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南无情——我的英语老师阮恩远

江半帆

<h3><br /></h3><h3>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我从大洋彼岸探亲归来,顾不上二十多小时长途飞行、转机的疲劳,迫不及待地打开尘封半年的邮箱,在一堆信件中快速翻检,盼望能看到那潇洒、流利、熟悉的字迹,看到来自澳大利亚悉尼、我敬重的南无校英语老师阮恩远的信件。</h3><h3> 希望落空后,我按照每年的惯例、去新华书店精心挑选有民族风格、喜庆色彩的贺年卡,贴上几枚牡丹花邮票,捎上学生对老师的新年祝福,飞向万里之外的南半球。</h3><h3> 二零一七年春节过后,还没有接到老师打来的电话。我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因为只要我在家,隔两三个月,总能听到她清亮、甜美的声音。问我的工作累不累,问我什么时候彻底不工作(因我退休后被原单位返聘多年),问我的家庭,问这问那、十分仔细。甚至连我女儿学的化学专业她都认为干这行对身体健康无益,得知她要赴美深造,还提出改专业的建议。嘘寒问暖 、关怀备至,一聊就超过半个小时,常常不知不觉中电话卡话费用完,我们谈话嘎然而止(她认为国内打国际长途话费昂贵,执意不要我打电话给她)。</h3><h3> 阮老师不上网,我给她儿子发了电子邮件,很快"蒋叔叔您好!我妈去年十月已经住进悉尼的一家养老院,目前尚好。谢谢挂念!"收到回复,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但看着她老人家在养老院的照片,目光再不像过去那样炯炯有神,与一年前判若两人,更不像当年那个穿着绿色布拉吉、上面缀着朵朵小红花、梳着两条短辫子的青年教师啦(布拉吉,俄罗斯语连衣裙,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初期的流行语)!</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一、外语是打开世界大门的工具</h3><h3> 南无的全称"南京无线电工业学校",坐落在南京市东郊御道街、风景秀丽、环境优美,是一所部属中专校。它是新中国成立后建立的第一所电子中等专业学校,培养的学生素以专业知识过硬,动手能力强著称。很多人成为国防军工企业、科研院所和大专院校的技术、管理骨干。</h3><h3> 名师出高徒,一流的学生,源于一流的教师。一流的教师,产生一流的教学质量。即使以现在的标准衡量,南无的教师也是人中翘楚。他(她)们学业精湛、功底深厚、教学认真。赵骥副校长是1947年西南联大的毕业生(五七年蒙冤后一直在我们一专科教专业课),贺铭琛老师是1948年上海交大的毕业生,他们资格老,水平高。此外,还有一大批建国前入学,建国初期大学毕业即投入学校创建的老师,象俞家琦、陈传虞、王琪、赵伯苓、吉健、梁孟箴等。记得我们在校时,他们都是学校的骨干。俞老师是一专科主任,梁老师是三专科主任,吉健老师是我们五专业的教研室主任。我的英语老师阮恩远1950年从中央大学外文系毕业,先分配在市公安系统外事口,后来调动到学校。她精通英语和法语。在一次电话中她还说了一件有趣的事:她曾经去南京大学进修过俄语,有一次教俄语的老师人手不够,她对外语教研组组长左尚义说让她试试,结果出乎预料,学生反映非常好。</h3><h3> 记得当年学校使用的专业基础课、专业课的教材以国防工业出版社居多,灰色封面,配以几根绿色竖条装饰,简朴大方。上面冠以中等专业学校学习教材或试用教材一行字,下面一行是南京无线电工业学校主编,这类书很多,当时拿在手里说不出有多自豪!偶尔还会翻到前几页类似"编者的话"这样的说明,看看正在上课的老师是不是参与其中。基础课教材则多半出自人民教育出版社。我们使用的英语书上、下两册,棕色封面、厚厚的、页数不少。记得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召开后,科技工作者迎来科学的春天,纷纷钻研业务,学习外语。那时比较流行的书是上海交大编写的高等学校工科类教材英语共四册,科技人员培训和自学都用它。我比较了一下,我们的教材毫不逊色。语法部分我们全学过,只要再稍稍增加一些阅读篇幅就可以了。</h3><h3> 第一节课阮老师指定我任英语课代表,从此和老师结下了跨越半个多世纪的师生情缘。事后她告诉我参考入学考试成绩决定的。记得第一节课阮老师在介绍英语学习的重要性时,不仅指出我们无线电测量专业今后工作需要阅读大量的英语资料,进口仪器仪表的面板、说明书大多数是英语。她特别强调,学会外语,多掌握一项工具,它不是一般的工具,是开拓视野、打开世界大门的工具。在当时闭关锁国的大环境下,提出这个观点实在有点超前,但现在回想起来,真有先见之明!</h3><h3> 那时老师上课不像现在带个水杯,都是课间去教师休息室喝水。但下课后同学们经常围上去问这问那,她总是百问不厌,耐心解答。常常顾不上喝水,看看手表,又匆匆奔向下一节课的教室。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老师不仅传道授业,更重要的是教会我们学习方法。她要求大家要不怕查字典,遇到似懂非懂的地方一定要勤查字典搞清楚。我工作以后,她提醒我买牛津字典,我买了一本牛津版的"现代高级英汉双解字典",用了一段时间。后来她知道我买的这本,对我说,这类字典有中英两种解释,最好买全英文的,这样逼着自己看单词的英语释义,提高快。因此,我买了全英文的牛津版"现代高级英语字典"等字典。在校期间,阮老师鼓励我们阅读英文原著。她从教师图书馆借了一部厚厚的精装原版书给我,要我课余阅读。书名好像是"无线电基础",从波波夫发明无线电开始,电子管、晶体管、放大器等一章一章循序渐进,英语和专业知识兼顾,非常好。</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 二、噩梦醒来是春天</h3><h3> 一九六六年夏天,一场席卷神州大地的疾风暴雨也打破未名湖的平静。"打倒反动的学术权威"、"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踢开党委闹革命"、"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随着这一个个"革命"口号铺天盖地而来,运动的热度也逐渐升温。从批斗"老右派"、"反动学术权威"到批斗"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再到批斗"牛鬼蛇神"。所谓"牛鬼蛇神"多指学校教职员工中家庭出身不好、家庭成员及亲属中有海外关系,或者历次运动有问题记录在案的"漏网之鱼"。沸腾的社会,狂热的学生,导致学校停课、校领导和教师斯文扫地。随着运动发展,因为二姐在美国,有海外关系,阮老师也不能幸免。更麻烦的是她的五姐——三女中(当时更名为井冈山中学)音乐教师阮恩博,这位上海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毕生致力于音乐教育、在全市乃至全省小有名气的教师竟然被奉为"反动学术权威",中学红卫兵们把大字报贴到行政楼前面右侧走道的大字报棚上。他们的煽风点火无形之中给阮老师增加了压力。有一天晚上,在行政楼前右面的小草坪上,灯火通明,同学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个圈。我挤进去一看,吓了一跳,包括阮老师在内的几位老师正在挨批斗呢。"你是不是牛鬼蛇神",当问到阮老师时,"我不是牛鬼蛇神",她的回答掷地有声。看到这个情景心如刀绞而无能为力,我只好转身离开。所幸当时南无学生批斗普通教师还不出格,否则不堪设想。其实,阮老师的父亲阮明是爱国民主人士。入学南京两江师范,毕业于日本明治大学。博学多才、为人正直、为官清廉。第一次国内革命时期,追随李济深任机要秘书。"七七事变"后,他到处奔走宣传抗日。1943年春,由大后方只身回皖,劝伪省长叛离汪伪政权,1944年被汪伪政权杀害。建国后,凶手被人民法院判处死刑,其中一条罪恶就是"杀害爱国民主人士阮明"。阮老师过去在电话中经常提到他的父亲、母亲,提到她的母亲曾经受李济深夫人之邀,去南京汤山李公馆,教他们孩子的英语。她还谈了一件趣事。一次在某班,下课前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一位瘦瘦的同学忽然站起来说:"老师,我不出国,不与外国人打交道,为什么要学英语?"老师并没有因为这位同学调皮的举动而生气,和颜悦色地让他坐下,耐心地又讲了一番道理。据说这位后来成为群众组织头头的同学投桃报李,要大家对阮老师手下留情。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见见这位老弟,当面感谢他知恩图报、仗义之举呢!</h3><h3> 柳暗花明又一春,七十年代末,曾任南京市教育局长的朱刚领衔创办南京金陵职大(现更名为金陵科技学院),他慧眼识珠,把下放在农村的一批南无教师(除阮老师外,还有吉健、齐鲁、何仁杰等)调到金陵职大,成为该校初创时的一股中坚力量。从此,她青春焕发,重新回到深深挚爱的三尺讲台,辛勤耕耘、扶桃育李直至退休,于九十年代初去澳大利亚和亲人团聚,含饴弄孙、安享晚年。</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三、终生受益承恩泽</h3><h3> 1978年,我所在的南京无线电厂成立了计算机室。我是第一批调入的,从此与计算机结下不解之缘。说实话,母校给我们练就的扎实功底使我们工作起来得心应手,特别是阮老师给我们打下良好的英语基础,带来不少益处。工厂科技情报室、南京图书馆和外文书店是经常去的地方。结合工作,重点关注软件维护、测试和软件可靠性等软件工程领域,在《计算机科学》、《计算机科学和应用》等国内核心期刊发表多篇论文和译文,并有论文被全国性学术会议采用、获奖。1985年,企业从国外引进手机生产线,选派我到澳大利亚、新加坡培训,学习美国仙童公司的自动测试仪器。在澳期间,代表团翻译不够,还是凭着阮老师给我们打下的良好英语基础,不用翻译,直接听指导老师讲课、现场实践,并帮助同行的计算机室同事理解掌握……。抚今追昔,感慨万千,终生受益,难忘师恩!</h3><h3> 2007年阮老师回国,请她吃饭。她说不要吃大餐,只吃小吃。在上海逗留期间,几位五十年代毕业的学生也这样招待她的。在一个周六上午,我和夫人去长白街金陵职大的宿舍楼接她去夫子庙晚晴楼,看着十几个小碟一道道上来,她眉头皱着说,有点浪费。我说这里只卖套餐,但小吃口味及环境都很好。吃完饭,她要去看我的新居,我告诉她正在装修,她说没关系。当车子路过后标营路时,我指着水塔傍边的两栋三层楼房说那是我们住过的宿舍,她回答:知道。当经过在南无原教工宿舍区建起的新楼时,我说,星期六晚上,我们经常去家属区的大操场看电影,你家在一楼,两个娃还小,上南无校附属幼儿园呢!没有回应,我向后一望,阮老师正默默地看着车窗外……。看过新居刚下楼,她说了一句话,"看到你的新家,我放心了"。她的话使我豁然开朗,她南无的那个家已不复存在,她呕心沥血教书育人、留下青春足迹的美丽校园早已易主,物是人非,能不伤感?!那年她77岁,我说:"阮老师,过两年回来,我们为你庆祝八十大寿"。她笑着说,你怎么和你那些上海学长想法一样?我这是最后一次回来。</h3><h3> 而今,每当家里的电话铃响,我总希望来个惊喜,再听到她依然清亮、甜美、很标准的普通话,听她聊聊她的父亲、母亲;还有她那位了不起的大舅——佛学家刘仁航先生,这位在中国佛教史、近代史上留下重要篇章的人物;聊聊当年她为什么离开公安系统的趣闻往事;聊聊抄纸巷一号,那座院内绿树成荫,绿藤环绕、青砖灰瓦的民国小楼和伴随的名人逸事。九十年代,这座小楼和相邻的几栋别墅一起,难逃拆迁的厄运。从此,临近南京淮海路,闹中取静的抄纸巷再也见不到这历史的沉淀。但是,在伴着悦耳动听的钢琴声,啊啊哦哦在阮恩博老师指导下学习声乐的许多青葱少年心里,在踏着木楼梯,来到阮恩远老师的房间学习英语,聆听阮老师答疑解惑的学生心里,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刻骨铭心的永恒的记忆!</h3><h3> </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r /></h3> <h3>一九九三年,阮老师赠照片并题词</h3> <h3>阮老师寄来的贺年卡,信封上潇洒、流畅的中英文,仿佛看到五十多年前教室黑板上的板书!</h3> <h3>和儿女合影,享天伦之乐!</h3> <h3>二零一六年,阮老师于澳大利亚悉尼养老院</h3> <h3>二零一七年圣诞节阮老师于澳大利亚悉尼养老院</h3> <h3>风景优美的南无御道街校园</h3> <h3>从南无到南信院,从草鞋峡到仙林大学城,沐风栉雨六十五年!砥砺奋进,再创辉煌!</h3> <h3>与澳大利亚飞利浦公司指导老师Bruce合影,右一为计算机室主任谢又新老师</h3> <h3>澳大利亚墨尔本飞利浦公司前合影</h3> <h3>南无校友、顾宏学弟操作仙童F330S计算机测试系统检测手机电路板</h3> <h3>陪澳大利亚友人游览玄武湖公园动物园</h3> <h3>澳大利亚友人赠送的礼物考拉(Koala bear)。考拉又称树袋熊,澳大利亚国宝。</h3> <h3>二零零七年,阮老师回国赠送的考拉。同为考拉,意义大不一样!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h3> <h3>俞家琦老校长在南无建校六十周年纪念大会上讲话</h3> <h3>参加南无六十周年校庆,63513班同学合影</h3> <h3>参加南无六十周年校庆,63512班和63513班同学合影</h3> <h3>后记:文中关于南无部分教师的介绍,参考俞家琦老校长的文章《教学杂忆》。衷心感谢德高望重的老校长!</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