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走出体制内的？

Barbara Ma

最近，我因为忙小区维权的事情，去了不少政府部门，也与不少政府部门工作的人打了交道，与体制内再次"亲密接触"。小伙伴就问我你是怎么自由进出政府各部门的，为什么不给你吃闭门羹啊？因为我都是说去就去，也不事先预约。

说来话长，我曾经也呆过体制内，是一位有着事业编制的人民教师，但是我在该岗位上只停留了三年，就不堪体制内的重负了。我教了小伙伴一招，你要自由进出这些大门，在进大门时一定要挺起胸，两眼往前看，切忌左顾右盼，径自走进去，哪怕门卫这时喊你，权当听不到，绝不回头。到了大楼里面，如果还设门岗，报一个外人进出比较多的部门，如财税局，可以事先做做功课，百度一下某个人名，就报出这个人的名字，说找他（她），如果门卫告知该人今天不在就说找他同事也可，之前联系过。只要能进了这扇小门，你就可以在里面各部门长驱直入、随意进出了，想去教育局就去教育局、想去房管局就去房管局，甚至某个大领导办公室。。。

其实这些经历都来源于我之前的人生经历，因为我曾经走过非常艰难的辞职之路。在时隔那么多年，至今整整十三年多了，此刻回想起来我还是眼里含着泪水。我想到了《芳华》里的小萍，艰难地挣扎于文工团，这个地方让外人顿觉艳羡，多好的地方啊，殊不知小萍却过着炼狱般的生活；我想到了中兴网信某技术中层欧先生在得知他被公司要求主动辞职，和上司裁员问题商谈未果后选择从高楼一跃而下，永远抛弃了一对儿女、惊慌失措的妻子和年老体衰的父母。网络公司在外人看来也是风光得不得了，殊不知码农工作强度大节奏快，出生不好的话还背负着巨大的家庭重压，一个被辞职就可能让他打回原形，甚至跌落万丈深渊。

我当时的工作------某一线重点小学的语文老师、班主任，在那个年代，真是走出学校大门，都能收获家长们的满满敬意。我和中兴网信的欧先生不同，他是被辞职，我是主动要求辞职，却走了一条十分沉重艰辛的路。让我切身感受到所处封闭群体的刁难和寡恩。很多人习惯于呆在这个制度内，的确这个制度也保护了自己人，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医疗方面受惠很多，有个事托个人比较方便，出去办个事也有个比较拿得出手的身份，但在享受其好处的前提你要屈服于制度，按照这个制度的规则来，哪怕受了委屈也要忍着，不能违反和挑战，不能打破、尤其不能出走。而我就大胆地做了一个"娜拉出走"。

当所在学校的校长知道我考出了英语六级，她的脸色不是好看了，而是当下就沉下了脸。幼稚的我当时并不知道，校长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怀疑我的忠心了，她觉得我可能以后要离开，虽然后面来看她的预感是对的，但我当时并不知道，后面的苦日子要开始了。而我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原先我是教语文的，因为学校英语老师少，让我去转行，所以我去把证书考出来。很多人觉得英语六级没有什么，太普通不过了啊，但我所在的学校，老师们大多师范出身，英语都不好，别说六级了，连拥有四级证书的都很少，而且学校防止老师辞职，所谓愚民政策，根本不鼓励老师进修和培训。所以后面校长把我看得很严，我记得有一次暑假里被校长抓过来加班干活，而我却报了一个培训班，时间上冲突了，校长怎么都不批我的假，一定让我把培训给退了。。。种种的一切让我下定决心，必须离开这里，虽然当时也不知道离开这个环境我能做些什么，就是卯足了劲要离开。

在那种封闭环境呆久了，别说智力退化了，连胆子也会变得十分小。我完全想不好以后去做些什么，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去读个书，考个研，选来选去就选了法律，希望用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然后我就开始研究考研流程了，这个研究竟然让我发现我几乎不可能走这条路，因为考研有一个政审环节，而据我的调查，我们学校之前没有一个老师顺利辞职的，一方面老师是铁饭碗，提出辞职的人非常少；仅有的几个"不见了"的老师，别的老师说他们辞职了，后来我才知道她们全都是除名出去的。这些老师很单纯地递交了辞职信，校长也收下了，然后那些老师自然就不来学校了。半个多月以后，从教育局下发一个文件：某某老师无故旷工十五天，做除名处理。因为我们当时都读过师范，政府有给我们师范生进行补助，毕业出来就必须为学校工作，轻者缴纳一定的费用，重者就被除名处理，那时我年纪尚小，一个除名就被吓死了，开除出去的人以后如何通过政审啊，考研梦难道真的就这样破碎了吗？如果不考研，背负一个除名档案，我还如何找得到工作啊，心里难受得就像要碎了一般，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流泪。所以当看到影片《芳华》里的一个镜头，小萍收到了父亲临终前的来信，我看了简直要泪崩，命运就是那么无情和不讲道理，我在学校里所受的遭遇不也是那样吗？没有后台没有家境的人，命运就如同浮萍那样，没有根基。

我彻底沉默了很久，人就像被抽走了灵魂那样，我感觉我没有将来了。我忽然想到我听我小学班主任说起过，我曾经的小学校长是我现在校长很好的朋友，他是老校长，在这个制度内多年，我何不向他请教一下。我拨通了老校长的电话，一个周末在学校的办公室见到了他，我当场眼泪就下来了，我和老校长谈了很久，他答应帮我去和我们校长聊聊，是否可以放我走。结果很不如人意，校长知道后和我直言，我是她好不容易招来的，要重点培养我，绝对不会放我走的。我当即眩晕，我要辞个职为什么那么难啊。这时我又想到我们学校原来的副校长在教育局任职，我何不去找找他？我就是眼睛超前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区政府，然后随便报了个名说是预约过了就进了教育局，当我向他说明了来意，他即刻说，他与我们校长很多年未共事了，她现在的性格脾气他也把握不了，这无疑又是当头一棒。我默默走出了办公室，这条走廊很短，可是我走了很久很久，忽然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跨进了另一个办公室，不管人家在不在听，就告诉人家自己的身份，自己只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很单纯地想去读个书进个修。。。讲完继续换办公室重新讲，一边讲一边哭，不知讲了几个办公室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当天我是如何走出教育局大门的我都不知道了。。。没想到，后来校长来找我了，显然她受到了压力，她和我提出如果我要辞职我就要先去一个农村学校交流一年，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就这样一年后我终于拿到了教育局的批复文件，我终于成为我那个学校第一个辞职的人，我终于和我所在体制说了再见，我终于做了一回勇敢的"娜拉"

多年以后我回想起这段经历，都止不住泪如泉涌。为自己伤心，想抱一抱自己，真不知当时勇闯政府部门的自己哪来的勇气。也把此文献给曾经经历过职场挫折的人，你们只是单位不要你们，而我是想离开单位都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