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清欢

歆雯

《岁月无声.中坝纪事篇一》

搬到姐姐新家，母亲在花园里种得最多的，居然是甘蔗，路人笑母亲：“你一个老太婆，牙齿都掉光了，还咬得动甘蔗啊！”母亲得意的说：“我咬不动，我姑娘咬得动啊，她爱吃！”
看看，爱，其实是看得见的。

见到过我吃甘蔗的人，都会惊得下巴掉下来，一整条甘蔗，风卷残云般，哗拉拉的只看到吐渣。脸腮因为用力过度，常会酸软的红痛，牙齿像打了鸡血，不把一整根甘蔗吃完，誓不罢休。吃完后，满足的打两个饱嗝，一脸幸福，似乎，刚刚那样的饕餮，是品味了世间最好的食物。

很多人，都不明白，世上美好的食物那么多，我为什么偏爱甘蔗，难道真的是因为牙好精神足？只有我心里明白，是什么原因。

说起甘蔗，就得说到中坝的姨妈。外婆一共生了九个孩子，成活了七个，我妈妈最小，中坝的姨妈是妈妈的七姐。

中坝地处川渝两地交界处的长江干线中的羊石长江之中，四面环水，幅员面积2.5平方公里，有长江“入渝第一大岛”的美誉。这里，四面环江，只见沃土，不见良田，找不到麦苗，闻不到稻香，全是沙地，盛产甘蔗，花生，烟叶，西瓜等。

也是奇怪，中坝的甘蔗种在我们生活的地方，就会甜味下降，硬度增加，和中坝原生态甘蔗有天壤之别，所以，在川南，羊石中坝甘蔗是极有名气的。岛上还有数百年的硕大桂圆树，成片的香蕉林，小岛环水，与外界只有船只往来，很封闭，岛上上千居民归纳起来不过五六个姓氏，差不多都是亲戚，一家有事，百家呼应帮忙。

村民打鱼，耕作，自给自足，年年有余，活脱脱的世外桃源。那时候面条白糖都是按票供应的，一般人家见不到。而在中坝姨妈家，白糖冰糖，花生，甘蔗，时时都有，在物资贫匮的年代，那里就是我的天堂。

小的时候，每年都会随父亲去姨妈家好几次。
那时的中坝渡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渡船往来频繁，什么时候去，都很热闹。

等船的时候我有时捡着美丽的鹅卵石，把它们堆成小山的样子；有时光着脚在江水涌动前留下脚印，水冲去后，再踩上去，细软的沙子会像丝缎一样从我足面漫流；有时江中路过的大船发出刺耳的汽笛声我就会把手拢在嘴边嗬嗬吼出不成调的声音相和；有时牵着父亲的衣角问各种和见到的情景相关的问题，父亲总是不厌其烦的讲解着……

我不缠着父亲的时候，父亲就抽着叶子烟，和等船的人聊着天，不时笑着，爽朗的笑声洒在河滩上，像江面粼粼的波光一样回荡着。等船一到，就搬上姨妈给的甘蔗等中坝特产，过江回家。

我长大一些，也会扛上几条短甘蔗，跟在父亲身后。那是一条快乐又痛苦的路，快乐是因为每次去中坝姨妈家，总有好吃的带回家，痛苦是那时交通全靠走路，从中坝到家有七八里小路，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如果袋里装满了鹅卵石，再搬点甘蔗，可想而知有多辛苦。

你如果没去过中坝，你就不知道那些石头有多美，每一块的花纹都是独一无二的，尤其是江边浸着水的鹅卵石，透过水波，润得原本平常的图案也美得不像话。我常常痴迷在石头的世界里忘了时间，被父亲拖着上船，把捡好的石头一股脑的全装进了父亲的背篓里，哗哗的一大堆，船上的人都笑我傻，石头那么重，捡来干什么，扔江里吧？！父亲不说话，只是疼爱的摸摸我的头。

搬甘蔗一般是冬季，每次，看到高大的父亲背着背篓扛着甘蔗走得热气腾腾，满头大汗，会心痛，可是很快，又被回家能好好吃上甘蔗的快乐代替了。
年少不知愁，知愁岁月重。

很想回到那时的中坝渡口，把那些我回家后就到处扔的石头从父亲的背篓里捡出，让它们归于江畔，省了父亲当年艰难的行走！
可是，岁月已过，如何回头？

回家后，甘蔗就堆放在屋角，任我们去吃，父亲做农活渴了饿了还不到吃饭的点，就会抽出一条甘蔗，哗啦啦的嘶嚼着，大口大口的吐出喳子，然后再去做事。小的时候我牙不好，咬不动甘蔗节，父亲就把皮撕掉，给我吃，我常常吃得一嘴的甘蔗水，粘乎乎的也不洗，然后手一抹，一个小花脸，惹得父亲哈哈大笑。

我爱极了父亲那爽朗的笑声。
父亲去世后，我越来越爱吃甘蔗，如他那般吃得痛快淋漓。

每个人的习惯都藏着他的人生，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些味道不能忘记。开着豪车的男人在小摊撸串，吃得满头大汗，也许他只是想念青春岁月时哥们当初撸串的情谊；衣着光艳的美女拿着叉洋芋旁若无人的吃着，津津有味，也许她那天想寻找父亲带她吃叉洋芋的感觉；

一个从豪华餐厅出来深夜找着刀削面的东北男子，也许只是想起了母亲做的手工面；那个从不吃榴莲的女子坐在路边，塞着榴莲流着泪，也许是想起了分手的那个爱吃榴莲的男友……

人间有味是清欢，真正的清欢其实是初心，对爱的初心。
爱的清欢，从来都是有迹可寻的！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了狼吞虎咽不顾形象吃着甘蔗的我，请，千万不要笑！

文字：歆雯

图片：歆雯（手机拍摄）

歆雯微信：370441118

歆雯原创作品

立于生死之间的，不是心跳，是记忆，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是谁，才是真正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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