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的李家铺子

夏阳

　　李师傅在南街小商品市场边上开了一家杂货铺，专营锅碗盆瓢餐饮用具。小到牙签纸巾，大到直径八十多公分的铁锅，蒸东西的蒸笼，腌泡菜的瓶罐，应有尽有。杂货铺经营的东西很杂，但货物被李师傅铺排得杂而不乱、井然有序。

　　由于地铁二号线的经过，南街的一些店铺面临拆迁，我准备去那里拍些照片留些迁建前的影像，李师傅的杂货铺就位于被征拆迁地块。二0一五年十二月的一天，不经意路过李师傅的店铺，李师傅手捂茶杯斜靠在椅子上，被店堂货架上的货物围绕在中间，非常符合我想要的效果，就抬手给他拍了几张。

　　李师傅的店铺就在原小商品市场后面的弄堂里。

　　以后，再去南街，都会拐到李师傅的铺子里看一看，聊几句，拍几张。他家的狗狗“小白”对我的态度由起初的厉声狂吠到后来缠在脚边绕来绕去黏黏糊糊，我也由此得到了李师傅的接受与认可。

　　李师傅大号李新苗，余姚兰江人氏，现年七十有六，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瘦瘦的，精明能干的样子。年轻时在余姚乡下务过农，分田到户时家里分到过六亩田地，是位种田能手，还在生产队当过会计，能写会算。“那时的条件艰苦啊！自家鸡下的蛋都不舍得吃，拿去换盐呀，油啊！”两个儿子到了读书上学的年龄，家里开销日大，李师傅就萌生了外出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的念头，这一出门就是三十多年。

　　余姚本地有瓷厂，当时李师傅所在的村子里就有二三百号人做瓷器生意，一路北上杭州方向，一路南下宁波。李师傅最初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开始的。在瓷厂排队等到货，用一根棍子加几个蛇皮袋背着或者挑着在城镇乡村的墙门里、弄堂口叫卖。别人背两袋，李师傅背四袋，吃饭的碗、盛菜的盆都是实沉货，肩上每天要压一二百斤的分量。那时货源紧缺，销路却是奇好，每天凌晨三点多出发，捎上货骑自行车十五分钟到余姚火车站，赶四点钟的火车到宁波，有时不到九、十点钟，货就被抢购一空了。

听李师傅说，那时做小生意叫“贩卖”，管的人多，卖的人偷偷摸摸，生怕引人注目，有段时间在宁波城里鼓楼西河街一带被人盯上了，就敲你的竹杠，一次、两次，后来变本加厉了，看到有背蛇皮袋拿棍子的就打，没少吃苦头，实在呆不下去了，就舍近求远到了镇海。“都是一步步逼出来的。”时过境迁，想想今天可以付诸笑谈的，当年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镇海西街还没经过旧城改造，典型的老城建筑，粮站、药店、拔牙的、卖服装的，两边的店铺夹着中间的石板路，是镇海城里比较热闹的所在，李师傅就在那里摆摊兜售。还是一样的早起，但到家的时间有时要到晚上的九、十点钟。一九九三年，李师傅在南街菜场边上租了一间小屋，终于结束早出晚归两地奔波的日子。

　　算来李师傅在镇海待了也有二十几年了，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李师傅在镇海这个小城生活了这么久？李师傅说：做生意最要紧的是实诚，顾客要的货你答应人家的都要想方设法办到。做了几年，生意上的关系有了一点，老客户、回头客多了，想推也推不掉。后来余姚的土地又被征用了，虽然儿子们的条件都不错，但自食其力总比向他们伸手要强吧，就这样一直干到了现在。

　　我问李师傅离开这个小镇会不会有不舍，李师傅慢条斯理地说：“咯有啥办法哦！”在镇海生活了这么久，李师傅并没有选择在这里安家落户，只是守着这个铺子，起早落夜，似乎根本没有时间更多地融入小镇人的生活。

　　终归还是要回余姚的，儿子们在余姚，亲戚朋友们在余姚，家还是在余姚，李师傅说。我问李师傅有没有最感开心的事情？李师傅说，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时候，儿子们大学毕业后工作家庭都不错，如今连两个孙子都快大学毕业了。不像以前，摸爬滚打做生意，磕磕绊绊的事多，顺顺利利的事少，不知走了多少弯路，才有今天这样的安稳。如果再年轻几岁，肯定还会再租借新的店铺，同样，这里的房子不拆迁，肯定还会再多卖几年的锅碗瓢盆。

　　李师傅做了“钉子户”，在最后的一段日子被拉停了水电，边上的店铺都搬空了，周围一片狼藉，他还坚守着。李师傅说，想把货物再出掉一些，可以退的退，可以拍卖的拍卖，不想再带回余姚了，总要到需要了断的日子，说这话的时候李师傅的神情有些黯然。我想，二三十年就这样一天天过来了，离开了这个店铺，他会是多么的不适应，李师傅是想把这个日子推迟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后面的一些日子，李师傅的爱人每天乘公交去宁波进货，满足顾客所需。

　　最后一次到李家铺子是二0一六年的五月，我留了电话号码给李师傅，想等哪天店铺搬了的时候再去拍一些照片，但一直没有接到电话，我想，李师傅应该已经回余姚老家了，有些事情无需见证，他或许也不想被打扰，静静地走了，就像当年他悄悄来到镇海一样。

逐渐拆迁中的南大街地块。

拆迁前南街夜景。

南街地块夷为平地，曾经的李家铺子被掩没在废墟之中。

重新建设中的南大街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