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眉间点朱砂

光平子/湖上散客

朱砂

香菱

母亲

父亲

一点

小屋

眉梢

可以

点砂

人物

中学时除了教科书，课外读物很少。语文老师就自己搜集文章，打印成册作为补充读物。白皮本子很简陋，精选了几十篇报刊上新近文章，居然还有港澳作家的作品，却是正式教材不具备的。

在这个本子中，读到了李乐薇《我的空中楼阁》。"山如眉黛，小屋恰似眉梢的痣一点。十分清新，十分自然，我的小屋玲珑地立于山脊一个柔和的角度上。世界上有很多已经很美的东西，还需要一些点缀，山也是。小屋的出现，点破了山的寂寞，增加了风景的内容。山上有了小屋，好比一望无际的水面飘过一片风帆，辽阔无边的天空掠过一只飞雁，是单纯的底色上一点灵动的色彩，是山川美景中的一点生气，一点情调。"

就如醍醐灌顶，浑身起鸡皮疙瘩。它颠覆了我对写作的认知。知道文章还可以这么写的。

另一个收获，是悟出一个道理，世间万物的美丑好坏，原本都是相对。只要条件变化了，就都可以相互转化。

比如人脸上的"痣"。既可以是相貌的"缺陷"，也能成为化平庸为精彩的点睛之笔。全看"痣"的长法。

被称作"美人痣"的，当然就不是一般的"痣"。必须要"朱砂痣"才行。颜色要朱砂般鲜艳纯正。黑色就不行。模样要小巧圆润，像朱笔轻轻一点。大了就不美。更大就成痦子。

若有窈窕女子，恰于眉梢处，着一点美丽朱砂痣，那就是千种风情、万般妩媚了。所以，一粒迷人的"朱砂痣"，能让一张原本平庸的脸，顿然变得娇俏可爱的。"朱砂痣"就成了古人极重要审美符号。

香菱虽在副册，但既是《石头记》最早登场人物，也是推动全书故事进展的重要线索。曹雪芹对这个人物是格外钟爱的，把她视作最美女子之一。

判词说"根并荷花一茎香"，她的原名叫英莲。《石头记》中，以莲花作比的人物有三个，分别是林黛玉、晴雯和香菱。这三个人物，虽然身世不同，际遇各异，都受尽人世风刀霜剑摧残，却能质本洁来还洁去。有人就认为，香菱和晴雯都是林黛玉的分身。

香菱幼时"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长大后，周瑞家的说她"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宝玉更赞她"这正是地灵人杰"。大观园里自然花团锦簇。但旁人无法比拟的，是香菱眉心长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记。可见曹雪芹对香菱的偏爱了。

年轻时爱看杂书。《麻衣相法》、《冰鉴》、《月波洞中记》都有涉猎。古今相法，虽有故弄玄虚。但相由心生的道理，我是认可的。人的性情禀赋机遇运道，确乎与相貌密不可分。而"痣"，在面相原理中，是判断人运势极要紧的依据。因为与命运紧密联系起来，"痣"就具有了形而上色彩。

"痣相"理论虽然繁复，却是大师们长期观察的实证结论。不仅包含审美标准，也蕴含病理学原理。隐痣为吉、显痣为凶，朱痣为吉、黑痣为凶，说的是人的审美观念。而痣的气色变化，的确可能预示了身体状况的改变。这套东西，颇具一点朴素唯物主义风范的。

　　"朱砂痣"自然是最美的。朱砂般鲜红娇艳的一点，在眉心则端庄若处子，于眉梢则灵动如小鹿。如果长于隐处的美痣，就会平添一段动人妩媚来。

民间历来有点朱砂习俗的。守宫砂不去说它。在少女白藕般的手臂上点一颗鲜艳的红痣，虽然很美，却折射出男权的虚伪。

给初学幼子朱砂开蒙，却在仪式感背后，折射出一个民族的书香传承。

父亲说，他入蒙馆时，就有拜师点砂仪式。在额头点上鲜红朱砂，漂亮又俏皮，孩子们就觉得好看好玩。只是之后读书的枯燥，教书先生的严厉，孩子们却并不喜欢，也就渐渐抵消了当初的新奇。

听说一些地方，又时兴起这套东西来。视它为国学象征。这种习俗的复苏，虽可以增添读书入学仪式感，给孩子带去一份新奇兴趣，却也未必过分热衷。毕竟中国学校需要的，还是真正现代的教育思想和方法。

现代医学的发达，足可以让所有人旧貌换新颜。保持天然素脸，还是重塑光彩形象，那是个人选择，旁人无权置喙。不喜欢脸上长痣，可以分秒消除。喜欢那个独一无二的标点，也可以大方示人、顾盼生姿。

我喜欢大街上女子，个个如花似玉。更愿意这些行走的美丽花朵，用柔情装点坚硬，用宽容消解戾气，让纷扰红尘变得可爱一些，让失望的人对世界留一份眷恋。

人生最欣慰的，无非在世上还有美好的人、美好的东西值得你期待。那些念想和期冀，是一粒娇艳的红，滴入心头化作胎记，永生擦拭不掉的。

2017年12月13日上午八时，母亲微笑着走完87岁的生命历程，追随父亲而去。父亲是在两年前的这个时候远行，提前到彼岸等候母亲。

母亲十六岁那年认识父亲。父亲是县夜校扫盲班教员，谦谦君子一表人才。母亲则是几百女学员中，长得最甜美的一个。

遥想母亲初见父亲时光，父亲给母亲眉间点砂，母亲笑靥如花，憧憬的阳光把未来一切打亮。

十七岁那年，母亲做了父亲幸福的新娘。

一辈子牵手走过，一路漫长坎坷，始终不离不弃。

在来生，到永恒，愿你们永不分离，没有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