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红楼——妙玉

吴红梅

红楼梦里有一个比黛玉还要高冷孤僻的女子——妙玉。她既不是贾府的小姐、媳妇，又和四大家族没有亲戚关系，算起来在前80回里暗出加明出场也不过四次，却位列金陵十二钗正册第六位，排在脂粉英雄王熙凤之前，可见她在曹雪芹心里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

以前读红楼梦也不喜欢妙玉的性格，只觉得她高傲孤僻不合群，还看不起劳动人民出身的刘姥姥。在第四十一回里，贾母和刘姥姥一行人到栊翠庵品茶，妙玉用旧年蠲的雨水泡了一杯老君眉招待贾母，贾母喝了一小口递给刘姥姥品尝，她嫌弃刘姥姥脏了她的杯子，即使是价格不菲的成窰盖盅也让下人直接扔出去。还是贾宝玉央求她不如送给刘姥姥，让刘姥姥拿去换钱讨生活。总觉得妙玉虽身在佛门，总不如宝玉有一颗佛心。

妙玉出身书香仕宦之家，自幼体弱多病，不得已皈依佛门，带发修行。想来其中有太多的无奈和不甘，委屈和挣扎。造就她虽天生丽质，博学聪颖，但也极端的孤傲、清高、不合群。红楼梦里的《世难容》就是对妙玉的评价：《世难容》

气质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暇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细读妙玉就像品一茗好茶，乍一喝有点涩、还有点苦，越喝越觉得回味清香、甘甜，不忍放下。她有品位，懂鉴赏，通茶道，会生活。茶具都是古董级别的，连煮茶的水都很讲究，给贾母的茶用旧年蠲的雨水煮的，给黛玉、宝钗、宝玉的茶是用五年前梅花上的雪煮的‘’悌己茶‘’，着实将生活过到了极致。

在栊翠庵品茶时，黛玉以为给她喝的茶也和贾母的一样，是用旧年蠲的雨水煮的，她马上就说黛玉也是个‘大俗人’’。是想，黛玉在红楼梦里是何等一个气质高洁，冰雪聪明之人，也被她说成是个‘’大俗人‘’。宝玉说妙玉给他喝茶的‘’绿玉斗‘’是个俗器，她马上就回击说‘’这是个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出这么个俗器来‘’。这就是个性率真的妙玉，比黛玉的高洁孤僻还要胜三分，‘’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荣国府，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富贵而已。

妙玉虽身在佛门，却独爱庄子的文章，自认为是‘’畸零之人‘’只与天、与宇宙、与自然相和谐，其它‘一万人不入她的目’；第六十三回，宝玉过生日，她送去贺帖，自称‘’槛外人‘’却做着槛内人的事，身在佛门，却心在红尘。这就是内心挣扎着与命运默默抗争的妙玉。

妙玉才华横溢，她的诗词造诣远在红楼女子之上，连大观园群芳之冠的黛玉都敬她三分。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馆联诗悲寂寞’中秋夜湘云黛玉联诗，当联到二十二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时，妙玉过来，说诗联到此时，太显悲戚不祥，不宜再联，邀她们去栊翠庵品茶。她说要让这首诗反转过来，回到本来的面目上去，然后一口气联完后十三句：

妙玉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诗三十五韵

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

箫憎嫠妇泣，衾倩侍儿温。

空账悬文风，闲屏掩彩鸳。

露浓苔更滑，霜重竹难扪。

犹步萦纡沼，还登寂历原。

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赑屃朝光透，罘罳晓露屯。

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

岐熟焉忘径，泉知不问源。

钟鸣栊翠庵，鸡唱稻香村。

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

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

彻旦休元倦，烹茶更细论。

可见妙玉不愧‘’红楼诗仙‘’的称号。

品茶联诗后，妙玉将湘黛送出山门，看着两人走远方才回去，与四十一回送贾母出山后，回身便将门闭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说明妙玉只会敬重在精神与灵魂上能与她契合的人，与贫贱富贵没有关系。

妙玉是大观园里的一株傲雪的红梅，独自品尝梅花雪的轻浮和生命的哀伤！她身在佛门，却心中有爱，身虽孤独，却享受孤独。她的结局不论是沦为妓女还是屈从枯骨，在命运的废墟里她努力挣扎着活出自我，终究活出了一个特立独行，独一无二的自己，我敬重这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