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表哥的忧欢人间

辛心

由于年龄相仿，我与三表哥很要好 。

三表哥打小便超乎常人，对无线电几乎无师自通 ，家里时刻可见他的电烙铁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收音机零件，就那么被扯成烂摊子般常年累月零乱于家里某一处 。

想那三表哥儿时拿起烙铁摆弄他的那堆东西，竟也是象模象样，甚至于还能让收音机零件化零为整之后再叫出声响来 。于是，少不了得些大人们的夸奖宠爱，说得竟快似天才一般存在了 。由于是家中老幺，他的哥哥姐姐也很疼他 。

及至上学至初中，三表哥更是一跃成为校园风云人物，八零年代烂大街的所有时髦物件他全有一一一十公分厚的大红色塑胶拖鞋，蹬在脚上鲜艳绝伦姑且不说，凭空还高出我半拉头来 。

"巴拿马"窄身小管裤，腰扎白衬衫，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等，皆给他瘦小的个头加了些高大分数(他从小近视)。另外，附带上他朝我们扭动过来的，令人瞠目结舌的迪斯科，便凑齐了三表哥与众不同的青春岁月，当然，含了些许得意 。

这些时髦经由他闹轰轰的带至学校，像吹进来不羁的风一般，曾在校内好一阵徘徊 。所幸，尚未烫得那满头刨花卷般的所谓 "爆炸头" ，那发型，着实有些丑，势必影响其文质彬彬的外在 ，毕竟，三表哥是斯文的

初中毕业，他如愿考取某市钢铁厂技工学校，挣得"铁饭碗"的同时，顺势成为一名大好青年 。

三表哥工作后，偶尔回家一趟，除了惊见其换成休闲打扮，意气风发之外，尚有青春气息灼灼逼來 。

第二年，才吹來春风，大娘(他母亲)就突然惊慌的找到我，告知三表哥与同厂另一周姓职工合谋杀了人，死者是厂区附近的地痞流氓。

这等消息，无异于一声惊雷，炸得春天的阳光如同沸腾的钢花般，就那么蛮横的冲去野外，于四面八方一阵乱溅开来 。

别说当初，就算到如今，也始终无法把杀人那回事与脾气极好的三表哥联系在一起 。

据说，那地痞横行霸道专勒人钱财，以至于方圆十里怨声载道。三表哥和小周在厂里不过是文弱书生般存在，也不知受了他多少次欺凌敲诈，才会做出那般过激之事 。而钢铁厂的全体职工竟然联名上书，齐呼之为义举，并数次请求政府，对其宽大处理 。

当时，姑父已过世，大娘一人往返打理此事，几经周折，终获刑期两年半。虽说前途尽毁，这种结果倒是让家族的所有人为之出了一口长气 。

由青春开出的那些花，只需稍加揉捏就会蔫坏掉，徬徨不解之余，再撒个欢就已横渡过了极美时光，而当事人是被岁月苦苦隐瞒毫不知晓的 。

正如三表哥虽则刑满释放却失了往昔神采，一眼茫然，而他的脊背，也在出狱后兀自佝偻起来 。

数年后，说起那血腥往事，他已平静得尤如在喝一杯水一一一

在与小周再次被威胁敲诈之后，二人便壮起了虎胆，一番计谋之后，决定教训地痞一顿以出胸中长久之恶气，并事先备好了铁棒绳索等物 。遂去通知地痞至他俩住处取钱，当然，事先并未想要置之于死地 。

那地痞自然未防，如常赴约 。待他推门而入，便被躲在门后的两人跳将出来一通好打，许是那地痞横惯了，仍旧嗷嗷乱叫，言语恐吓，二人听闻，瞬时气红了眼，更是乱棒交加没了轻重，几个回合下来，终将那地痞竟打至亡了命，待二人清醒过来，满屋满眼仅徒留下大滩血渍和一具狼狈尸体而已 。

惊恐一夜，天擦麻麻亮时决意出逃新疆，行至半道又听闻通往新疆的某段路塌了方，便又折回至三表哥的家乡 ，亡命奔逃自觉如丧家之犬，尚未进得家门，躺在田埂边歇脚时，就在一片蛤蟆声中被赶来的警察抓捕 。

其实，根本不想跑，逃亡之路各种累，太心累 ! 该哪样就哪样吧！他斯文的说 。

在监牢的两三年，他俩心神安宁 。而岁月在其身后己摇落下一地枯黄的叶子来 。对此，三表哥也不怎么后悔 。

也许，人的思想夹缝就那么细小，仅一闪念，便悠忽过去半生，但又能怎么样呢？ 毕竟，三表哥仍然在光亮中过活 。

不过，那个阳光三表哥，却只能去到回忆里，才能寻到些影像了。

闲散不久，有些远见的哥哥便送他去学电脑。九十年代初，电脑还是新兴产业，在这方面极具天赋的三表哥仅用一两个月就熟练了电脑的组装，操作及维修，哥又适时出资为他写下极宽敝的店面，就此，三表哥不用费心就当上了老板，同时以他的技术更揽下本地所有网吧的维修工作，继而娶妻生子。人生渐入佳境 。

照理说，此时的三表哥算是得了圆满 。然而，往往戏至精彩处，结局却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

两年后，因资金周转不灵，他不得不转让店铺。

尽管三表哥对此毫无交待 ，想想就会知道先是因酒误了事，由酒醉而衍生的赌博才是导致关门的直接原因 。

三表哥原本也是有些酒量的，以前有节制倒也无妨，发展到后来竟如酒精中毒一般，喝酒只望宿醉，醉之后再乐呵呵傻笑着赌他个昏天黑地，且沉醉其中忘了自已是谁，又是身在何处 。而他牌技极差，输多了自然周转不灵 。

有几次，见他大白天便醉至东倒西歪，从三轮车上摔下去，当众折了腿 ，无节制到这种地步，着实令人心酸，双眼朦胧间，竟陡然想起那双十公分厚底的大红色拖鞋来 。

三表哥曾说过，心烦到每天必须用酒精麻木自已，故意人事不醒 ，故意没了思想也就不用痛苦， 看那情形，就连老婆孩子也不会让他高兴起来 。也许，他的难只能装在心里自我消化罢

之后，不知何故，两夫妻也毫无征兆的离了婚 。三表哥在短短几年内又耗光了所有 。

大概是时间让一切错了位 。三表哥打小可是个有福气的人 。

如今，三表哥独自带着儿子，做着他时常醉醺醺，并不见有多少愉快的打工"皇帝" 。

那一天，他的思想夹缝到底有什么一闪而过？对此，几十年也未曾想明白 ，而谁又愿意去想明白呢？毕竟，真相已不可说，不可说 。

文字(原创): 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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