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军旅度芳华

窗含落鸿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许多年前,我在远离故土的北方山西大同当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那时,我是一个怀着梦想的二十来岁青年。那时的我常想,在部队好好干,人生的计划是在三年内入党,第四年最好能穿上四个兜的干部服探亲,光耀乡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新兵训练了三个月,分到连队,梦想却感到有丝丝儿渺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连队在一座山里,山乃黄土高原一脉,光秃秃的,不见树木。虽时值春季,北风仍在呜呜地刮。一顶顶的帐篷依着山凹,帐篷里一溜通铺,通铺紧邻一堆用粘土石块砌成的火炉,炉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炉膛周围冒出冲天热气,一股土腥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属野战军,连队却担负的是国防施工任务。每日我们身着洗得泛白的旧棉军服,头上戴个藤帽,腋下夹着帆布手套进坑道作业,出坑道时头上身上都沾满尘土细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这时的愿望,最好能分到炊事班,若能当个火头军,至少能睡个囫囵觉。受不了的是每入下夜,班长哨子一吹,迷迷瞪瞪的就翻身起床上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北方的下夜真冷啊,起床后刚迈出帐篷,眼睫毛上竟凝上一层霜。</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最喜听的是到了坑道口,指挥员说烟未排尽,暂不能进洞,于是在坑道口的碎石堆上躺倒又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偶尔的也去城里,城在离连队十余公里外的京包线上,出了山一马平川,离多远就已听到汽笛鸣响,绕过长长青烟"突突"前行的火车便见到古城墙,城墙外有一干枯的河床,没有河水流淌的河名却响:桑干河。志书载这里曾是宋朝杨家将与金兵鏖战厮拼的古战场,杨老令公曾经浴血的金沙滩就在离城不远的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城市很繁华,红男绿女让星期日入城的士兵乱花眯眼,逛红旗商场只问不买常出神走样。记得城里有座叫四牌楼的老街,老街有座保存完好的九龙壁,壁上有九条飞龙凹凸描金栩栩如生,据说与京城里中山公园里的九龙壁如出一胎,绝无二样。许多像我这样的士兵,进城不光是开眼,最要紧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像馆,找像师照上一张身着新军装的一寸免冠照。城里的照像技术好,像师能将黑白照着色,涂描后人模人样的,寄往家里乡人喜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照完像回到山里,换上旧棉军服,生活又回到老样。</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坑道作业是枯燥的,我们班的任务是清渣,将上一班放炮后崩下来的石块清理出洞。</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所在七班,班上七名战士来自七个省区,班务会发言名副其实的南腔北调。关系亲密的顶数一个来自山西太原古交的高个子兵,此兵姓白,我们都称他白大个。因我个子小,班长让我与白大个结对,白大个开一架装渣机,装渣机后跟着轱辘马,轱辘马下铺着铁轨,铁轨由洞外往坑道内延伸。</span></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配合白大个伺弄装渣机,装渣机小巧其功能如现今的挖掘机,每入坑道内,白大个将电钮一揿,碎石就被挖掘装进轱辘马箱内。随着装渣机进退,我便在一旁牵引此机电缆线,以防被碾压。这是全班唯一的轻巧活,因我被公认为班上的秀才,这是全班对我的优待。</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和平时期当兵,危险仍是有的。一日,我们班刚把坑道内的石渣清完,作业台上打完炮眼的四班已装填炸药完毕,班长指令同班战友撤出洞外,并吩咐我搬探照灯。白大个说,还是让小何随我牵电缆线,退装渣机吧。班长点头应允,另将搬探照灯的任务交给一名河北籍姓余的兵。我和白大个先行退出坑道,陆陆续续我们七班的兵一一撤出,还没喘定气。这时一阵轰天排炮已在洞内炸响。这时我和白大个见到硝烟弥漫的洞口,先后冲出四班五位风钻手,冲出来的士兵灰头土脸,惊恐万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这是一次事故,闻讯,连首长赶来了,同到坑道口的还有一名蹲点的师卫生科科长,科长对现场的连队干部和两位班长下令:赶快清点人数。经现场清点迅即发现,同班作业的尚差一兵。于是,不顾硝烟未散,班长与几位老兵又冲进洞去。不到一刻钟,从洞内抬出来一人,此人已血肉模糊,面部肿得似发面馒头。经辨认乃河北籍兵小余。小余当即被送往山外古城内的野战医院。</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小余是替我去搬探照灯的啊,见此,我的冷汗下来了。</span></p><p><br></p> <h1><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这次事故,停工了两天,经师、团联合工作组蹲点总结教训原因很快查明:是四班在点引信时,一名老兵为赶进度在点着了一溜炮眼后,发现其中一个炮眼未点着,又返回去点,耽搁了撤出时间……。</span></h1><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此事故不久,军区报以《硝烟里有盏不灭的灯》报道了小余的事迹,小余由此立了二等功。一天我们全班都去医院瞧小余,因小余特护,隔着玻璃,瞧见小余头上缠满绷带。听主治军医说小余的生命总算抢救过来了但双眼已不能保住,再以后,听班长说小余被送去了荣军疗养院。</span></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就在那年底我被调进了团机关,从此脱离了坑道生活。一年后我入党提干又被调往离连队更远的师机关,再以后听说七班的战友相继复员离开了部队。随着岁月的流逝,军旅十年后我调回地方人武部,之后又转业到了银行工作。1986年百万大裁军我所在的师经整编已不复存在。从此当年的战友音讯了无,全不知生活境况。</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2008年逢汶川地震的一日下午,正上班的我突然接到了几个来自北方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熟悉而久违了的北方口音。电话里的声音都显得焦急,都问:是小何吗?现在咋样,家人都安全吗?当听到其中那浓浓的山西古交口音判明是白大个时,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才好:数十年了,数十年了啊,这些失去音讯多年的部队战友,还记得我这个当年兵。如今我们已是两鬓挂白,可这份牵挂,竟穿透了岁月的隔膜,粘连得如此之近。</span></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常闻这样一句话: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人生履历,我也曾结交过许多朋友,得意时左右亲近者有之,失意时形同路人者也不鲜见。似这般牵挂数十年而确乎没有利益纠葛的,竟是这些当年兵!</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在山摇地动的日子,这些当年兵打了一个跨越千山万水的问讯电话。</span></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为了打通这个电话,这些老兵不知向多少人打听,转了多少次话机,才寻到了我的手机。</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接电话的那日正值炎夏酷暑,我感觉不出脸上流淌的哪滴是汗水哪滴是热泪。</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从那天起,我常在思索:世间真正的友情,或许需要岁月的沉淀,还或许需要汗水和热泪才能分辨得清……</span></p><p><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附记:2017年12月8日,三十三年前离别未谋面的一位战友通过微信群终于联系上,战友给我发来这张当年我写与他的书信照片,观之芳华轶事历历在目,感慨万端…</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15px;">  </b><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作者简介</b><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何 有 德(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泸州市作家协会常务理事、古蔺县作家协会主席。1981年初开始业余文学创作 ,有多篇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四川日报》《三月风》《战旗报》《国防时报》等报刊;有数篇作品获全国征文奖并被选入各种文本,小说《突然想起巴壬》获《小说选刊》首届全国小说笔会征文“短篇小说三等奖”且有作品被改编为连环画)。著有小说、散文集《黄桷树下的木屋》、《风过也留痕》为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span><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15px;">)</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