《芳华》：善死善“生”

苍穹之下

　　《芳华》是冯小刚和严歌苓的“自传”，也是她们共同的时代回忆，讲述了她们个人命运的坎坷与所处时代的“凄凉”，更是刻画了善在这种时代中悲剧的“命运”—善必须死掉、化生为神，才能善“生”。

一个时代如此需要善良、歌颂善良，那一定是社会命运过于凄凉，否则善良根本没有机会，对伟大善良的渴求往往是凄凉社会现实的产物。电影《芳华》刻画了善的时代命运，也是在叙述时代社会的悲苦与凄凉，只不过以芳华的形式展示着梦魇般的时代实质。这种时代远远不是物质匮乏的悲苦，而是一种精神贫乏的凄凉。我们理解文革或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绝不能从物质匮乏的视角去理解、阐释。那样，恰恰是对近代“真实”历史的背叛，对文革悲剧的深度掩埋与忘却。如果仅仅如此，那这部电影就不会在物质丰盈的今天旋起如此之“风浪”。风浪之所以“再起”，必定是我们还处在电影所描述的“时代精神”之内，我们并没有从中超越、逃离出来，这才是电影《芳华》的现实意义。

　　在这样的时代，我们集聚地渲染、美化、歌颂着善良， 把对善的渴求，溶进了歌声，映进了榜样，铸就成了典型。善被我们不断神化、敬仰，慢慢地它就演化成了善神。善成为了善神，意味着它就远离了人，远离了此岸，远离了我们的现实。你此时倘若要问我善在哪里？我只能说，善貌似近在眼前，其实它已经远在天边。嘴边上总是挂着善神，但是心中却没有善人。《芳华》就是如此。在人们心中，作为善神存在的“活雷锋”刘峰，时刻在我们眼前晃动，但一直被我们内心所拒绝、被“现实”所排斥。刘峰帮人修手表、打饭、抓猪、做沙发，事事以善神示于人，他这些的善为之所以被我们承认，那不过是我们“自私”或“物欲”的需要而已，其实我们并没有真诚地接受过作为“善人”存在的刘峰。当作为善神存在的刘峰化身为人，突然降临到我们身边，落在我们心里时，我们却又非常害怕，所以我们抗争、排斥以至于最后否定与棒杀他。电影中，男主刘峰以人的方式，示真爱与林丁丁的时候，林丁丁从害怕、不相信到举报否定，正好展现在世人心中对于 善人的心路历程。作为世人的林丁丁心里从来没有存在过善人（真心的人），善永远只是作为神存在于她的歌声里。你叫她如何能接受一个善人（真心的人）呢？显然她的心已经牢牢地被善神所占据，她没有给善人留下丝毫空间了。林丁丁的决绝举报，刘峰被发配伐木连，就是在叙述刘峰作为善人不被世人所接受的命运境况。对刘峰作为善人的举报，就是在捍卫林丁丁心中那个善神的地位。就这样，真实的刘峰（善人）必须被排斥，不然善神就危机了。善人刘峰被驱离，被发配，就是善人与善神初步交锋的结果。

　　但善神并没有就此止步，善神要真正存在，必须彻底消灭掉善人，不断地要追杀善人。在电影的后续中，刘峰被转到战场。在战争中，作为善人存在的刘峰一直渴求战死，想成为榜样。因为他知道，只有成了榜样，成了典型，成了英雄，战死化身为神，才能把他的真实的善溶进到林丁丁的歌声中，让林丁丁接受，让社会承认。因此男主刘峰在战场中的“找死”，正是善神捉弄善人命运的产物：你若不死，演化成善神，那你怎能留存于世，怎能让现实所接受，怎能获得林丁丁的“歌颂”。

　　真实的善必须死才能被世人所接受，恰恰是我们这个时代善的命运悲剧。今天又何尝不是呢？ 在我们这个时代，真善、善人或现实的善已经不在人们“心中”了。善人倘若真来了，它必须死掉，我们才能接受：要么它神化的死，它“死”了才能被树立成为榜样，溶进了歌声中，变成“十大感动人物”，成为典型人物；要么它庸俗的死，世间从来没有什么善人，你今天的善为不过是伪善，是你有更大世俗祈求。因此，在当代社会日常生活，你想真心为善，你必须先找到一个低贱的俗由，也就是说，你的善必须死掉，化身为肉，否则，你的善甭想被我们认可，被社会所接纳，就如同刘峰的真爱被审查官那种亵渎一样，刘峰的真爱或现实的善必须“下流”才能被审查官所接受，因为作为世俗社会代言人审查官的心中早已经没有高尚或真爱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刘峰是出自真爱去拥抱林丁丁，绝不相信拥抱是刘峰真善的表现。在审查官的言语中，其实早已先入为主，坚定地认为刘峰对林丁丁的抚摸，是刘峰兽欲的显现。这才是电影所揭示恐怖的社会现实——人心中尽然已无“善人”。

　　可惜，真正能懂的善的人、相信善的人、也执着于善的人，像何小萍，在现实社会中，她一定是“疯子”，善神把她“逼疯”了。何小萍的疯是善神力量的展现，善神不允许自己被揭穿，凡是揭穿它的人必定为社会所抛弃、排斥。因此何小萍命运就是信真话、讲真话人的社会命运。整个社会、整个时代都疯了，你不跟进，那我（善神）就让你孤苦一生。善神横扫天下，善人已逝，何小萍孤独了。男主刘峰力图想证明善人确实存在、真切的存在，存在的不是善神，他甚至想以战死成神的方式来让社会接受，让林丁丁认可。但他这种方式恰恰是对善神的自投罗网，陷入了善神的圈套。电影最后善人刘峰的落魄与信善人何小萍的孤苦相互的慰藉，似乎找到善自我拯救的“现实”路径。  

　　当今社会我们果真被自我救赎了吗？当医生严格按照医疗程序，认真细致地为病人服务时，被我们误以为是医生为红包而故意折磨病人；当老师严格要求学生时，被误以为老师在暗相索要礼金；当英雄救美时，会被误以为是故设套路，另有色图；当学生真正发愤图强，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时，一定被误以为在“装逼”……注定高尚必定以低贱为躯体存活于世……一个善人必须“死掉”以成为善神，才能被社会所供奉、承认。但高尚一旦“低贱”存在，其实它已经不存在了，人活着的意义一旦以金钱计，他无论多么有钱，其实已经没有价值了。善人不“善存”，“信善”被孤苦，被“疯子”，这一切似乎是命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