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h3><h3><br></h3><h3><br></h3><h3> 土布包袱(散文)</h3><div> ·马腾驰</div><div><br></div><div> 说起土布包袱,如今已没有了人用,它也就慢慢地淡出人们的视野,渐渐地被社会遗忘了。</div><div> 过去,在农村,包袱是大有用场的,它担当了大包与小包的多种功能。出门背铺盖卷,外出带换洗的衣服,媳妇回娘家带东西包在了包袱里,学生娃们用包袱背着馍去上学,等等的事儿,都要用上大小不等的包袱。包袱,或是背在肩上,或是挎在胳膊弯,掂起来就上了路,方便而实用。</div><div> 那时农村用的包袱,都是土织布做成的。一块缝制在一起的方正土布铺平了,把要带的东西往这土布中间一放,提起两个对角,相互分别用力绑紧,把东西包裹捆扎在里边,就成了或背或挎的行李包袱。粗笨硕大的东西,大都用花布包袱。吃的,或是精细的物件,如锅案上洗碗的抹布一样,用没染过色的本色白土布。白土布,没有用颜色浸染过,先是心理上的感觉,它不会污染了吃的东西与精细的物件。另外,看上去也清洁干净。学生娃们上学背馍,就是用的这种白色包袱。</div><div>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我十三岁时,随父亲去他在西安教书的学校上学。户口在农村的我,没有粮本上供应的粮食,我是从老家大张寨带着粮去上的学。</div><div> 当时背粮背面,我们用的是那种蓝方块颜色的大包袱。一土布口袋的面粉,少说也有八十多斤,要从老家大张寨村折腾到十几里外的礼泉县长途汽车站。坐车到西安三桥镇,下了车,离学校还有七、八里的路程。这一袋面,不好挖抓挪动,稍不留意,就会给人身上沾满白色的面粉。把它用包袱包了,首先,不会给人身上弄上面粉,其次,也好背在或扛在肩上,利于搬动。</div><div> 每次去西安的学校,用包袱包着的一袋面粉,我和父母亲一起,用架子车先拉到县长途汽车站。我和父亲上了车,母亲再把架子车拉回家去。那时候,长途汽车停车点是固定死了的,其它任何的地方,都坚决不给停车。三桥镇街道南边的西兰路最西头,是固定的停车点。这里,没有公共汽车,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div><div> 我和父亲把包袱从车上卸了下来,站在路边,等着往东去的、拉架子车的人。不管架子车上装着重物还是空车,父亲就急忙上去给人家说好话,意思是我们把背着面粉的包袱,放在他架子车上,替他把车拉上。难说话的,既就是空着架子车,替他拉车,也不让放。每次被人拒绝,我都能看到父亲脸上那种极不自然,极为窘迫难堪地表情。无奈,还得等下一辆路过的架子车。终于等着了一辆,人家让放了,父亲抢过架子车车辕,替人家拉着架子车,边走还边给人家说着感激的话。走了一段路,架子车主人到了目的地,父亲只能把包着面粉的包袱放下来,再等下一辆架子车,一截一截地往前挪动。</div><div> 能碰上架子车,能碰上让放包袱的架子车,这还算是运气好。有时候下了长途汽车,在那里等了大半天的时间,竟没有一辆路过的架子车。这时,无奈的父亲只能把那沉重的包袱,先是背在背上,走一会,累得不行了,又换着扛在肩上,他满脸的汗水,七、八里的路,一步步吃力地往前走着,走一截歇一会儿,艰难地往学校的方向走去。瘦小、背不动包袱的我内心苦焦,只能无助地跟在父亲身后。</div><div> 常常离学校还有一里多路时,正是学生放学的时候,熙熙攘攘、成群结队的学生从学校大门里涌了出来。父亲背着这蓝色土花布包袱,从一个挨着一个,拥挤着往前走的学生们中间穿过。那么多学生齐刷刷地目光盯了过来,似在看天外来客。那时候,城里人用的是从商店买来,各种质地大小不同的包,没有人用这土花布包袱。到了城里,土花布包袱就特别地刺目而扎眼。背着这土布包袱,就告诉了人们:这是从农村来的,背的是从农村带来,不知什么笨重的东西。那么多学生异样的眼神,那怪怪地看着我们的表情,使跟在父亲后边的我,十分地赧颜与自卑,那利箭一般射过来的目光与看不起我们的神态,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父亲背着重重的包袱,流着汗水的脸上,也是一种难以表述言说的复杂表情。</div><div> 就是这用土布包袱从老家背来的面粉,一次,我端着这面粉去压面房换面条。排了长长的队而不好容易到了我跟前,我把盛着面粉的盆子递了进去,压面房一位戴着眼镜的工作人员,接过面盆一看,就从窗口哐当一声给我推摔了出来,面粉扑扑地在面盆里飞扬着:“在哪儿弄的这面?怎么这么黑?端走!不换!”脸红而窘迫之极的我,端着面盆逃也似地离开了压面房。</div><div> 老家的祖父母、母亲,还有两个弟弟,连这黑面也吃不上啊,他们在家吃的全是玉米面、高梁米与红薯等等的杂粮,而他们把仅有的麦子磨成了面粉,给我带来了。当时,粮食不是一点紧缺,是十分地紧缺啊!农村人磨面,磨得很扎,几乎是不留麸子,狠不得把麦子都磨成了面粉,这面粉能不黑么?</div><div> 我把面粉端了回来,嗫嚅地给父亲说了一句:“人家嫌面黑,不给换!”父亲怔了一下,短暂的沉默后,揭起了床上的铺盖,在床板上放上案板,和了面,自己开始擀面。那顿饭从开始做,到最后吃完,父亲没有说一句话。端上碗,吃着父亲擀的面条,我不断有泪水滑落进碗里。</div><div> 知道了从老家带来的面粉黑,我们再也没有去压面房换过面条,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就这面,我和父亲也很少吃,吃面是有次数,是用来改善生活的。平时,我和父亲吃的都是杂粮。每到晚上,父亲多打了搅团,除过晚饭吃以外,把剩下的搅团平摊在案板上,第二天早上,再把摊在案板上的搅团切成小块,开水锅里加热,放了辣椒面和盐去吃。中午,吃的是高梁米与玉米糁,还有被人们称作“钢丝绳”的一一没下锅之前缠绕在一起,如乱钢丝一样干硬,下锅后就成了短节节,这种叫“钢丝绳”的吃食,就是纯玉米面饸饹 。搅团,高梁米,玉米糁与玉米面饸饹 ,常常吃得我心里发酸发苦,胃里非常地难受。</div><div> 土布包袱背的面粉,人家不让往他的架子车上放。背着土布包袱进学校时那么多异样的目光与瞧不起的神态。土布包袱背来的面粉,因为黑,人家不给换面条而把面盆推摔出了窗口。在那个我还不甚明了世事的小小年龄,我对土布包袱是过敏的,是抵触甚至是反感的。我进而简单幼稚地认为,是因为土布包袱的难看与不洋气而使我侷促而自卑,使我灰头土脸。是土布包袱,给我贴上了一个身份的标签。</div><div> 土布包袱,给我的心里投下一道深重压抑的阴影。在这道深重压抑的阴影里,我想,我只有百倍、千倍与万倍地去努力,只有奋力冲出这阴影才能面对了阳光。我下了狠心:因为家在农村,因为贫穷使我们低微,使我们被人看不起,使我们不得不吞咽下辛酸苦辣的诸般滋味,使我的心灵在那个年龄蒙受了深深地创伤。我默默地告诫自己并下了天大的决心,发誓要把这苦水化为蜜水,把这刺人的荆棘变为芬芳的鲜花。我明白,我别无选择,我唯一的一条出路就是读书!读书,读书,没黑没明更加刻苦更加拚了命地读书,只有这样,我才能改变自己的身份改变自己的命运,才能出人头地,才能抛却了卑微与贫贱,才能活出个光鲜的人样来!</div><div> 后来,年长了的我才明白,土布包袱何罪之有?它不过是那个年代农村人出行必备的一个包裹东西的用具罢了!最根本的是,我通过一条土布包袱,看到了横亘在农村与城市之间诸多巨大的差异,也通过一条土布包袱,幼小的我,敏感而真切地体味了人世间的冷暖,明白了什么叫作悲苦灰暗的日子。</div><div> 许多年过去了,时代变迁,经过了后来艰苦的奋斗与不息的拚搏,我跟大家一样,终于迎来了好日子。</div><div> 也许自己从社会最底层走来,也许因为在那个时候遭受了很多的白眼与不平,到现在,在我的潜意识里在我的思想深处,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了可怜的人,看到了遇到困难与灾祸而过得不如人的人,我从来不会看不起他们,心里反倒充满了对他们的同情与悲悯。道义上,我永远是站在他们一边的,希望他们能克服了困难而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实际行动上,尽我自己最大的可能给他们以帮助与支持。因为我知晓,人生之路艰辛坎坷,大家都不容易,困顿艰难的日子我亲身经受过,我是清楚的,我是懂的!</div><div> 一晃多年过去了,父亲离开我们也有十一个年头了,每每想起父亲当年带我上学时的可怜境况,我的眼里就有泪。每次开车路过西兰路上当年那个长途汽车停靠点,我都不由自主地要放慢车速,多看周围两眼。好多次,我从西兰路拐进去,通过三桥街道东口,往北穿过铁道桥下,先到早已不存在了的那个压面房旧址,在那里看一看。再到了我曾随父亲上学的学校不远处,停了车下来,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当年我上学时的学校大门口。好几次,我又看到父亲用蓝布包袱背着那沉重的面粉包袱,我就跟在父亲身后,从如潮水一般涌出的学生们中间走过,进了学校大门……</div><div> 猛地一激灵,清醒了的我知道,那是意念里又回到了从前。而现实中,我的眼前,只有不断穿过的车辆和路上匆匆走过的行人。</div><div> 多次来这里,我是为了提醒自己,任何时候,不要忘记了土布包袱背粮背面的那个艰辛岁月。</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 2017年12月15日于驰风轩</div><div><br></div> <h3> 董学颜先生题写《土布包袱》以示祝贺</h3> <h3> 作者简介: 马腾驰,陕西礼泉县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h3><div> 散文《背馍》,网上十天时间,点击阅读量超过百万余人次,其后,各类网络平台迅速跟进大量转发,读者人数难以统计。拥有四亿用户,“最大的有声图书馆一一喜马拉雅FM听书社”以普通话与陕西方言版诵读了该作品。网上其它单位制作的《背馍》音频作品版本众多,听众甚广。</div><div> 其后,散文《母亲做的棉窝窝》《我的老父亲》《土布包袱》《姨亲》《那些年,我们过年的滋味》《烧娃》《下锅菜》《锅塌塌》《豆腐脑吔》《坐席》《交公粮》《打铁花》《感念玉米》《背娃》与《背粮》等作品在网上亦受热切关注,创阅读量新高。</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