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知青路——酱油葱花汤

李月眉

<h1>  &nbsp;1972年秋天,我被调到二连食堂。到北大荒莲江口农场几年时间,大田里的农活,无论整地、插秧、割稻、脱谷……我此时不仅熟悉,而且样样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很熟练,但在高强度的水田劳动中,我患上了关节炎,拖着病腿劳动,虽然还是风风火火干得起劲,但体力上已经明显有点力不从心了。去食堂做管理工作,应该是十分场领导对我身体状况照顾关心的举措吧。不过,换了个工作环境,从"面向黑土背朝天"的大田一线队伍中撤下来,对我而言,乍一开始面对食堂新工作环境,茫然不知所措,还真有点"找不着北"的感觉。</h1><h3><br /></h3><h1> 还好,炊事班长孙秀英和副班长"老李头"都是分场食堂过来的,每天为连队百多号人准时开饭是没问题的。为尽快熟悉食堂工作流程,我每天腰里挂着一大串食堂及小仓库的钥匙,凌晨三点起床,给炊事员出库当日用的大米,然后就跟班给炊事员们当下手打杂。</h1><h3><br /></h3><h1> 与我岁龄相仿的女青年孙秀英,是农场职工的子女,人长得很清秀,做事干净利落。李大爷,是农场老职工,人很和善,大家都称他为"老李头",我一直叫他"老李头",却把他的大名给忘了。到食堂以后,"老李头"也不把我当他的领导看,很亲切地喊我为"小李子",他那东北口音的喊法,让我听去感到十分温暖和亲和。</h1> <h1>  我第一次看到炊事员在大锅里煮飯的情景,颇感新奇:食堂的灶台砌得好低,只有二个台阶这么高,上面并排安放略高于灶台平面,直径约一米左右的大锅,烧煤的灶口是在地面下挖出的。烧饭时,先把大锅的水烧开,两炊事员直接站在灶台上,将一上班就用水泡在淘米桶里的大米,用漏勺捞出一勺接一勺地往滚水里洒,然后拿着像铁锨样的锅铲进行搅拌,搅匀了以后,他们就在锅子中心将米挖个凹坑,锅子里多余的米汤水会集中到陷下的凹坑里,炊事员就把这些米汤舀掉,盖上锅盖焖一些时间,饭就熟了。</h1><h3><br /></h3><h1> 在温州读初中时,我暑假曾经留校勤工俭学在学校食堂帮过厨,看见食堂师傅用一层层摞得高高的大蒸屉蒸饭,同样的大米,南方与北方食堂的烧法完全不一样。只见过蒸大米饭的我,看到北大荒农场食堂"大锅饭"居然如此烧法,感觉大开眼界。</h1> <h1>  老李头在食堂后面空地上搭了个窝棚,养了几头猪,那些煮饭时舀出来的米汤都被拿去喂猪了。这些米汤(温州人称之为"粥影"),按我们温州人家的说法,是米饭粥中最精华的部分,营养丰富易消化,在物质匮乏年代,是婴幼儿和体质虚弱之人的最佳食物选择。回寝室和知青战友们说起,大家觉得将其喂猪实在有点儿可惜。</h1><h1><br /></h1><h1> 于是,我每天在炊事员烧饭时,就给自己舀一碗米汤喝下。有时装一饭盒带回寝室给室友喝。过了二个多月,我这个原本又黑又瘦"蔴杆"一样的人儿竟像面包发酵了似的,变得又白又胖,而且从此还开启了我的胖子基因密钥,形影相随至今。这无疑全拜米汤的"功劳"了,因为老李头养的几头猪也喝米汤,虽然毛色仍是黑的,却也是胖嘟嘟的。</h1><h3> </h3> <h1>  当我给炊事员帮厨的"刀功",从只会一刀刀切,到能拿着几斤重的菜刀很娴熟地在案板上"笃笃笃……"有节奏又快速地切出纤细均匀的土豆丝时,北大荒当年气候也入冬了。这时,老李头带了几个炊事员在食堂旁边挖出了一个地窖,把准备过冬吃的大白菜、萝卜、土豆、茄子、卷心菜等蔬菜在地窖里分类一层层垒好贮藏起来。能干的孙秀英已经让炊事员在食堂饭厅的"火墙"边,挨墙一溜摆上好多个半人多高的腌菜缸,压缸石下紧紧实实地压了新腌制的酸菜。</h1><h3><br /></h3><h1> 同时,大家都期待老李头养的猪长得快一点、肥一点,宰杀以后,连队的战友们就可以"改善生活"(伙食)了,原本不知多少时间才能吃上一会肉,现在自力更生养了猪,到年底,就有可能额外多吃一点肉了。酸菜烧五花肉的农场名菜"川白肉"(籴白肉),此时俨然成了炊事员聊天和向往的热门话题,而平时翻炒得滚瓜烂熟的"土豆炖白菜","熘炒土豆丝"、"红烧白菜"等菜肴均已不在话题范围了。老李头养的几头猪也成了大家重点关注对象,每天炊事员们(包括我)除喂食外,都会刻意地到简陋的猪圈那里"巡视"一番,目测这几头猪有没有长肥。不过似乎每一次都会为这几头猪未达到我们的期望值而失望,从而绞尽脑汁给老李头"献计献策"怎样快速把猪催肥,大有巴不得即时拿一个打气筒,直接去把猪的肚皮吹得鼓鼓囊囊的架势。</h1><h3><br /></h3> <h1>  天气越来越冷,下雪结冰了。天寒地冻,在没火炉取暖的猪圈里,老李头养的猪无法挨过寒冬,只有择时宰杀了。杀猪那天,全连"改善生活"(伙食)。我们拿大米去种麦子的建设兵团换了小麦面粉。将猪肉、面粉以每人定量乘以实际人数发到连队各班去包饺子。这天,整个连队战友们仿佛过节般开心,每班都包出了形态各异大小不同的饺子来,炊事班负责给各班煮饺子,煮好的饺子没地方盛,每个班都拿上自认为洗干净的脸盆装饺子去,尽管平时洗脸、洗脚、洗衣服也是这些洗脸盆,此时,谁也不管什么卫生不卫生了。 </h1><h3> </h3><h1> 那天的饺子堪比如今的饕餐盛宴,全连的战友们吃了直呼过瘾,据说有个绰号叫"小迷糊"的男知青,居然创纪录的吃掉了七十二个饺子,让大家惊叹不已。</h1> <h1>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这一年冬天快过去时,我们农场遭遇了"大烟泡"(强暴风雪)的猛烈袭击。我们二连食堂贮存过冬蔬菜的地窖灌进了冰雪,一夜间,所有的菜都被冻得像石头一样,冰融化后就成了一滩烂菜泥,根本不能吃。这时,估计离春天大田里割第一茬波菜的时间,足足还要等上二个多月。当下,食堂里唯一能吃的只有东北干大葱。</h1><h3> </h3><h1> 此后,每一顿,炊事员烧好了饭,就往烧菜锅里舀上小半饭勺大豆油,等油加热飘起缕缕青烟,将切好的一饭勺大葱放入油中,随着油爆葱花的"哧啦"声和香气,马上加入几勺酱油和大半锅的水,急火烧开,酱油葱花汤就烧好了。开饭的时候,早餐是白米饭,酱油葱花汤(农场种水稻,我们是吃大米的);中餐呢,也是白米饭,酱油葱花汤;晚餐,还是白米饭,酱油葱花汤。明天、后天、大后天、若干天后……都是千篇一律反来复去的酱油葱花汤,葱花酱油汤。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h1><h1><br /></h1><h1> 眼巴巴看着战友们,每天吃着白米饭喝着碗上飘着零星葱花的酱油汤,我整个人也像被泡进了酱油汤,两眼湿湿的,这汤汤水水似乎都变成泪水默默地从眼眶溢出。我觉的对不起战友们,让他们在已经很艰辛的环境中还承受无菜可吃的困苦。而我面对这种"柴米油盐"的困境却一筹莫展束手无策。终于有一天,我憋不住了,找到曾干过食堂管理员的新任指导员大哭了一场。认定自己不胜任食堂管理工作。坚决要求回一线劳动。</h1> <h1>  俗话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指导员给我指点了迷津,于是我们就带着炊事员到佳木斯,将满城的副食品商店狠狠搜索了一通,虽然当年物资极度匮乏,但我们还是搜索到了一些粉腸和所谓的红腸(淀粉多于肉)等副食品,虽然价格贵了一些,但总比没有好。又拿了一些大米去兵团换面粉,做些馒头,做些葱烙饼,刀削面之类的面食。让主食有点变化,同时添加点副食品,再从农场搞些豆腐,搭配酱油葱花汤,感觉好多了。就这样,一直坚持到春天最早生成的波菜和韭菜收割了,食堂才彻底告别了酱油葱花汤。<br /></h1><h1><br /></h1><h1> 近半个世纪过去了,这酱油葱花汤还是葱花酱油汤,总还在我脑子里不经意地翩然而至:一碗碗酱褐色的汤,上面漂浮着些许油爆过黄焦焦的葱花……</h1><h1><br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