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年锦时

安 柠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1)</b> </h3><h3><br></h3><h3> 那天才进家门,母亲就欣然相告:快去看稀奇!咱家柿子树上结了好多丝瓜!</h3><h3> </h3><h3> 到后院一看,可不!大冬天里,高高的光秃秃的柿树枝上,丝丝络络茎茎拉拉的枯藤枯叶几乎可被忽略掉,七上八下吊挂着的十多只肥胖的赭朽的老丝瓜却是那么醒目,浑然天成,几乎就是柿树上所长嘛。不怨母亲故弄玄虚。</h3><div> </div><div> 仰望那挂在柿树顶端的丝瓜,你会情不自禁地感叹,那些植物,生命力是多么强啊!不过就是遗落在水泥缝隙的一两粒种子,一点土壤的孕育就让它们绽吐苗芽,又不过是借助一段时日的阳光雨露,就仿佛被赐予了神奇的力量,凭一茎细藤,攀上蓠芭,爬到树上,伸展在树的枝枝丫丫,变魔术般的,又陆陆续续接二连三地开花、结果,一个夏季加半个秋天,数不胜数。我记得它们的,因为每次回娘家除了盘中的丝瓜炒鸡蛋,临走还会摘五六根往回带。平时还总在电话里听母亲说,做的是丝瓜面籽疙瘩,丝瓜切片,油盐翻炒几下,添上水,待水开,下面籽,如此,一碗饭里,有油有盐有菜有饭。多么适合母亲一个人简单的饮食。母亲说她常常这样吃,百吃不厌的。还有邻居摘了去吃,因为吃不赢啊!——成批地长,生长的速度超过了摘食的速度……最终还是吃不赢,老在了篱笆上、树上……</div><div> </div><div> 柿树上这像灯笼样高高悬挂的就是最后一拨儿吧,那些丝瓜,胖胖大大的,终老在树上,因为季节已过,而它们也未来得及完全长老、长扎实,内里湿湿的腐腐的,想必连洗碗的丝瓜络也做不成了。但我脖子后仰九十度才看得到——它们仍是令我这般瞻仰!</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2)</b></h3><h3> </h3><h3> 我帮母亲劈柴。母亲比我有劲儿,她欣然地说,早晨起来感觉冷,就劈一会儿柴,柴禾有了,身上也暖和了!</h3><div> </div><div> 我一次次笨拙地举起斧头劈下去……劈着柴,想到海子的“劈柴 喂马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这种劳动竟然也有了几分诗意。</div><div> </div><div> 听母亲在一旁说,这也要有技巧,比如拣小头劈,俗话说,劈柴劈小头,问路问老头嘛!还有照着有裂纹处劈,或是顺着纹路劈,要会用巧劲……这个时候母亲又笑说,人家说吃S都要有技巧的——要站在上风吃,闻不到臭啊!呵呵。说到技巧,又说到从前看那盖房子的,传送砖、瓦,一个站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囫囵个的砖块还好说,关键是那成摞的瓦片,楼下的一摞一摞地往上抛,楼上的一摞一摞地接,那抛和接,都非常之悠然轻巧,划过的弧线非常优美,还奇妙在那成摞的瓦片也不散开,浑然一体……我见识过的,且每每都看得痴了。现在没有了,现在都用电动的吊装小车,摁一下电钮就送上去了。现在这些手工的劳动,日益消失了,眼下这劈柴的体验,因而也显得多么新鲜难得。</div><div><br></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 (3)</b></h3><h3> </h3><h3> 母亲一直是戴着一条围裙在忙碌着的,那围裙就是自家用旧衣服改成的拦腰系的那种,择菜冼菜切菜。临到炒菜时,先几只菜由我来炒,怕我脏了衣服,母亲将围裙从她身上解下来要给我围上,她捏着围裙从我身后包抄过来,从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里,将围裙横贴在我腰间又在我身后系住,她填柴禾我掌勺。最后一个菜是鱼,母亲煎的鱼总是特别好吃,就由她来掌勺,我又把围裙摘下来易主,仿着刚才的样子,从母亲身后环抱她将围裙给她戴上,母亲那么胖啊,需要我尽力伸长两胳膊完全贴紧她身躯才搂得过来,我边搂边笑叹,这么粗的腰哇!环抱的手臂顺便使了使劲,一瞬间心里也暖融融的……</h3><div> </div><div> 去年冬天时母亲订做了一件羽绒服,黑色的底,暗红的碎花图案,也还算素雅。那天回去,看她试穿。母亲穿上扣好,显得圆滚滚的。弟媳笑说,你们说妈是不是像棵大树哦?(言下之意就是那种需要合抱的)边说边伸长双臂从母亲身后拦腰将她围抱,在母亲圆鼓鼓的肚子上,勉强才将两手交叉合上……我们都呵呵地笑。那一刻,我心里有感动,还有一点的嫉妒一点的自责。在我的记忆里,长这么大,不管是认真或是玩笑,还从来没有抱过母亲。可能因为觉得有些矫情,而羞于那样做吧。</div><div> </div><div> 而戴围裙,终于让我和母亲有了一个间接的拥抱。</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 (4)</b></h3><h3> </h3><h3> 饭后母亲洗碗,我不想懒散地坐下,阳光如此明媚,让人兴致勃勃,似乎不做点什么事就可惜了这光阴。看着后院那遍小菜园里的白菜,一棵棵叶片纷披,大多姿态都是慵懒的,少数有包心的趋势,像一朵朵绿色的花朵。我问母亲这些白菜怎么没有用草绳捆束?母亲说没顾得上哦。我说我来吧!<br></h3><div> </div><div> 用母亲递给我的一种长长的干芦苇叶,开始挑着那些有包心趋势的包扎起来,人家有诚意想卷心嘛,就成全它们。</div><div> </div><div> 剔去菜叶缝隙里那些从树上掉下的落叶,将那些漶散的菜叶围着菜心理顺、合拢,再用草绳在菜棵的头顶像扎辫子一样地将其收束包裹……我把那些有团结倾向的都包扎了;少数那些张牙舞爪盛放得恣肆的,就顺它们的意愿随它们去吧。</div><div> </div><div> 有的白菜大约是那种包心的白菜种子长成的,不用人为的合拢,自己就长得团团圆圆结结实实,规规矩矩自成一体,比如我大妈家菜地里的就是那种,一棵一棵都各自为政细脚伶仃地站立着,冻得有几分透明和溃败的外层叶片包贴在白菜棵身上,像裹了一件褴褛的披风,但想象得见的金玉其中;而我家的这些棵,大多都是相互间携手并肩交头接耳,将菜地铺展得几乎看不见泥土。不同的种子注定了不同的成长姿态;像人吧,不同的资质、性情生成不同的愿意、也成就不同的人生。但,终将都是殊途同归。</div> <h5><font color="#010101">图/文 安 柠</font></h5><h5><font color="#010101">2016年冬</font></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