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的后来:那些年文工团一起走过的女孩

子爸

<h3>多少年没上电影院了,也追风看了《芳华》。</h3><h3><br /></h3><h3>记得八十年代初,有一部电影叫《青春祭》,主要讲是一位在文革后考上大学的女知青,有一天回到云南她曾经插队当农民的地方,回忆往事。这个边远的山村早被泥石流冲毁,一大片长满野花黄土下,还埋着她朦胧初恋的男友。刘索拉的音乐使得这部影片始终笼罩着一种复杂的怀旧和淡淡的感伤。</h3><h3><br /></h3><h3>恢复高考后的77届是天之骄子,面对这位云南女知青的是无限光明的前程。所谓"青春祭"就是在跟以往的一种告别,感怀~还要忙着向前赶路呢。</h3><h3><br /></h3><h3>据说,冯小刚年轻时在部队文工团做过美工,《芳华》的调子,还真有点象冯小刚的"青春祭"。</h3><h3><br /></h3><h3>作为也算是经历过那种时代的人,我是觉得《芳华》总体上拍得很真实,那个时候就是那样。现在关于"芳华"的文章很多,观点也相异。有人认为,电影里的那些自私、欺凌、落井下石、揭发检举、残酷无情……是人性问题,不要把责任推给时代、体制。</h3><h3><br /></h3><h3>我们以前批1949年以前有句老话"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其实说的同一个道理,个人在时代大潮面前是很微不足道,什么土壤就会长出什么花草。</h3><h3><br /></h3><h3>说《芳华》拍得真实,包括一些细节方面。这里有一个真实的故事。</h3><h3><br /></h3><h3>我当年也在一个文工团呆过。我的前任:一位手风琴手,他的名字读音与我们著名的三五九旅旅长有点一样,只是姓王还是黄我忘了。那时候,这个震喜欢上团里的一位女演员宁,她也是上山知青被借用来的。</h3><h3><br /></h3><h3>女孩子很漂亮,梳着齐腰的辫子。记得她参演话报剧"拥军一家",演里面的小妹一角,腰间要扎一根皮带,导演没有虎着脸在排练时叫她把长辫子剪成飒爽英姿的短发,而只是叫她把辫子塞进皮带里。文工团到师旅团级单位演出,部队都会安排晚宴,文工团的领导都会指定宁去给部队首长敬酒,每次被指定同去的还有也是借用的女知青霖,这个霖是跳舞的,个子高挑,有点象"芳华"里面的穗子。我那时还是小男生,不懂这些,为什么代表团里表示礼貌向部队首长敬酒的就是她们三五个女孩?文工团乐队的前辈有时喝多了,看到宁又被领导抓差敬酒,就会挤眉弄眼,他们说,宁笑盈盈地走向前去,两个小酒窝荡开来,有的首长会连喝三杯下去,团里的其他人没这个能耐。</h3><h3><br /></h3><h3>宁在团里不是唱歌跳舞的,本来跟手风琴手震没什么工作联系,可是在短时间内,震就给她写了好多情书,怎么塞给宁的,谁都说不出来。可这事后来还就是被发现了,这个宁就象《芳华》里的林丁丁一样,为了自保或洗白自己,就反过来揭发震,痛哭流涕的。结果是震被处理走人,宁留下。</h3><h3><br /></h3><h3>这个震当时年少气盛,锋芒外露,不免引来嫉恨。文工团里的一位大提琴手就拿着震的一封情书告到了团里的实际一把手军代表那里,由此案发。至于这个胖胖的平时看过去笑眯眯的大提琴手是怎么搞到震给宁的情书的,只有鬼知道了。</h3><h3><br /></h3><h3><br /></h3><h3>我们都是事后得知此事,都说想不到:指的是这对地下恋情。</h3><h3><br /></h3><h3><br /></h3><h3>本来我和宁及跳舞的霖都是来自郊县洋里人民公社的上山知青,大家关糸不错,有事也会私下里相互招呼一下。文工团到了部队一线有时要分成小分队下海岛或哨所,比如乘部队的登陆艇在海上大风浪颠簸中驶向莆田的南日岛,还巧遇来岛视察军务的福州军区王建安副司令员。也第一次听说,这南日岛守军在一个周末休息打篮球时,曾被国民党军海匪大队摸上岛来,一个连队的解放军驻岛官兵全部壮烈牺牲。</h3><h3><br /></h3><h3><br /></h3><h3> </h3><h3>有一次,我跟着小分队去福清县的一座海边的高山上,记得风非常大,我背着手风琴伏着腰爬山路步子都不大稳当。山上是一个海军的雷达站,是自己发电支持运作,主要任务是应对近海那边台湾的飞机。宁的话报剧"拥军一家"也上山了。小分队的节目短小精干,包括独唱演员,他(她)们分别唱什么歌已记不得了,反正是毛主席、草原、欢乐的牛马之类。这里的乐队就我和一名小号手,压台戏就由我这个手风琴手与小号手合作的一曲"啊朋友 再见",这是当时热播的南斯拉夫电影《桥》的主题歌。文革期间没什么好看的电影,大多数是八个样版戏的舞台记录片,老百姓早看腻了。</h3><h3><br /></h3><h3><br /></h3><h3>《桥》讲的是1944年二战接近尾声时,南斯拉夫一个游击队经过惊险曲折的斗争,将德军撤退途中一座必经的桥梁炸掉的故事。战争残酷且血腥,很多游击队员在这次行动中牺牲了。电影接近结束时,银幕上响起了豪迈、悲壮的主题歌:<br /></h3><h3><br /></h3><h3>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h3><h3>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h3><h3>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h3><h3>请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h3><h3>-------------<br /></h3><h3>请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h3><h3> 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h3><h3><br /></h3><h3>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h3><h3><br /></h3><h3> </h3><h3><br /></h3><h3>我也拉得激越、悲情,甚至把原先排练的那一套全丢开,即兴演奏手风琴,各种主旋律的变奏似乎随手拈来,各种色彩的和弦则把自己完全融入电影的场景中去而无问西东了。演奏非常成功,围成一圈的海军官兵和家属给我们报以经久不息热烈的掌声。站在我身边几个脸被常年海风吹得红黑红黑的家属小孩,甚至拍着手掌伸向我面前,我们小分队成员也拍手高兴啊。这时,我突然看到宁远远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我们这边,我当时还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宁看我的眼光里,似乎有着我不明白的某种敌意。<br /></h3><h3><br /></h3><h3><br /></h3><h3> </h3><h3>宁跟震的地下恋情曝光后,我才明白,原先宁对我小女生式的敌意眼光,也是她真爱手风琴手震的一种表现方式。</h3><h3><br /></h3><h3><br /></h3><h3>记得我们的团长在谈论宁和震这档事时,一直在摇头,他很痛心。说,真没想到资产阶级跟我们争夺下一代这么激烈,而且就发生在我们身边。</h3> <h3>科普一下:那些年也不是不能谈恋爱的。知青借用到文工团也就是现在的实习生,规定不许谈恋爱,就象当年工厂里的学徒工也不许谈恋爱一样。正式员工可以谈。当年我所在的那个团,老员工不仅在谈,而且还有三角恋或多角追等,就象《芳华》里的林丁丁,可以同时与部队的干事、医生交往。</h3><h3><br /></h3><h3>那个手风琴手的问题在于,他与她的地下情触犯了当时的政治底线,当然这指的是意识形态方面,如果仅仅谈恋爱,不过是违反规定罢了。在那个手风琴手的情书里,大量引用西方名著,当时都是大毒草,都是宣扬资产阶级的价值观、生活观的。这种现象在以阶级为纲的那个时代算是触目惊心了。</h3><h3><br /></h3><h3>刘峰、林丁丁问题,也是触犯了当时政治底线。首先是林丁丁在腐蚀团里的活雷锋吗?林丁丁当然承受不起这种政治大帽子,所以她必须反咬一口,是对方在耍流氓!</h3>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个手风琴手震懂音乐,文字表达能力有限。在他写的情书里,大段大段引用莎士比亚戏剧,小说《红与黑》,"少年维特之烦恼"的文学语言,来表达他对这个梳着两条长辫子女孩宁的炽热情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那时候的宁也是没办法。当年农村贫困落后,生产力低下,体力劳动艰苦繁重,很多上山学生连地瓜米饭都没能吃饱。呆在文工团做实习生每个月有18元的工资,还有转正的可能,比起回山区当农民强多了。在文工团军代表政治思想工作的攻势下,宁痛哭流涕地选择了"出卖"自己深爱着的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震是福州仓山区人,对外自称是福建师范学院艺术系教钢琴的某老师弟子,也不知道他哪里读到的这么多禁书。那时,他跟她都不过十六、七岁吧。</p><p class="ql-block">后来听说,这个震被福州制药厂招工,国有企业改革初期还部分承包了厂里的车间,此为后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为后话要说的倒是跳舞的霖,她后来由文工团推荐,作为工农兵学员上了大学,在福建师范学院艺术系攻读。毕业后进入福州市文工团,居然不跳舞而做了话剧演员。这是粉碎"四人帮"之后的事了。那年我从三明工厂回来探亲,她还专门给我送票来。</p><p class="ql-block">我们也聊到宁与震的事,不免感叹一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霖在福州文工团当时主演话剧"泪血樱花",在台上与后来做了她老公的男主角接吻,也是领风气之先,轰动一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霖的时代不流行整容整形。她身材苗条,总给人一种款款向你走来的感觉,是一个地道的美女。作为爱美的舞蹈演员,她追求时尚,比如她在福州最早穿出了当年惊世骇俗的超短裙,也就是说她鹤立鸡群地把裙子穿在了大腿之上!她的一些做派,往往超越了社会的发展阶段或曰是超越了社会的开放度和容忍度,这给她后来的人生带来了灭顶之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霖后来参加了福建最早与香港合拍的一部电影,片名"忍无可忍",属早期广义的武侠武打片。她还联系上我,我专门跑到她家采访,后在一家电影杂志发表文章,推介霖的处女作。霖那时已与她的那个同事结婚,听说这老公是一个部队干部的子弟,与霖一样是追求生活潮流的人。他们的家是单位的宿舍吧,他们算是基本下馆子,日常家里不开伙的一对。小小的客厅里面的摆设也很超前,比如我看到她家有一种电风扇,配有一个长长的脚直接落在地上,一按开关,好家伙,这个电风扇居然左右摆起头来,清风徐来,好不凉爽!这让我这个在校大学生大开眼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霖尔后又参与拍摄了电影"木棉伽裟"。也因为认识了境外影视圈的人,一起看了境外的黄色录像片,在清除资产阶级精神污染运动中,她被抓进监狱。福建当时发行量最大的纸媒"某某文摘",曾对这个女明星犯罪题材进行过兴致勃勃的整版报道,一时洛阳纸贵。这篇报道里,霖被描绘成一个淫荡的疯狂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女人。作为霖的中学同学,文工团的伙伴,当年的我看到这篇报道只有不断摇头的份:霖被歪曲了,她的事情因为贴上了政治运动标签而变形,人言可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霖出演的这部"忍无可忍",主要的武打镜头是在福建泉州开元寺和老君岩一带拍摄,泉州当地的一位武林高手也参与其中,他的本职身份是泉州一家医院的一名中医。因为他也涉及黄色录像案,据说还有淫乱行为,后被判流氓罪押赴刑场,"砰"的一声被结束了他的青春芳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霖是捡了一条命的人,但以她作为主角的报纸整版报道,却给她带来很大伤害。霖不是阮玲玉,但出狱后就消失不见了,说是去了南方一个新热土深圳,尔后的尔后说是嫁了一个老台商,从此,霖永不再回家乡福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倒是与震偷偷恋爱的宁,后来听说也离开了文工团,竟不知去向。这些年,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现在,震跟她应当是时下80后或90后的父母辈了。那么他(她)们算是坏人变老了,还是老人变坏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舒平/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