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

沧海明月

谁都有过美好的年华。

在躯体日渐衰弱的时候，是否会忆起，是否因似水流年无情而扼腕叹息？还是因时光无法回去，某些心事再无反转的可能而深深遗憾？

不一样的时代，一样蓬勃的青春。某些美丽的情愫不因时空的变迁而改变它的特质。

上世纪70年代中期，是属于特殊的时代。昆明军区某文工团的舞蹈演员、“活雷锋”刘峰，犯了严重的作风错误。团里主唱林丁丁举报他猥亵自己。

“活雷锋”从云端掉进泥淖里。那些平时他帮助过的战友们没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为他抱不平。拉手风琴的小郝问林丁丁：他不就是抱了你一下吗？别那么小气。别人抱你可以，活雷锋抱你就不行了？林丁丁说，正因为他是活雷锋，所以才不行……

“活雷锋”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也是改变命运的机会，是存了一颗私心的。这颗私心袒露在林丁丁面前时，她喜忧参半。作为团里的红花，她倍受男性战士仰慕。新闻干事为了给她拍照，差点儿成为她的枪下冤魂；有人在她演出间隙里偷偷买来罐头喂她吃；她吃不惯饺子，刘峰特意为她煮了挂面……这些“宠爱”好似是她应该得的，就像刘峰有个“活雷锋”的名号，所以炊事班养的猪跑了，自然也该他去找一样的道理。刘峰说他不想离开文工团，因为想和她在一起。她欲迎还拒。两个人抱在一起时被别人撞见了。“好你个林丁丁，居然敢腐蚀我们的活雷锋！”

腐蚀活雷锋！她林丁丁可不愿担这“罪名”。趁早向保卫科举报刘峰，撇清自己。焉知这“罪名”不是他人对刘峰的嫉妒之辞呢？而她林丁丁可以享受无数男性战友的“宠爱”，却不能损失丝毫个人“清誉”。

团花，因骄傲而轻浮。她清楚地知道“活雷锋”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他们口中的活雷锋不过是个随时用来使唤的人。他们一边给予他冠冕堂皇的头衔，一边放肆地大笑。所有人都明白，活雷锋就是个大傻瓜。林丁丁是聪明人，说她腐蚀活雷锋？让她感觉恶心、丢脸。

没有人（除了何小萍）在意刘峰的委屈。活雷锋就是该奉献自己的。别人做错了事犹可恕，因为别人不是雷锋。活雷锋做了几百件好事，做了一件错事，就罪恶深重，理当惩罚。

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不讲道理的道理。给你贴上一个标签，然后你的职能就是标签代表的使用说明书……没有人想到你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即使想到了，也无关自己。

冷漠就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

刘峰被下放伐木连队去。给他送行的人只有何小萍。

与其他战友们一样，何小萍也受到刘峰不少照顾。她来自北京，父母离异，她随了继父的姓。同母异父的手足欺负她，母亲与继父也不喜欢她。她6岁就被迫与亲生父亲“划清界线”，只至生父去世，也没等到平反，更没有见过她这个已经长大的女儿。

自卫反击战（越战？）战争打响了。刘峰投身前线战场。何小萍在一次慰问演出活动中得到一个演主角的机会。她装病罢演被识破，演出完毕后直接被送去前线医护队伍中。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像刘峰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别人一样。

人生就是这样，波澜壮阔的大时代背景下，一旦做出选择，命运无可更改。现代人不能理解他们的选择，因为时代不同，价值观也不同。貌似是有道理的。可谁也无法忽略在他们那怒放的青春年华里，纯粹的情感，纯粹的信仰是多么珍贵的东西。现世的人太浮华，也太麻木了。情感是可以消费的速食食品。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代名词。为了拯救陷入沼泽的战友，刘峰失去了一条胳膊。他本来可以放弃的，在炮火轰鸣，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了，他完全可以只顾自己。不会有人觉得他的做法是错误的。但他只是遵循内心本能，做了他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甚至连考虑一下都没有。

每天面对从火线下来的血肉模糊的伤亡战士，何小萍那颗饱受凌辱的心依旧温如暖阳。她用身体掩护浑身被烧焦的16岁小战士……

文工团里鲜艳明媚的战友们歧视自己，合起伙来侮辱自己，更过分的是他们对刘峰的冷漠。刘峰的离去，似乎没有令文工团损失掉什么。只有何小萍知道，他们失去了最温暖，最纯真，最善良的朋友。

也只有经历过黑暗与寒冷的人，才懂得温暖，善良有多可贵。

与其说何小萍被下调前线，莫若说是她放弃了文工团，放弃了那群冷漠的人。

她，萧穗子，刘峰，都是心里有温度的人。文工团里也只有他们三个直面过惨烈的战争。

何小萍那颗热忱的心给了前线下来的伤亡战友们。她不是阿Q，没有因为自己身受凌辱转而欺侮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她金子般的心没有放弃这世间最本真，最诚挚，最纯洁的良善。

战争终于结束。和平时代到来，仗不用打了，军队不再需要那么多人。昆明军区即将并入成都军区，大规模裁军就在眼前。文工团的历史使命好似也完成了。

文工团最后一场演出。是为前线回来的伤病人员、战斗英雄表演。

何小萍作为英雄，载誉而归。坐在文工团的舞台下，她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英雄”这个称号带给她的是不能承受之轻。原来处处受欺压的她，突然被家人的“爱”包围起来，突然的“荣誉”令她无所适从，母亲哭着求她回家……

在战场上亲眼目睹了多少血肉模糊的躯体，她那颗顽强的心撑了下来，尽管绷得很紧。可“英雄”这个高贵的名号带给她的是不亚于战场上的贴面搏杀，山崩地裂，血肉横飞的内心另一场战斗。她的心究竟是肉是血做成的。“英雄”称号的代价是堆积如山的战士们冰冷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她情愿不做英雄。英雄，这具有强烈反讽味道的词汇！丑陋的人性，轻浮势利的态度，就这么赤裸裸地曝光在眼前，令她彻底绝望。这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彻底摧毁了她。

她昔日的战友，在后台的天桥上看见她坐在精神病人堆里，无不讥讽：真是想当英雄想疯了。自己跑去战场上，吓成这样！英雄是那么好当的？活该她……舞台上他们满怀激情表演《沂蒙颂》，终究是在表演———与品格无关。与信仰无关。与情义无关。

礼堂外面的草地上，何小萍独自陶醉在美妙的音乐里翩翩起舞。月光下她笑意盈盈，美若天仙。这一幕令人无声哽咽！熟悉的音乐和舞蹈，将她带回那个她曾经以为美好的家园———文工团。曾经她像刘峰一样，满怀期待，满怀欢喜，满怀憧憬……

即便如此境况，她那如月光般皎洁的心灵，并没有放弃对信仰的渴慕。

文工团散了。一曲《送战友》，有几多真情？

小郝告诉穗子，她跟陈越好上了，因为他俩门当户对（高干子女）。穗子趁着大家困乏时候，悄悄从陈越的号匣子里拿出生平第一次写的情书，撕碎，随手抛洒夜色里。她与小郝关系很好，她与陈越也是相互喜欢，不过在各奔东西之际，陈越选择了小郝。原来曾经文工团里欢声笑语的时光，陈越隐瞒身世，与她不过是一场暧昧的游戏。

游戏结束了。她该退出。

团花林丁丁，早就与一华侨相亲，就等文工团解散后出国结婚。

热泪盈眶的告别宴，清醒之后遍地狼藉。筵席散去时的纠结不甘，如同终将逝去的青春。

光阴在流动，生活要继续。

大时代背景下，个人的命运遭际微不足道。人至中年，方懂年华易老，真情不再。

再次相遇。刘峰生活窘迫，被联防队讹诈。小郝帮助他解决了麻烦。穗子在书店做新书签名发售活动。她们给他看移民澳洲的林丁丁发福的照片。再次看到初恋情人的刘峰，只是牵动唇角微微一笑，仿若看的是一个与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眼神里毫无半点儿当年的清亮与热烈。

何小萍，刘峰，他们终于走到一起。没有结婚，没有子女。他们过得很平淡，但也最满足。

相较于终于有所成长的小郝的贵妇生活，表面光鲜，实则与陈越缺少时间相守的婚姻，以及肥胖起来的华侨林丁丁的乏善可陈，他们俩实在是幸福的，幸福得什么都不缺。

当人们的选择只为利己时，势必患得患失。丧失初心后，必然心浮气躁。

真正不违初心，心中始终有爱的人，又岂是外物条件能够制约的？

芳华逝去时，你是否后悔当初的抉择？

人生走到中年、老年，能够让回忆结实、饱满的，是你从未放弃过对美好的追求。

做人，当以善为本，方使芳华不负流水。

若是做不到处处为善，不妨试试“不以恶小而为之”。你眼中的小恶，往往会给别人造成极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