簧之殇

杨絮

<h3>  &nbsp;</h3><h3> 秋雨又淅沥下起。挟着早秋的萧瑟,雨滴敲打着玻璃和窗棂。</h3><h3><br /></h3><h3>  雨声应和单簧管独奏《岸边陌生人》再一次舒缓响起,低回婉转、怀旧浪漫,开头一段轻颤的浅吟就能令人迷醉。时而舒缓、时而激昂的音符悠悠倾诉,叔吹奏单簧管的身影幻化成一幅剪影,如梦如幻。</h3><br /> <h3> 儿时我常仔细端详叔吹奏单簧管的情形,叔鼓动双腮,嘴一张一翕地换气,灵巧的手指不停地在金属按键上舞动,竟然有天籁之音从单簧管流出。</h3><h3><br /></h3><h3> 其实叔与我无一点血缘关系。常言道血浓于水,但有一种亲情却情深似海、情浓于血,叔与我家至情至深的友情远胜血缘之情。叔这个后天亲人已经永驻心底,走进了我的生命。每当我想起叔的时候,常常忍泪抚胸、如念挚亲。</h3><h3><br /></h3> <p class="ql-block">  叔与我父母在我出生前就已结下手足之情,叔的母亲是哥哥幼时的育婴师,哥哥年幼时托养在叔家。叔的双亲善良、淳朴,视哥哥为亲骨肉,尽心尽责地照顾年幼的哥哥。我父母都非海城本地人,两位老人对我父母也极尽长辈之力,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二老与我父母逐渐结成浓浓亲情。哥哥稍长,去了南方的祖母家,父母仍常去看望二老,如同走亲戚。后来,中国大地发生了那场浩劫,叔家也未能幸免。叔的父亲原来是辽宁省文史馆馆员,满腹经纶的老人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无端被毒打、批斗,家中所有藏书、藏画等古董都被抄家、掠夺。老人被打得卧床不起,甚至生了褥疮。危难中无人敢去探望。父母闻听,心急如焚,他们冒着受牵连的危险,一有机会便偷偷跑去探望、照顾老人。父母心疼二老,那段时间总是心情沉重地牵挂着两位善良老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h3>  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后来叔的父母含冤相继早逝,他们的幼子我称呼叔的庞东华与我父母的友谊愈加深厚,同胞手足之情水到渠成。叔喜欢孩子,我出生以后,叔自然地把我当成了他的外甥女,我也把叔当成了亲人。叔经常耐心地给我讲故事、领我做游戏,画画等,那些&quot;白雪公主与小矮人&quot;、&quot;孟姜女哭倒长城&quot;等故事和传说都是叔讲给我听的。我崇拜叔,叔在我眼里是个无所不知的圣人。</h3><h3><br /></h3><h3><br /></h3> <h3>  年轻帅气的叔集睿智、幽默、善良于一身、简直就是偶像级人物。叔酷爱音乐,不能自拔。已经考入师范学院的叔因痴心念着音乐,无心继续读书,竟果断退学,第二年重考,果然如愿考取了沈阳音乐学院单簧管专业。叔终于可以与音乐为伴,陶醉在理想的音乐王国里了。</h3><h3><br /></h3><h3><br /></h3> <h3>  白马王子必有爱情相伴,正当叔徜徉在音乐海洋之时,一只丘比特之箭射中了英俊的音乐王子。女主角是音乐学院附中学习声乐的吴姑娘。她美丽、大方、活泼、可爱。当她发现了心中的白马王子后,主动进攻,于是叔沦陷在天降的爱情之海。他们确立了恋爱关系。这郎才女貌的一对令好多同学羡慕不已,我母亲得意地将吴姑娘的大照片悬挂在家里的镜框里,炫耀之心昭然若揭。</h3><h3><br /></h3> <h3>  动乱年代毕业分配也闹乌龙,叔和同学们被错误地分配到大西北平凉,在那里,叔和他的同学们受尽了各种磨难,他们心中那神圣的音乐殿堂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沙漠。后来吴姑娘也毕业了,并考取了空政文工团,进了北京。刚开始他们还鸿雁传书,情意绵绵。有这吴姑娘的抚慰,叔的心灵还能得到一些安慰。怎奈好景不长,吴姑娘越来越冷淡了,叔几次进京才知道原来吴姑娘的美貌打动了她的一个上司,吴姑娘如果不答应和这个首长拍拖就会被转业到地方。一面是前程似锦,一面是白马王子。吴姑娘经过了一番痛苦的内心挣扎,最后决定:弃白马王子而去!</h3><h3> 叔决定最后去北京看看心爱的姑娘,也想再做努力挽回这段情缘,但这次太惨,那个首长好像听到了风声,干脆没让叔进大院,还打发人说:吴出差了,不在。万念俱灰的叔绝望地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心上的人没了,叔三天一言不发,在火车上学会了吸烟。前方是平凉的沙漠,心中更是失恋的荒芜。</h3><h3><br /></h3> <h3>  后来经同学们的努力,这些同学又得到了高教部的重新分配,因为样板戏需要管弦乐,大多数同学都被分到了河南省京剧团。叔也辗转来到郑州。</h3><h3><br /></h3><h3> 大家同情叔的这段"情变,纷纷帮他介绍女友,但叔的心中好像永远有个打不开的结,见了许多姑娘,都转身陌路了。我母亲急得整日求亲告友,帮叔介绍女朋友,但都以失败告终。到了叔32岁的时候,母亲终于发现了一个理想的目标,那就是我现在的婶,于是母亲求了人去说亲,这次叔一见钟情,两人开始了恋爱。 婶和叔的个人经历及家庭背景极其相似,曾经是评剧团的青衣主角,因为文革,剧团解散,被发配到工厂劳动。叔对这次恋爱十分满意和珍惜,看着叔脸上绽放的笑脸,我们全家都非常高兴。在叔33岁,婶27岁的时候,两人终成眷属。婚后的叔、婶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之中,他们经常拉着我出去玩,那是一段属于我们仨的幸福时光,至今想起,仍倍感怀念。</h3><h3><br /></h3> <h3>  斗转星移,岁月匆匆,一晃我长成了十二岁的大姑娘,叔和婶商量,接我去郑州学一种乐器,将来也继承叔的衣钵,遨游在音乐的海洋。于是婶带着我来到郑州,叔工作的河南省京剧团。</h3><h3><br /></h3><h3> 开始挑选乐器了,我第一眼便爱上了琵琶,并被它的婀娜身姿和袅袅琴声打动。叔却希望我能继承他的事业,学习单簧管,我说没有女的吹单簧管,叔劝道:中央乐团就是女的吹奏单簧管。我当时尚小,不能完全领会叔的良苦用心。叔不由分说动手准备起来。叔找出一支单簧管,并取出一片簧片,在砂纸上慢慢磨将起来,边磨边试,后来我才知道初学单簧管时簧片需要软些、薄些才行,叔细心地为我慢慢打磨簧片,簧片渐渐变薄、变软,叔的舔犊之情,"跃然片上"。叔又找出一些五线谱纸,为我订了一个厚厚的曲谱本,扉页上便是叔教我的第一堂乐理课。怎奈我实在无法爱上单簧管,跟着叔胡吹几下便弃之不学了。至今想起此事,心中仍隐隐作痛,觉得实在是辜负了叔的一片拳拳之心。</h3><h3><br /></h3><h3> 后来我如愿学起了琵琶,"轻拢慢拈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的时光伴我成长。</h3><h3><br /></h3> <h3>  天有不测风云,七五年二月四日辽宁海城一带发生了7.3级强烈地震。电报、电话全部中断,我们只能从收音机里了解震情。在和海城方面失联的日子里,我们每天在焦虑和紧张中度日。叔、婶作出决定,一旦我父母发生不测,他们将抚养我这个地震"遗孤"。几天后父亲辗转发来电报,报了平安。我们才放下心来。地震后我很快回到父母身边,按部就班地继续我的人生之路。</h3><h3><br /></h3><h3> 转眼到了八四年,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婶来信说叔身体不好,我们以为只是小恙,并未太在意。可是到了八六年,却传来更加不幸的消息,叔被确诊为肝硬化,已经住进医院。过些天,叔进入弥留之际,母亲接到电报,匆忙赶到郑州,见叔最后一面。那些天我一边工作、一边祈祷,心收得紧紧的,害怕那个噩耗传来。</h3><h3><br /></h3><h3> 叔最终还是撒手而去了,天妒英才,四十九岁的叔英年早逝。那些天我肝肠寸断,心如刀绞。母亲带回了叔在病危之际写的纸条,平时叔的字迹俊逸洒脱,可是临终之字却歪歪扭扭,陈述哪里不舒服、想拔掉插管并不忘幽默地吐槽某位护士职业精神欠佳等。</h3><h3><br /></h3><h3> 见到纸条,我泪雨滂沱,我找出叔为我订的那本曲谱本,将纸条夹进本子里,虔诚地珍藏了叔的真迹,如同珍藏叔的微笑、叔的背影、叔的音乐……</h3><h3><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