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姑姑离开了我们,在朝阳刚刚露脸的清晨。<br> 晨练回来,先生火急火燎地呵斥:“打了几遍手机,你怎么不接?家里来电话说,你姑姑去世了!”哦,手机临睡前设置静音,放在床头,早起出门时还想不带也罢,一大早应该没人找。可是,就出去这么一会儿,就这么一次没带手机,我的姑姑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几天前刚听母亲说,姑姑坐的三轮车与另一辆三轮车相撞,仅仅是腿部受了一处外伤,也及时被送进医院治疗,娘家的兄弟姊妹去看望时,她还能说能笑,怎么这么快人就没了呢?未及回电,我已感觉双眼湿热,逃进洗手间,躲过先生的视线,泪流满面。</h3> <h3> 姑姑今年67岁,生命终结在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尽管她积劳成疾服药多年,每到冬天身体状况愈下,但如果不遭遇这次事件,她一定还能在刚刚翻建起的二层楼房里,过上几年宽绰的日子。无论她能否拖着病体再度过一些迟暮时光,我都不愿意姑姑以这种非正常的方式离去,这让所有的亲人都为她痛到无法释怀,为她多难的一生唏嘘不已! <br> 两哥两弟的姑姑,自出嫁到邻省后,可谓命途多舛。先是在两省不同观念、不同习俗的家庭生活磨合中,备受姑父家的小弟兄们挤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独自隐忍,日子过得尤为闹心。直到后来矛盾公开化升级,我的父亲才知道姑姑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哪个哥哥能容忍自己的妹妹遭罪?父亲带上几个叔叔,来到姑姑的婆家,又约到当地的支书村长,斟情酌理,不欺不惧,几番理论后,平定了姑姑几年的家庭“硝烟”,自那以后她的日子才得以安稳。姑姑着实地霸气了一回,也畅享一次被兄长庇护的幸福。可是,舒心的日子没过多久,她12岁的女儿在沂河边打柳条时,不幸溺水身亡。清幽幽的沂河水夺走一个花季少女,也夺去了姑父的魂。心疼过度的姑父酗酒成疾,没两年便撒手人寰,留下未成年的小表弟和姑姑相依为命。自此,姑姑又开始了孤儿寡母的艰涩生活,那一年,她应该刚过40岁。<br> 姑姑带着小表弟如何在不和睦的婆家继续生活,我知道的并不详细,只有假期回到家,才从母亲的絮絮叨叨中得知一些大概情况。听着大人们的感慨,看到大人们的无奈,不谙俗事的我心里就纳闷,为何奶奶不把姑姑娘俩接回来,回到兄弟们身边也好有个照应?后来听闻农村老话,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女人嫁出了娘家门哪还容易再转身?何况贫穷年代,农人们的家境都不殷实,娘家兄弟也各有各的难处,即使姑姑回来,谁家又能分出多余的羹呢!尤其是我们家,三个读书子女,贫瘠土地出产的那点粮食收入,也常常让母亲愁到夜不成寐。然而,姑姑毕竟是我们的亲人,财力不济,还有人力,每年到了抢收季节,母亲和婶婶们就撇下自家农活,火急火燎地赶到姑姑家去救场。接连几年,妯娌们都没把姑姑扔下,连年幼的妹妹都去帮忙收麦,我是否也曾去劳作过,已记不清楚,只有两间空落落的瓦房和门前一个浑黄的大水塘,一直在记忆中晃荡着贫困的模样。</h3> <h3> 母亲和婶婶们曾不止一次地抱怨,姑姑嫁错了人。年轻时的姑姑算得上是山沟里的一大美女,附近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曾托人做媒。不知为什么,姑姑看他们不是这个不顺眼,就是那个有毛病,直到后来介绍了临近外省的姑父,她才在27岁时满意出嫁,在旧时代的农村,这个年龄算上老姑娘了。现在想来,姑姑并不是个拜金的庸俗村姑,她心里有自己的择偶标准,在物质和感觉之间,她坚持了现代人所追求的“眼缘”。实际上,姑父真的不赖,个高貌俊,性格温和,为人坦诚实在,对姑姑也是言听计从、宠爱有加。只是弟兄多,又排行老大,家庭经济条件不好。这一点,在姑姑眼里不算个事儿。再说,姑父的家乡也不差,距离我们小村也就十几公里的路程,是乡驻地,路宽车多,往来便利,交通上比我们小村要方便好多倍。家西侧是一条通往县城的大道,路两边有一些村民摆摊,有卖小吃的,有卖菜蔬的。姑姑嫁过去不久就发现了这个商机,她卖起了煎饼。每天泡粮、磨面、放鏊、站摊,都是自己干,几十斤煎饼卖完后,再下地和姑父一起干农活。没两年时间,日子渐渐丰盈,两间草房改头换面翻建成和邻家一样标准的瓦房农院。我的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姑姑就是这样不怕穷,能赚钱。如果不是接连失去一个又一个亲人,更多的重负压着她的身心,能干的姑姑怎会生活得让娘家人看着窘迫、生怜? </h3><h3> 时光匆匆,脚步也匆匆,每个人在走向自己人生目标的初始阶段,很难时常停一停去关注更多的亲人。当我再见到姑姑时,她的孙女已是小学生,孙子也上了幼儿园。姑姑和她的农村妯娌们一样,像极了家门前的一棵老树,抖擞着精气神,却尽显皴裂和沧桑。不同的是,她的双颊布满更多的沟壑,深深浅浅的皱痕中填满了只有亲人才能看懂的岁月故事。尤其是她步履蹒跚,小心挪移的样子,看得我一阵一阵的揪心。姑姑的一步一挪,不由得让我去猜想在失去丈夫和女儿的这些年里,她度过的每一个白天和黑夜。我又能为姑姑做点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每次见到时塞到她手中几百元钱,叮嘱她买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实际上也只是给自己买一点宽心,血浓于水,却只能仅此而已。</h3> <h3> 车行至乡驻地,我和妹妹已完全辨识不了姑姑家的方位。时代在发展,姑姑的家乡也旧貌换新颜。是姑姑的儿媳妇一路小跑过来,引着我们穿过一排又一排楼房,来到姑姑的灵堂。姑姑安睡的也是楼房,和邻居们一样的一栋宽敞的院落带着两间偏方的二层楼。印象中的那个浑黄的水塘已没了踪影。姑姑的儿媳妇告诉我,它早被旁边的村民们合力填平,平均划分到每户另建起一所两大两小的平房宅院,这不,自家楼前的这所,就是她们家的。</h3><h3> 我怀疑似地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不敢相信这是姑姑的家!她和乡邻们一样,拥有同等规模“一大一小”的家园和完整的生活,在孤儿寡母的日月轮回中,定然和他们迈着同样节奏的步伐,一刻都不曾掉队。可是,姑姑家的这一砖一瓦里,多出了别人家几倍的汗水,甚至是泪水?无需计算,也不用细听旁边姑姑的儿媳妇琐琐碎碎的陈数,我已经想象得出姑姑这一路走来的艰辛。过往的辛劳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姑能对自己的一生感到满意,即使有万般不舍,仍能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亲人们眼含的泪水,不为悲悯,只有宽慰!我抬头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姑姑的儿媳妇,这个微矮微胖微丑的乡村少妇,就是她,在小表弟常年在外务工的岁月里,带着儿女陪伴着姑姑生活,并在姑姑闭上眼睛的第一时刻,独自为姑姑穿衣送行。问她:“你不害怕吗?”她说:“自己的亲人,不怕!”我再一次泪涌双眼,因姑姑的幸福,也因这个善良而勇敢的小女人。相信她,一定挑得起这个家。</h3> <h3> 抹去泪水,准备离开,迎面又望见巷道里,依次摆放的鲜花挽联。从姑姑的大侄子携侄媳妇开始,到第七个侄子携侄媳妇结束,恍悟,姑姑一直都很富足,不仅儿孙满堂,还有众多至亲。如此一生,又能有多少人可相比?</h3><h3> 鲜花芬芳,伴姑姑在另一个世界里温暖前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