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去年冬季,扎肯乃第一次带我去她家里的时候,我们在下涝坝乡索尔苏积雪的山坳里转了大半天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很多次,我把探寻的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她都回应我微微的一笑,意思是说“快了,快到了。”</h3><div><br></div> <h3>莫钦乌拉山余脉的低山峡沟中越走越僻静的路,像车窗外的冬天一样,让人内心荒芜。经过几栋散落在山洼里的房屋时,扎肯乃贴着窗户看了又看,那可能是她最近的邻居,她想看看邻居们都在忙什么。在车子的颠簸中,那些她期待打开的门一闪而过,那一刻,我听到了扎肯乃心里黯然的叹息,这荒芜的山野戈壁满是沉寂,与她的青春真的无法匹配。</h3><div><br></div> <h3>绕过一座矮矮的山包,扎肯乃指着前面的房屋,说“到了”。山脚开阔处,一栋砖木结构的房子孤零零站在雪地里,虽然外墙有洁净的瓷砖装饰,但搁置在这空旷的山野间,与之相陪的只有一个简易的馕坑和一架木柴,怎么看,都冷清了些。</h3><div><br></div> <h3>我在心里默默计算来时的路程,从巴里坤县城到下涝坝乡近一百三十公里,从下涝坝乡到这冬窝子近三十公里,如果不是当日的结亲联谊活动,我和眼前的扎肯乃可能会是永无交集的陌生人。可是现在,我们并肩坐在这里,用彼此都觉得稍显生涩的语言对话,心理上却已经亲近起来。</h3><div><br></div> <h3>也许,从两双手相互配合着包完第一个饺子之后的相视一笑开始,我们之间就有了一种默契。说实话,当天的联谊活动中,与其说是我教扎肯乃包饺子,不如说是她帮我包饺子,心灵手巧的扎肯乃虽然是第一次包饺子,但她的速度远远胜于我,后来,我们之间的故事被同事调侃演变为如下版本“田正在那一心一意的给亲戚演示怎么包饺子,等她一抬头,人家亲戚都已经包好五个等着她了。”</h3><div><br></div> <h3>一直对厨艺缺乏自信的我在大愧疚之后有点小得意,因为我现在有了一个心灵手巧的哈萨克族妹妹。</h3><div><br></div> <h3>当天的集体活动后,我们被亲戚们各自“认领”,前去认门,我带着买的礼物,陪着扎肯乃走过那一段路,在断断续续的交谈里,慢慢接触了她生活的内核。</h3><div><br></div> <h3>“我的老公叫努尔苏里坦,夏天他一般都出去放牧,羊有自己家里的,也有爸爸家里的。放牧点远的时候,就几天才回来一次。我在家里带孩子,我的孩子阿燕,快三岁了,白天调皮的很,晚上早早的就睡着了,我一个人趴在窗前听风声,这山里风大的很,呼呼的刮,刮的人心里烦烦的。”</h3><div><br></div> <h3>我静静的听,那风,是扎肯乃心底无法排遣的惆怅吧,这山里陪伴她最多的,除了孩子,就是这经年不绝的风了。</h3><div><br></div> <h3>“还好,我们不会在这里住很久了,明年的时候,我们就能搬出去了,搬到乡政府那里去,那里有政府盖的新房子。我和我的邻居们都会搬过去,到时候,阿燕就可以在乡里的幼儿园上学了,我也能出去干点事。”</h3><div><br></div> <h3>扎肯乃的语气欢快起来,“我跟努尔苏里坦说了,房子我来布置,窗帘我都选好了,漂亮的很,好看的房子,一定得有好看的窗帘。房子我们已经去看过了,装的是暖气,冬天一定暖和的很,我的阿燕就再不会喊着冻脚了,我也不用晚上经常起来添火了。”</h3><div><br></div> <h3>说到兴奋处,一直腼腆的扎肯乃脸上有了好看的红晕,“等我们搬了新房子,你一定要来,带上家人,在我们家的新房子里住几天,我喜欢你这个姐姐。”</h3><div><br></div> <h3>这热忱的相邀,让人内心温暖,也让我充满了期待。因为工作和爱好的关系,接触了很多哈萨克族朋友,但一直想有机会真正走进他们的生活,想知道地理上相对偏远的下涝坝和更偏远的冬窝子里,那些曾经辗转在迁徙路上的牧人们一旦定居下来,生活和内心会有怎样的变化;想知道年轻如扎肯乃的一代热切的憧憬和他们父辈记忆里的生活隔着多少个春夏秋冬。</h3><div><br></div> <h3>有了第一次的相识,后来的交往便频繁起来。虽然距离较远,但和扎肯乃互加了微信之后,她时常更新的生活动态常使我觉得,我们之间,就隔着一个屏幕的距离。</h3><div><br></div> <h3>而彼此的交往,也慢慢延伸到了她更多的家人。</h3><div>夏天的时候,去看扎肯乃一家,电话联系,她回了萨尔乔克乡武昌沟的娘家,索性按照她说的地址,一路寻过去。</div><div>缓倾的山坡上,住户不足百户,都是统一修建的砖混结构的抗震房,村间道路也全部铺设为柏油路面,心里正感慨,偏远的山沟里也建设的这么整齐划一时,远远就看见扎肯乃在前面路口等着我们。</div><div>武昌沟虽然取名为沟,但却是山坡地带,风毫无阻拦的吹过来,扎肯乃站在风里张望,看见我们,开心的挥手跑过来。下车迎着她走过去,拿出特意给她挑选的一条围巾替她围上,她喜悦的样子,像个孩子。</div><div><br></div> <h3>扎肯乃年近七十岁的父母,虽然不太懂得汉语,但满面的笑容是我们交流中最通用的表情,不管我和扎肯乃说什么,他们都会慈祥的注视着我们,为我们彼此的亲密而开心。</h3><div><br></div> <h3>扎肯乃的父亲是个有趣的老人,说他有趣,是从我们进屋的那一刻,他便去对面的小厨房里,不停的往这边屋子拿东西,拿锅、拿木架上的熏肉和羊骨头,也许这些都应该是女儿扎肯乃做的事情,他不想耽误我们聊天,便自己跑来跑去。看到他热情的意图,急忙阻止,极力说服他,来拜访的时间有限,不要煮肉,太麻烦了。</h3><div>“我喜欢喝奶茶,今天让我把奶茶喝够就好。”他摇头叹气,满脸的不情愿。</div><div><br></div> <h3>考虑到武昌沟有些偏远,购买日常用品不方便,来时带了几大包的蔬菜,老人指着蔬菜,又指指我们,笑着摆手,意思是别再带东西了。逼得我无师自通的指指蔬菜,再指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告诉他“那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但他嗔怪的样子充满了长者的慈爱。拿出手机准备给他拍照,他立刻换了副调皮的表情,那副照片被我一直保存着,因为那里藏着一颗历经七十年沧桑却依然未泯的童心。</h3><div><br></div> <h3>告别的时候,扎肯乃的母亲祖然西老人执意要为我们包起一兜糖果和奶疙瘩,知道这是属于他们的礼节,便愉快的收了下来。她拉着我的手,走进里屋打开柜子,取出一条漂亮的围巾,替我披在肩上,并伸手摸摸我的脸颊,举止自然的像对待自己的女儿。</h3><div><br></div> <h3>那次拜访不久后,扎肯乃和她的邻居们都搬进了下涝坝乡政府修建的搬迁点上,她一下拥有了五百多个邻居,推开门,就能触摸到彼此的生活。</h3><div><br></div> <h3>古尔邦节去看她,努尔苏里坦骑着摩托车,早早等在路边的加油站带我们去他们的新家。扎肯乃兴致勃勃的给我讲述她的规划-----自己要去乡里举办的技能培训班学烹饪、学刺绣;要让努尔苏里坦学驾照,以后即使放牧也要开着车放;要让阿燕去双语幼儿园学习,长大了教别的孩子学双语。</h3><div><br></div> <h3>她在满满的规划里又加了一条,这么远的路,你每次来都匆匆走掉,下一次,一定要好好住几天。</h3><div>为了她的这条“规划”,借着“结亲周”的机缘,现在,我就“好好”的跟他们一家一起,住在扎肯乃的新房子里,喝着她烧的奶茶,听着她人生的规划,记录着我们的故事。</div><div><br></div> <h3>窗外,下涝坝的夜色里,依然有风吹过,只是那风,再也不会让扎肯乃觉得惆怅了。</h3><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