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 left;">《西大三年》之五:<br></h1><h1><br></h1><h1></h1><h1><br></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听课、逃课与考试</b></h1><h1><br></h1><h1><br></h1><h1>作为一名学生,在校的主要任务,就是听课与考试。只是我们这些“杂牌军”,并不受严格的纪律约束。<br>第一次坐进教室的感觉,是觉得自己忽然变年轻了(尽管讲课的老师有的比我大不了与几岁,甚至比我年轻)。手里拿着课本,混在年轻的大学生队伍里前往教学楼,进入大学生们进过的教室,一本正经地坐在课桌前,仰而听,俯而记,那是我二十多年前读中学时的感受啊,怎能不有时光倒流,陡生返回少年时代之感!<br>我们上课,老师并不点名,来听则听,不来听也不管不问,大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之慨。尽管如此,同学们开始还是到得很齐。花了巨额的学费,又付了房租费,岂能躲在屋里睡大觉。<br>我们所学的课程,有中国文学史、外国文学史、文学理论等,甚至还有英语。前几门课,对于读过一些书,且付诸实践的同学,似乎不难,唯英语课让大家头疼,不但要认真听讲,而且要努力记诵。不认真跟着老师朗读,就无法记住那些洋文的发音;不努力记诵,那些狗尾巴圈儿就不往脑子里钻,离开课堂就还给了老师。以前学过英语的年轻同学,离校不久,还能记得一些单词和语法,我在中学时代虽然学过两年英语,但离校已二十余载,除了26个字母和“你好”“谢谢”“早晨好”“下午好”之类短句,余皆忘到九宵云外。学起来非常吃力。按照老师的吩咐,同学都买了录音机,以训练听力增强记忆。我也花了百余元,买了一台,是外带两个小音箱的那种,在当时还算高档。但录音机救不了笨学生,好在那玩艺可以听音乐,也不算白费。<br>我听了一段时间的课,便生了轻敌之心。除英语之外,其余几门课的课本,我以前都曾读过,只是没有记诵而已。而如中外文学史,对我而言,以前曾起过导读的作用,即按图索骥,选读书中介绍的名著,了解其作者。文学理论,也大多是纸上谈兵,许多作家写出的佳作,并非受文学理论指导的结果。这些书到临考试时拿过来看看即可,没必要天天坐在教室里听课。有了这种想法,我便开始逃课。<br>有一次上文学理论课,讲课的是个年轻人,可能患了感冒,带了一卷卫生纸,将其放在讲台上,讲课时鼻子唏唏溜溜,不时撕下一块纸擤鼻涕。擦过鼻涕的纸就放在讲台上,半堂课下来,讲台上就盛开出一大堆“白花”。对这位老师而言,是带病工作,精神可佳,但学生的感受却并不怎么佳。讲台上盛开纸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这位老师反复强调,评论家的眼光就如跳高架上的横竿,作家的作品能跳过这根横竿,得到评论家很高的评价,才有可能产生影响。并举例说某某、某某,都是靠评论家捧红的。没有评论家捧,他们的作品就会被淹没。这也许是大实话,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的文坛,确有一些作家是靠宣传炒作走红的,而宣传炒作,自然离不开评论家。但对许多同学而言,无异于一记闷锤。不少同学来自基层,根本无法接触到评论家,好不容易发表个作品,即使写得很好,也很难被评论家发现,岂不是永远默默无闻?而把作家说成完全依附于评论家,靠评论家吹捧走红,也未免过于贬低了作家。没有作家写出作品,评论家即使是个顶级的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自那以后,我对文学理论课更加不感兴趣。<br>我逃课并不是为了外出游花看景,或在住处睡大觉,而是要抓紧时间爬格子。我从未背过这么多的债,尽管借的是父母和岳父母的钱,但此债必需还。因为我已人到中年,成家立业,再无啃老刮老的理由。而唯一的指望,便是靠挣稿费还债。<br>我至今记得,我在西安的第一个住所半间房里,开始学起了吸烟。同学中烟民不少,大家相聚闲聊时,免不了吞云吐雾,小白棍乱飞。我偶尔也会接过一支别人递来的烟,但吸起来只觉得呛人辣嘴。后来我不禁对吸烟感到好奇,想体验一下吸烟上瘾是什么感觉。于是花七角钱买了一包金丝猴香烟吸之。一包没上瘾,再来一包,几包一吸,便吸出了烟的香味,算是入门。而一旦入门,便进步长足。以前别人递烟给我,我多半谢绝。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带烟火,老是吸别人的烟,那是擦人家的油,而且失礼。现在我身上随时携带烟火,可以与其他烟民“礼尚往来”。于是与同学相聚,便来者不拒,大吸特吸。我的烟瘾随之渐大,终于进入了合格烟民的行列。<br>既然加入了烟民的行列,便渐渐发现了吸烟的诸多好处。我身处异乡,又常常自囚于陋室,苦思冥想地爬格子,有时难免感到孤独。当孤独感袭来之时,点燃一支香烟,悠然吸之,看那淡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腾,在房中散开,便觉得房间不再空寂;于黑暗中点一支烟,看烟火殷红,时明时暗,便觉得身边有了个伴。有作家把香烟称作“助文思”,我原不以为然,文思何用烟助?我不吸烟,不也照样写作。吸上了烟后,才觉得该作家言之不虚。展纸构思之际,文思不逮之时,点烟吸之,确有助力;起承转合怎样安排,语言文字怎样组织,点烟吸之,真有神来。吸烟既已成瘾,或曰成了习惯,写作过程中每遇难题,就要点上一支烟。而那放在左手边的烟盒,更像一个形影不离,难舍难分的好伙伴。<br>我起初吸烟只为“体验生活”,哪里知道,吸烟一旦成瘾,戒之甚难。幽默大师马克·吐温曾言“戒烟很容易,我已经戒了几十次了”,我虽无如此骄人的战绩,二十多年来,却也戒了好几次。但戒而复吸,吸而复戒,戒来戒去,终于失去了与香烟断绝关系的决心。<br>逃课者非我一人,不少同学也不去听课。我班五十多人,每堂课能有三十多人,稀稀拉拉占据大半个教室,已经不错,因为有这么多人听课,已可以免得让老师尴尬。<br>同学们听课虽然松松垮垮,吊儿郎当,但逢上考试,还是要全力以赴的。<br>我不知大学生们一学期要考几次试,我们作家班似乎并无期中考试之类,只是在学期终了考上一次。考试之前,老师照例提前为我们划出每门考试的范围。这时候,同学们便进入了攻坚状态,先是按照老师划出的范围,翻阅那被冷落一旁的课本,或搞出答案,互通有无,相互抄写,然后认真背诵之。大家虽不至于“头悬梁,锥刺股”,但也都牺牲写作或玩乐的时间,晨诵夜读,手不释卷,以求考试能够过关。<br>考试是在大教室进行的。大教室前低后高,可以容纳一两百人,为学生们上大课之用。监考老师无论是站在讲台前还是站在教室的最后排,都可以总览全室,明察秋毫,作弊者很难逃过他那双鹰一般的眼睛。但监考老师对我们并不作虎视眈眈状,有时还面对窗外,似乎要给同学放心作弊的机会,大概是不想为难我们这帮杂牌军吧。记不清考哪门课时,一位监考老师竟说:“人家都挣钱发财去了,你们还在这里读书搞文凭,有什用啊?”这句话从某个角度反映了“时代精神”,当时有权者靠官倒发财,有知识者下海经商,文革期间的“读书无用论”又成了社会共识。不过他的话只说对了一半,那张大学文凭,后来对一些人来说等同费纸(对我来说即是如此),但对不少人来说,却起了很大的作用,甚至可以说改变了他们一生的命运。<br>其它几门课因为早有基础,考试均不觉难,唯英语考试让我头疼。其它课可以“临时抱佛脚”,英语却不行。由于“平时不烧香”,这尊“佛”也就不买我的账。靠短时间里去背那一堆单词、语法,就像被人逼着一顿饭吃下一个猪头,除了犯腻,就是犯愁。于是我便效仿机灵的同学,把答案抄在几张小纸片上,携入考场,以备作弊之用。好在监考老师宽大为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才得以蒙混过关。</h1> <h1>此碑为民国二十五年,西北大学校长张学良所立。</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