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h3><h3> 最近心烦意乱。
停在车库里的车子尾部被别人擦挂掉了一大块漆,都不知道是谁干的。家里用了十多年的橱柜垮塌了,准备更换,去建材市场定了一个,可是商家不讲诚信,拖了一个多月也没送来,给他们打电话要么不接,要么推三推四。洗衣机噪声太大,折腾半天找到了原因却买不到配件……
屋漏偏逢连夜雨,生活上不顺心,工作上也种种的不顺利,新写的方案被老板否定,谈妥了的项目又被客户撤回,每天都度日如年,每天又味如嚼蜡……
今天是周末,难得喘一口气,于是收拾一下房间。在书柜深处翻出来一个边缘光亮,但底部已生出锈斑的小铁皮盒,突然想起了七八年前去徒步露营的一段经历。
那时感情上遇到问题,很郁闷。看到网上有人召集驴行活动,从南川穿越到贵州道真县,就报了名,打算去散散心。
坐车到了南川区下面一个乡镇,我和另外三个同伴就开始了步行。背包里装了两三天的干粮,帐篷、睡袋、衣服及其他杂物,足有二十多斤。
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树林,脚下的草坪,在阳光和云彩的默契配合下,一会儿变得翠绿,一会儿又变得幽兰,纯净而又安详。
刚开始还好,是一段缓坡,我们四个人有说有笑。可是走到下午一点左右,一座大山虎视眈眈,横亘在我们面前。
上山的小路荆棘密布,而且极为陡峭,很多地方只有巴掌宽,我们背着背包,只好侧着身子通过,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稍有闪失,就会粉身碎骨。我们大气都不敢出,一点一点,交替着挪动双脚。一个同伴不小心碰了我一下,我一个趔趄,差点翻了下去,幸亏抓住了前方一块突出的石头。
爬了三个小时上到山顶,然后又从山背后下来,脱下鞋子,光脚趟过一条小河,再爬一座大山,再趟一条小河……
晚上七点左右,天已擦黑,我们终于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这户人家房子不大,土墙黑瓦,比较陈旧,但门前的土坝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一棵巨大的榕树遮天蔽日。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在篱笆上,给青青的竹条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我们站在门口问:"有人吗?"
"哪个?"
出来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上衣,一瘸一拐的中年汉子。我们对他说:我们是重庆来的,要到贵州道真去,今晚就在你们院坝住下,我们都带的有干粮,你能不能给我们烧点开水,再随便给我们做点吃的,比如炒个青叶子菜,最好能炒个鸡蛋。
中年汉子犹豫了一下,说道:"要得,我出去一下。"
在我们打开背包,撑起帐篷的时候,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跑过来帮我们。
小姑娘个头不高,一双黑黑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上身是一件有点偏小的碎花衣服,暗红色的裤子,衣服和裤子上打了五六个补丁。她忙前忙后,一会儿搬来凳子让我们坐,一会又打来热水给我们喝。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家里人都叫她麻雀。我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叫这样名字呀?她笑了起来,腮边旋起两个酒窝,说道:我比较爱说话,叽叽喳喳,而且我喜欢麻雀,自由自在,想飞到哪里就到飞到哪里,可以看到各种消息。
我说道:"你用词不当,应该是看到各种景象。"她说道:"我们这里都是这样说的呀。"
我又问她:"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呢?"她说道:"还有一个哥哥,去乡里听消息去了。"他看到我一脸茫然,就解释说,是开会去了,红苕育种方面的。
后来我才明白,山里相对闭塞,词汇也比较单一,比如我们常说的"信息""内容""情况"等等,他们都说成"消息"。
她问我山外的"消息"。在她单纯的脑子里,世界只分为两部分,她们住的地方叫"山里",其他的地方都是"山外",山里是简单而快乐的,山外是未知而美好的。
我告诉她一些城里的“消息”,还对她说城里熙熙攘攘,很拥挤,人很多,车也很多,到处是高楼大厦。我家就住在轻轨附近。她问我什么是轻轨,我告诉她:就是一辆很长很长的、又像汽车又像火车的车子,在半空中跑,有一个地方还要穿过房子跑。"穿过房子?"她瞪大了惊奇而又充满希翼的眼睛,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土房。
天黑了下来,我把头灯打开,一束光直直地射在地上。她兴奋地望着我的脑袋说:"咦,这个是啥子呀?"
我说:"这个是头灯"
头灯二三十块钱买的,而且明天就下山到道真,然后坐车回家,用不着了。于是我把头灯递给她,说道:"拿着,送给你,以后你走夜路回家就方便了。"
她把手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擦,小心地接过来,像我一样戴在头上,光线照射到门前的大树上,一片片树叶闪亮着,像是一颗颗眨动的眼睛。她傻傻地看着我,又把头灯取了下来,然后进屋拿出来一个字典大小的铁皮盒子。
她打开盒子,把头灯轻轻的放进盒子里。盒子里面有一个小布娃娃,还有一个戒指和一付耳环。戒指是塑料的,刻着一些简单的花纹,耳环是金属圈上镀了一层颜色。她告诉我,布娃娃是小姐妹送的,"首饰盒" 和"首饰"是她爸爸在山上摘了二十多斤猕猴桃,走了三个多小时山路,背到镇上卖钱后买来的。
"首饰盒"很新,盖子上印着一只小鸟,但边角都被磨掉了漆,很光亮。看的出小姑娘对它的喜爱,经常拿出来把玩。
我问她:"戒指和耳环你现在怎么不戴上呢?"
她很认真地告诉我:"我嫁人的时候戴。"
她说"嫁"字时语气很重。十几岁的孩子,不一定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嫁",但一定认为这是很神圣,很庄严,很美好的!
这时候她父亲回来了,手里提了一瓶菜油。天呐,原来他们家平时都是土豆白菜,用清水煮一下,然后撒点盐,就是一顿饭了。为了我们,竟然拖着采药时被摔残疾的腿,来回走了一个小时,去亲戚家借了一瓶菜油。
他给我们做了盘青椒炒鸡蛋,说实在的,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炒鸡蛋,似乎带着淡淡的青草香,金灿灿,油汪汪,刚一进嘴就滑到肚子里面了。
我忍不住地说:"好想带几个鸡蛋回家呀"。小姑娘马上说道:"要得,要得,我家鸡婆生的,你多拿几个回去。"
我又说道:"我开玩笑的,没有装的东西。我们明天要背着背包下山,还要坐几个小时的车,鸡蛋带回去直接成鸡蛋汤了。"
吃完饭,我拿了一百块钱,塞到她父亲手里,推来推去,他坚决不收。于是我借口出门上厕所,到了厨房,把那一百块钱放到灶台上,用一只碗压好。
晚上我们睡在帐篷里,背包靠在墙边,一夜清风徐徐,星光漫天。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了,"麻雀"煮了五六个土豆,非要让我们带上。爬坡过坎,她送了我们一程又一程。走了三四里路,到了一条小溪边,我对她说:你再不回去,我可要生气了哦。
她这才停下脚步,依依不舍地对我们说道:"路上小心哦。叔叔,你们要经常过来耍,下次来,再给我带来山外的消息,一定哦,一定哦!"
溪流哗哗,应和着小姑娘清脆的嗓音……
下山的路上,我心里一阵沉默。可爱的麻雀呀,长大后你就会明白了,山外的世界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那里的空气不像你们这里纤尘不染,那里的水不像你们这里清澈透明,那里有太多太多你所不知道的忧愁和烦恼,有太多太多不好的"消息"。
半夜回到家中,打开背包,掏出各种物品后,一个边角发亮、印着一只小鸟的铁皮盒子呈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心头一震,轻轻打开盖子,四个鸡蛋分别用稻草细细缠绕着,缝隙处填满了稻谷壳。我拿起鸡蛋,看到了那一百块钱,静静地躺在盒底……
回到城里后每天忙忙碌碌,碌碌忙忙,不知道忙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忙。反正再也没机会去那里爬山了。
思绪回到了眼前,我看了看窗外那漂浮着的白云,又看了看手里的"首饰盒"。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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