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少女于欢里

小橙子🍊

　　 一

于欢里大概毕业五年了吧。或者多一年，或者少两年，她怎么记得清呢，这样一个从不在意数字的人。况且，时间的游走对她来说仅仅是一次日夜的交换，某种情绪的增加。

人人都能对自己所生活着的圈子和生活的状态做一个恰当的比喻。于欢里也曾经花了那么一点时间思考过自己生活的样子究竟像什么。在思考的时候，她将发凉僵硬的双手从黑色的键盘上抽回来，握在一起揉搓。目光瞟到电脑旁边，落在一瓶好像放了有一个月的芦荟汁饮料的身上，望着那瓶饮料的瞬间，她一下子知道自己的生活该怎么比喻了。

社交圈子不大，和这500毫升的瓶子一样有限。深交的人不多，关系好的，就像挤在一起的芦荟粒；关系淡漠的，就像那只是被放在一起，但没有多余碰触的陌生的芦荟粒。她呢，小小一颗，没有人会特意拿起那杯饮料，去特意找找她在哪。

二十几岁的她也安安心心顺应着生活的平静。想到这里，她右嘴角勾起一抹似乎带些惆怅的笑，嘴角肌肉牵动右脸颊处一颗小小的酒窝，微微凹陷进去。

于欢里在一家销量平平的杂志社做一个资质平平的编辑。

独自住在北方的南方姑娘，总没有周围人那般豪爽与快乐。她在北方的日子真是辛苦，怕冷，怕孤单，怕生病，怕格格不入，更怕砸了工作。可踏进公司的那一刻，她对自己说，不能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她花很多时间拿她那双乌亮的眼睛观察周围人说话的方式，行走的样子，交流的语气和打招呼的动作。她记得每个人身上特别的小习惯，也非有意地，看到了他们身上的一些小缺点。

她思量自己决计是做不到一开口就嗓音洪亮，赢得所有耳朵的关注的，有需要沟通的地方，她往往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多走几步，来到其他人身边，再开口。

她不强迫自己一定要加入公司原本就有的一个个小团体，若大家还像以往一样呼啦啦喊着一起出去吃饭了，她低头做着手头上还可以做的尾巴。等大家走了，她轻轻吐一口气，穿上大衣，围上围巾，皮鞋踩在地板上叩叩地响，如寂寥的音符翻飞在冷风中。所幸，她是习惯一个人吃饭的。

如果哪一天，忽然叫上了她一起，她夹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反而不习惯了。如同久居密林的狐狸，来到繁华鼎沸的市集。

　　二

于欢里其实一开始并不这样静。

年少时她也欢脱得堪比一只疯兔。在小学的时候， 学校附近一条隧道刚刚竣工，开始通车的时候，她刚刚会骑自行车。那是小学几年级的事呢，大概是三年级了。

那会儿终于盼着个早放学的日子，几个下课的孩子蹬着大大的、小小的自行车呼啦啦在马路上挤成一团，一个个用力地拿短腿蹬着自行车，一张张嘴巴呜哩哇啦抢着说话，呼啸着穿过马路，一队人就要往隧道灌进去。

真不知死活地撞进去，气喘吁吁踩了五分钟，前方依然是一条悠远漆黑看不到头的隧道，周围间或划过一辆车，即使发动机声音不大，也把一群被困在黑暗中踌躇的孩子给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他们不再排列整齐，不再嘻嘻哈哈地咧开嘴。

一个个逃命似的抓起车把迅速地转过身子，有反应慢的跟反应快的挤在一起互相责怪；有吓得不敢再坐上自行车的，手上攥紧车把，脚下撒开丫子没命地奔；有的吓得想将车子猛推上旁边的台阶，几次三番心有余而力不足，急得眼泪泅满了眼眶，最后将自行车丢在了隧道里，自己抹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往隧道外跑；她看着现在乱糟糟的一切，心里也是又抖又怕，又在心底深处似乎遥遥升腾出一股壮烈，很突然，也很微渺的，很容易被一个十岁的孩子遗忘。

最终，一群孩子很幸运，没有损伤地获得了狼狈的安全。但一个胖小子哭了起来，他就是着急逃命，丢了自行车的小强子。大家充满同情地盯着他抹满眼泪的胖脸，却没人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要再一次进那凶猛可怕的漆黑隧道。一群人，手足无措站在黄昏里，感受着强子满胸腔的悲伤委屈。最终，三个勇敢的男孩子，两个大胆的女孩子，手拉手沿着台阶去寻找被丢弃在黑暗中的自行车，当他们再次从隧道里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格外得喜欢着他们，和他们的勇气。

于欢里在一个疲惫的黄昏忽然清晰地记起这件事，她摇摇头轻笑起来，眼睛转过窗外，去看这隔了十几年却极其相似的一个黄昏。

三

回到家，一条蓝色的小鱼在等她。

她放下东西，小心凑过去同它说话。"今天你还是很漂亮啊，小鱼。"鱼儿摇晃尾巴，做了几个连续转弯的杂技，鱼缸荡起波纹，她捻了三四颗鱼籽让它张开嘴巴吧嗒一阵。便坐在窗边，撑着下巴，专心地看它。

打开微信，把别人的生活看一遍。酒吧、聚会、健身、学习、吃饭，过得风生水起。她环视一圈屋子，四面白墙，一面白床单，她开始努力回想，自己是怎么将生命过得这样清静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是发生了哪件事情之后的呢。

屋内还剩一缕阳光，还剩一条不会说话的鱼，还剩一个陷入回忆的人。

屋里，只剩下了安静的碎屑还是活泼的，找着阳光的踪迹手舞足蹈。

窗外，回忆轻悄悄地脱鞋踮脚走进来。

欢里，这是一个突然冒出的名字，突然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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