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一名乡村教师的生活

云溪

今年因工作需要我被调到了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任教。只有一排房子的学校里就有三个学生，还是三个不同的年级。在这里开始了我的小学校教师生活，我也从刚来时的 厌恶，嫌弃，抱怨，无奈到后来平和接受，又慢慢热爱，再到现在安于现状。

刚来看到东边断壁残垣的民房雄居半个校园，西边民宅与学校互通有无，这是学校吗？再看看那几个像从煤堆里爬出来的蓬头垢面孩子，他们看到生人，低头侧目，举止猥琐，那个大点儿的女孩一直趴在桌子上，后来知道她有一年多含羞遮面，没有老师见过她的脸庞。这是我的学生吗？我顿时心灰意冷。

既来之则安之，无奈中开始我的低年级、复式班、一对一教学。第一节课给男孩上三年级英语，男孩姑且叫他小A吧，唯唯诺诺的，嘟囔着回答我的问题，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我的火气在急剧膨胀，以前在五六十人的班级里飚的是女高音，现在对着一个人，曲高和寡，无人应。男孩子唯唯诺诺，连话也不敢说，将来还指望他养家糊口，顶天立地？！我强压着怒气，走到他身旁，尽量让语气平缓，鼓励他大胆说话。可一走近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先接待了我，我不敢露出嫌弃的神色，慢慢后退 ，抬眼发现男孩黑得起痂的脖子，那双脏兮兮的手交错叠着，露出两个长长的，不知多久没有剪过的黑指甲。再看看衣服没破，但袖口已是油光锃亮，整个衣服脏得都看不到本色。我快崩溃了，这是个在怎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刚刚的嫌弃、怒气大部分被怜悯代替。后来慢慢了解到这三个孩子都是来自贫困及问题家庭，他们的妈妈都不管事儿。我心里沉甸甸的，深深感受到肩上也沉甸甸的。

这个大点儿的女孩且叫她小C吧，含羞欲语半遮面的花季少女，是娇羞，是病态？这也是她后来好转的样子。开始多半个学期我们就没看到过她眉毛以下的脸庞真面目。我曾故意把水洒到她脚边，迫使她在无意识中抬头抬脚，她却根本就不理我。我就这样开始了对牛弹琴的教学生活啦。她整天趴在桌子上，中途也不去上厕所，老师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座位上，老师放学走了以后她才偷偷离开。我不知道她的心里有多大的自卑，多么沉重的难言之隐才让她没有勇气抬头面对世人。如果她是我的女儿，我宁愿她学习倒数，起码有生活能力，能与人交往，可现在最起码做个正常人对她来说都成了奢望。我平生第一次感觉读书无用论，现在的小C最主要的是学会面对现实，走出自我的封闭圈，要不将来她在社会中如何生存?

这个小点儿的女孩姑且叫她小D吧，刚开始见她的时候，头发乱糟糟的，脸倒是很干净，手却是粗糙皲裂，黑红黑红的，上衣口袋不知在哪里划开长长的口子，快要掉下来了。只是表情很古怪，老是斜着眼睛偷偷地窥视你。这可把歪瓜裂枣聚全了!

这种在问题家庭长大的，还稍带自闭的孩子，偏激，自尊心强烈到脆弱的程度。他们脏,差,乱，你还不能露出嫌弃的神色，态度。你让人家回去好好洗一洗，人家置若罔闻，还用眼睛狠狠地斜你一眼。我们就这样"安于现状"吗？

这样的学生别说出成绩，站在人堆里都让你觉得害臊。我的抱怨，牢骚开始多了，不经意间带回了家里。从家人和我应答的态度表情，我意识到我已经开始扮演怨妇的角色，我对自己都鄙视了。老公一句，其实孩子还小，挺可怜的，一辈子就这样完了。的确，我该思考对策啦！记得谁说过一张纸画个黑点，我们就只在意那个黑点，而忽略了纸上大片的白色。换个角度去看，换个心态去看，他们也有美的地方。

小D比别的孩子反应慢一些，学习吃力些，但情商属正常值，拿她入手应该容易些。看着她皲裂的黑红小手，我在班里放了一盒护手霜，让她们洗手后涂抹。几天后我发现护手霜少了些，很高兴，然后每个女孩给她们一个试用装小盒护肤霜，她俩都默默收下了，小女生都是爱美的。过了几天，看到三个孩子的手都干净了，脸和脖子也白啦！

我和其他的老师一致决定从容易做的去尝试。既然无法改变别人，我们就从改变自己开始。我们把以前在宿舍用的脸盆，香皂拿出来放到班里。和孩子们一起收拾教室，洒水，扫地，擦玻璃，收拾完把工具放回原处，然后倒水洗手，有意多擦点儿香皂，洗完后还夸张地闻闻香喷喷的手。我偷眼看到小A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悄悄地把自己的小黑手藏到课桌下。我暗自庆幸:小A已经有羞耻之心啦！我们终于不再是对牛弹琴了。

我们这里教师少，是兵也是将，大家隔三岔五提醒学生们把头发洗了，衣服洗干净啦。谁周一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我们都极力夸奖，表扬。看看我们帅气的小A，干净漂亮。手指堵嘴还搞怪，现在咋看都是个阳光少年。小地方长大的孩子普遍存在怯生的现象，一只眼的耗子离不开墙根。真的是这样，他们出来活动或是放学就是沿着墙根溜掉。学校组织活动有水果，我把橘子分给学生，人家原封不动地放在桌子上；走了。后来得知小C硬告诉她们，橘子里面吃出过虫子，这我就放心了。改天我带了几个砂糖橘，在课间休息时间和他们共同分享，还戏虐地说老板说了，橘子里发现虫子白送一筐橘子呢，他们都吃了。我在潜移默化中引导孩子们不再小家碧玉，学会大方得体地待人接物。看看现在他们的表情，还可以吧。

和孩子们一起呆的时间长了，她们也慢慢收起了戒备心，敢和我说笑，相互告状，我也慢慢融入了他们的世界。小D好动，没隔几天衣服不是扯破了，就是脱线啦。于是我很诚恳地拿出我和儿子的七八成新的衣服，送给三个孩子。后来发现，其实他们家都不缺衣食，只是疏于打理清洁，后来就不敢再给他们衣物啦。小C虽然还是怯生生地，但也开始配合我啦，默默地收下了我的小礼物。碰到小D匆忙间没有梳头，我会自然地走过去给她梳好头发。小A玩球把衣袖扯开了，我随手给他缝好了，他们不再躲着我了，和我一起互动，我给她们讲解我旅行中的见闻，遇到与课本有关的内容，我与他们一起分享我手机储存的照片或图片。我在潜移默化中引导他们走出自己的小天地。

在教育小D的同时，我有意无意地讲一些身体有残疾的人顽强生活的故事，还讲到我的驾校教练，占三分之一脸部的黑色胎记，仍然自信满满地训斥我们开车。我也不奢望她会和我互动，只希望她能听到我的鼓励，希望她能找到抬头的勇气，重新面对美好的生活。我不知道压倒小C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但家庭环境和自身的自卑，肯定是不会少的。我时常夸她身材修长，换了件漂亮衣服，更加青春靓丽。看到我给小D梳头，说笑，小C也开始引起我的注意，她告小D的状，说小D根本就不写作业，来了就玩。她终于与我产生共鸣啦！我也假装不知道，还是一如既往，但其他两个出去劳动的时候，我强烈的要求小C也去，不要让她觉得自己特殊，学校那点儿活累不坏人的，开始她扭捏不去，后来在我软硬兼施下走出了教室。其他老师都佩服我能指挥动小C啦！我却为小C暗暗喝彩，融入群体生活，对她来说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看看现在的课堂，他们与其他学生有差别吗？看到孩子们的点滴进步，我们很欣慰。劳有所获，我很有成就感。不论在哪里工作，不管多么辛苦,艰难，因我的努力，使我的周围变得更好，我就觉得值得。抛掉我们的偏见，再观察这几个孩子，他们也挺可爱的。孩子们虽出身清苦，但从来不动老师们的东西:吃的，用的或是钱财。他们的灵魂是干净的，人格是高尚的。这里的村民也是淳朴善良的，那天我抱怨因路窄错车把车掉下乡间公路，差点儿侧翻时恰好被村长听到，他笑着说下次通知我，我给你叫村民帮忙抬车。

看看这是一年后的课堂，蜕变后的孩子们。

现在的小C，脸上也露出了以前难得一见的笑容。我也衷心地祝福她走出阴霾，迎接灿烂的明天！

看看现在的操场上，三个活泼好动的孩子

这是他们把即将融化的雪收聚到一起，堆成的雪人⛄️，很可爱吧！

当然了，这三个孩子，除了小A学习没什么障碍外，其她两个都很吃力。小D二年级了，至今二十以内加减法还会出错，写字错字连篇;小C一年多没有听过课，现在差缺补漏，还上新课，忘记的知识比记住的多，空中楼阁的建立，真的是很难。但是现在已经是挺好的，慢慢来，一辈子的路还很长，我也相信他们的明天会更好。

我也相信:生命中的一切，我们都无需拒绝，笑着面对，不去埋怨。遇到的人，善待；经历的事，尽心。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走到生命的哪一个阶段，都该喜欢那一段时光，完成那一阶段该完成的职责，顺生而行，不沉迷过去，不狂热地期待着未来，生命这样就好。不管正经历着怎样的挣扎与挑战，或许我们都只有一个选择：虽然痛苦，却依然要快乐，并相信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