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很小的时候,我跟家人住在北方。妈妈的祖籍在南方,所以偶有家书。每每有信,邻居的小朋友们都叽叽喳喳的叫着笑着,瞪着大眼睛拍着我的背,认真的对我说:"你家又有信了。"看他们的架势那么开心,好像恨不得要放鞭炮庆祝一下似的。邮递员骑着挺高挺高的自行车,后座上挂着装满信的大包。派送完了这个门洞,他又登上车,叮呤呤的按着铃,后面跟了一群奔跑的小朋友,非要和他的车较量个快慢。我呢,从没关心过什么是信,只知道不识字的姥姥让姥爷给读那一页一页的纸,之后姥姥会带我去邻居家坐坐,但她的笑容会比往常更多。舅舅有好几本集邮册,那是他的宝贝,我不能碰,他总在好朋友面前眉飞色舞的指点着里面一枚一枚的小小方块,讲着什么故事,聊的不亦乐乎。</h3> <h3>从家里的正厅往外看,远处的电报大楼就像一幅画镶在窗框里面。那是一座凸显高大威风凛凛的的建筑。高高的墙面整整齐齐,楼下是邮局,邮局的上面是有四个面的大钟,每到整点就有报时,我家整个那一片儿都听得见。它和我家的桌子椅子一样都是我生活里的大件儿。</h3> <h3>那时候一封信从南方的小村到姥姥的手里,从摇桨的水乡渔船,到冒烟的绿皮火车,从破晓时分,到日落西山,不知要经过多少人手,多少时日。也许那是一种乡愁,或是一份牵挂,但它辗辗转转,停停走走,最后都来到了悉心期盼的另一头。而舅舅积攒的那些游历丰富的邮票上,都印着重重的邮戳,坚定的诉说着邮差们那份信赖的承诺。他积攒的不只是邮票和邮票带来万千深情,那更是一种习惯,一种信赖,一种传承,一种感谢。</h3> <h3>后来上了小学,我们搬了家,安装了电话。可家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什么来信了,邮递员骑车的样子也就逐渐模糊到记不起来。电报大楼也不在新家的窗框之内了。</h3> <h3>中考后,好朋友们都去了不同的学校。每到圣诞节之前,我总是约了同学,找出藏在储蓄罐里的零花钱,去农贸大厅买贺年卡。卡片的样式真的是太多了,国画风格的,卡通美少女的,小猫咪可爱的,唐老鸭米老鼠的...单面卡,折叠卡,音乐卡...我当然也最喜欢那些金闪闪的折叠卡还有音乐呢。而那价钱也很对得起那颜值,我只能掂量自己的钱袋子,买了很喜欢的油画风格圣诞树。天黑了,挤上公车带着精心挑选的卡片儿,再数着路灯回家,那路上飘的鹅毛大雪呀,落得又轻又慢,脚下咯吱的雪声,就像我的嘴角一样乐的藏不住。一边走,一边拍拍拎着的塑料袋儿,看看里面刚买的宝贝,别丢了。</h3> <h3>晚自习的课间,同学们就都亮出了自己心爱的卡片,认真的写上朋友的地址名字,衷心的写好祝福。把卡装在信封里,贴好邮票,之后亮点来了:邮票上先要涂上一层胶水,再小心吹干,然后还要微笑着在信封上斜着醒目的写:谢谢邮递员!并画上笑脸。于是等到下次收到回信,正如意料之中,回信上也是同一枚邮票。这邮票去程上的盖章已经和那层薄薄的胶水儿一起被橡皮擦带走了,而这次回来,它上面的邮戳还能擦干净吗?</h3> <h3>班里谁要是每天都能收到很多信,可是个羡煞旁人事儿。但即使邮票都做了手脚,也都没人失落而归,每个小小的期待都有一个小卡片承载着问候做了回应。也不知道邮递员是不是早已识破了我们的小伎俩,却仍然在风雪里给我们传递那些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的祝福。</h3> <h3>这时候的一封信,要比姥姥等的时间少很多,那些擦去了又盖上的邮戳,一边又一边的重复着坚持和守候。而那座已经在记忆里影相模糊电报大楼,也许是因为我长高了的缘故吧,它也不那么伟岸高大了,也可能后来它也真的不存在了。</h3> <h3>上了大学后就接触了网络,腾讯小企鹅似乎把全世界的信件和邮票全都送去了南极。</h3><h3>直到毕业出了国,在外国的商店又看到了圣诞贺卡,竟然是我很喜欢的油画圣诞树!于是那时拮据我买了生活刚需外的唯一一件艺术品。小心翼翼地数了钱,换来那张属于我的卡片儿,好像我所有的亲人朋友一下都挤在卡片里了,我一打开它,入目的便是热闹非凡。而它这个瞬间的陪伴一陪就是十四个年头。</h3> <h3>今年圣诞节,想起一位老朋友,让爸妈回国时捎带了悉心挑选的精美瑞士巧克力,并附上了我那张圣诞树贺卡。那棵圣诞树上有闪着光金灿灿的蜡烛,树下的冰场上人们开心的笑着。我认真的写了草稿,努力的把字写得像那树一样漂亮,简单的内容,我竟然紧张的像是在写情书,仿佛高中写贺卡的日子就在昨天。之后把它放进信封,回想起高中时的顽皮,暗自一笑,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写上:"谢谢邮递员。"同时也又嘲笑了一下这个想法的愚蠢。叮嘱爸妈,在北京机场就有快递,直接交钱就好,他们会包装邮寄。</h3> <h3>于是这个美丽的小礼物就成了我的一份挂念,就像当年的姥姥一样,盼着它的到达,想象着老同学拆开包裹一瞬间高兴的表情;也像当年在高中时一样,盼望邮递员踏着雪把这点小思绪传递,心里默默的还说了一句谢谢邮递员,并附上笑脸。</h3> <h3>爸妈到家后和我说,他们把礼物在北京机场邮局寄成普通包裹了,他们不认识快递,但是相信邮局,虽然比快递慢,但北京同城,三天也就到了。</h3><h3>然而两周后的今天,包裹还是消失在天际...</h3> <h3>我跟爸妈说:"那么贵的东西,你们用没有理赔保险的方法邮寄,就花了五元钱,不丢才怪。"</h3><h3>我妈说:"不管花多少钱,承诺了邮寄,也得邮寄到呀。"</h3><h3>我知道她心里的邮递员还是当年那个骑自行车的邮差,朴实认真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而我眼前又浮现出了舅舅那些积攒的邮票上面一个一个油印的小戳,还有那棵在白雪里闪闪发光的贴着邮票的圣诞树,于是我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模糊的就像那个骑着车的邮递员,和那座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的电报大楼。<br /></h3><h3>再见了我亲爱的小圣诞树,你贴着邮票出发前的样子勇敢俊挺,希望你在漂泊后还能找到回家的路。</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