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div>人的一生都要填各种表格,从出生开始填写出生登记表,到死亡时填写死亡登记表,当然这两种登记表都不是由本人来填写的,而是由医生、父母、子女填写的。除此之外,考学、入团、入党、参加工作、提干升迁、工作调动、涨工资、交保险、下岗、退休……等等,填表伴随着每个人的一生。 </div><div> </div> <h3> </h3><div>我很害怕填表,那是因为表中要填写我的“家庭出身”。那时,只要需要填表,我通常是把应该填写地方填好,空下“家庭出身”这一栏不写,等待最后的时刻,一旦要求这张表马上就要交上去了,我才不得不匆匆慌慌地在空下的那一栏里写上那最不愿意写的两个字“地主”,然后,把表胡乱地卷起来头也不敢抬地交上去,这才能松上一口气。每一次填表,都是一次窒息性的死亡,当看到别人在那栏里炫耀地写上顾农、贫农、下工农时,对我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打击。就好像在黑暗里猛地见到了阳光一样那么刺眼。屈辱的泪水就会在眼圈里打转。我很害怕忆苦是甜,因为我没有苦大仇深的家史,父辈没有要过饭,被狗咬,当过童养媳的苦难。周扒皮、黄世仁、刘文彩是我们的形象代言人。“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怨申…………” 诉苦的人声泪俱下,口号声振聋发聩。我只能在大家的憎恨中卷曲在角落里,带着前人的罪过不敢抬头。 </div><div> </div> <h3><br></h3><div> 多少年来,我最害怕填表,因为填表就要填“家庭出身"这一栏。我不愿意在"家庭出身"这一栏写上那两个让我抬不起来头的两个字“地主”,这两字就像两把尖刀,时时戳着我的心,她让我的心不停地流血,它像两条皮鞭,不停地抽打在我的身上,让我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就是这两个字,在下乡时,去小学校当民办教师没有我的份儿,推荐工农兵上大学轮不到我我,因为创作了一个参加了省里调演的节目,被某拉练部队领导相中要调我到部队搞创作也未能成行,至此北京广播学院更不能入取。回城后进了工厂,要求入党总是考验的对象,调到厂宣传科搞宣传,有人说出身不好怎能掌握笔杆子?!而后又被回到车间……。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农村,不管是在工厂还是机关,出身就像一块长在脸上的胎记,不管你走到哪里,你就要带到哪里。就因为这两个字,我在政治上受压抑,在人群中矮了一截,自卑、委屈、胆怯,惶惑。也因此早在童年时我就没了年少的情怀。花样年华的时代,这出身问题同样影响着我的婚姻选择,有好心人给我介绍一个出身好,三代没有政治问题,所谓根红苗壮的男青年,他还很愿意。细一打听,原来是一先天小儿痲痺的残疾人,就因着出身不好,我就要许配给一个政治上可靠,生理上残缺的人吗?我死不甘心。我谢了好心的媒人,默默地收藏起了少女怀春的梦想,只身一人忍受着这份清冷和孤独。出身不好这无法改变的事实,它让我痛苦地承担着本不该属于我的一切,它也彻彻底底地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div><div> </div> <h3><br></h3><div> 不过现在好了,填表时”家庭出身"这一栏已不需填写了,虽然那只是少了写几个字,可在我的心里却不再是一种沉甸甸的负担,就像是压在大石头下的小草,搬掉了压在身上的这块重重的大石头,这可怜的小草才得以见到天日。从此,她可以自由的呼吸新鲜空气,伸展拳脚,挺直腰杆,享受阳光的普照。 </div><div> </div> <h3><br></h3><div> 如今我和许许多多和我有同样经历的人一样,再也没有了政治上的压力和精神上的抑郁,多少年的努力给我予回报,我入了党,提了干,虽然没有功成名就,但还是让我那颗受伤的心有了一点点的籍慰。我时常想,假如历史的车轮倒转回那个年代,哪还会有花红柳绿的春日,哪还会有五谷丰登的好日子。</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