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云霞

秀彬

云霞，人和她的名字一样美丽。她长了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红润的嘴唇，加上个子高和不胖不瘦的身材，标准的美女。在那个没有整容又不化妆的年代，很是出众。她家在北京，是家中的老小，只可惜父母先后去世，兄姐又都在外地，只剩她一人孤苦零仃。正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她有一个姐夫在我团当参谋，姐姐也在团部工作，投亲靠友，她来到了我们团。

借了姐夫的光，分配到团部小学校当老师。云霞是高中生，文化底子不错，到了学校教语文，又能歌善舞兼教音乐。住在教师宿舍里，有姐姐的关心照顾，生活比在北京过得还愜意。

日子本来应该这样平静地过下去，没想到祸从口出，突起波澜。一天，云霞领着学生们排练忠字舞，大家手捧小红书迈着舞蹈步伐喊口号：“打倒刘少奇，保卫毛主席”。云霞在领喊时边想着舞蹈步数边喊，不慎将口号喊反了，该打倒的被保卫了，该保卫的被打倒了，一时台上台下的人都大惊失色。有人喊：“这是反动口号。”也有人替她辩护“这是喊错了”，错了也不行，胆敢打倒毛主席这还了得？学校马上派人将云霞关了起来，并将事情定性为反革命事件，任凭云霞怎么解释哭诉也没用。

接下来，就是隔离审查，无休止的批斗，写检查，云霞仿佛从天上掉入了地狱。一个不滿二十岁的姑娘，受不了这羞辱，几次想死，都因有人看守未成。这个事件，案情并不复杂，时间长了，没什么整头，最后学校做出了决定，开除出教师队伍，下放连队参加劳动。就这样，下放到了我们连。

连长派人把我叫到连部，对我说：“交给你们班一项任务，有个现行反革命需要监督改造，派到你们班，你要负责看管监督，不能让她跑，不能让她死，还要改造她的思想”。啊？吓了我一跳，这任务也太艰巨了。连长向里屋喊：“出来吧，跟你们班长回班”。云霞从里屋走了出来，畏畏缩缩地叫了声“班长”。

云霞背着行李卷，我帮她提着大网兜，回到我们班。怕班里战友抵触，我只简单介绍来了个新战友。帮她安排好睡觉的炕位，交待了打水吃饭等事项，云霞就这样和我们认识了。

正赶上夏锄时节，每天早上四点钟下地，晚上七点收工，一天三顿饭都在地里吃，正是最苦最累的时候。云霞没干过农活，学着大家的样子锄地，很快落在最后。我和战友们不时地接她一段，收工时发现，她两手打满了血泡。第二天，她用手绢包了手又下了地，我看她两只胳膊都有些红肿，她一声不吭坚持着。晚上吃饭手已经拿不住筷子了。我去卫生所给她要了点碘酒擦手，有心想让她休息一天，怕连里知道没敢开口。她就这样咬牙坚持下来。战友们陆续都知道了她的事情，也都同情她的遭遇，没人歧视她。

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战友们的友善，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她不再像惴惴不安的小兔子，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收工的时候，她也和我们一样甩开大步，唱了起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滿天飞”。

我们的感情越来越融洽，她悄悄问我：“班长，你有没有瞧不起我？”我说：“你现在表现这么好，我哪能瞧不起你。”她眼圈红了。实际上我父亲是走资派尚在牛棚中，我也属于黑五类子女，深尝遭受别人白眼的滋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哪能歧视她呢？她年长我几岁，时间长了，有时还偷着叫她一声姐。

秋收了，我们在地里收割苞米杆，她的手被苞米茬子扎坏了，流了很多血，我让她快回连部卫生所包扎一下，她开玩笑地说：“你不怕我跑了？”想起连长交待的话，我也忍不住笑了，我说：“你要跑早就跑了，还用等到现在？”

云霞彻底地融入了我们这个集体之中，她干活练出来了，是把好手，无论是铲地、割地等农活，她都拿得起，放得下。后来我们又一起去了猪号养猪。

几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天，有个穿军装的小伙子来找她，她脸红了，跟着小伙子出了门，很久才回来。我逗她：“谁呀？是那个他吗？”她笑着点点头。我说：“不错，挺英俊的。”她给了我一拳头。

前段时间，她和我说姐姐给她介绍了个对象，是个现役军人，她和他交往了。那个时代正是全国学习解放军，军人的地位很高，找个军人是很多姑娘的向往。云霞找个军人，我们从心里为她高兴。这个小伙子来过几次后，云霞和我说她要走了，我问“去哪里？”云霞说去他的部队驻地，他们要结婚了。云霞问我要了一张照片，又将她的照片送给我说：“留个纪念吧！”没过几天，小伙子真的来接她了。

临别的时刻到了，我们帮她把行李卷和大网兜提上了马车，她和我们每个人都抱了抱，眼圈红了。我的心里也酸酸的，相处了几年，患难之情，人生自古伤别离，今后不知能否有缘再见。马车走远了，她不停地向我们挥着手，身影越来越小，最后不见了。

她就像一片云彩，受命运的左右，从远方飘到我们身边，接着又飘走了，飘向远方不知什么地方。

这张照片我现在还珍藏着。照片上，云霞的表情很凝重，眼睛望着远方，像是在展望未来的生活。她走了，我后来也回了城，联系就断了。每当看到被太阳染红的云彩，我都会想起云霞。云霞姐，你还好吗？愿你的生活象你的名字一样，再没有阴霾，灿烂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