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飘舞诗意浓

戴奇林

  在柳叶湖畔，穿紫河边，沐浴着深秋暖阳，我沿藏于小草之间的小径缓缓前行，一不小心没入芦花深处。我为眼前娇艳的芦花惊呆，在我过往的映象中，只要秋天来了芦花就一顿乱开，在河洲，在湖畔，一片白苍苍，两眼野茫茫。经不得近瞧，耐不住细看，只有几分野趣，难得一份诗情。

　　可眼前的芦花如诗般抒情，似画样灵动，在水乡常德，芦花都开得如此文艺。她一定是得了陶渊明写在《桃花源记》中的暗示，其祖先在沅水河畔肯定听过朗州司马刘禹锡吟诵诗歌，否则不会在此用舞蹈的姿态、以诗词的韵味怒放。

这里的芦花陪伴过三闾大夫屈原在三闾港钓鱼，但闻桨声阵阵，她时而仰天长啸，时而垂首落泪。这里的芦花听过孟姜女的悲号，把一份忧伤高举头顶，千年不变。没办法，我只能这样让自己作诗意遐想。

　　其实，芦花自古就在诗人的笔下诗意开放，让古代中国的秋天诗意浓浓。翻开中国第一本诗集《诗经》中的第一首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河洲一定是夏有荷花秋有芦花，否则不可能发生这样有诗意的故事。不信请看唐代大诗人李白在《丹阳湖》这首诗中是怎么写的：

湖与元气连，风波浩难止。

天外贾客归，云间片帆起。

龟游莲叶上，鸟宿芦花里。

少女棹轻舟，歌声逐流水。

古代中国人含蓄的爱情表白，当然需要芦花作诗意掩护，否则故事将失去了想象力，如一杯白开水索然无味，那样的爱情故事当然不会在诗歌中流传千年。

　　常德在唐朝时称为朗州，因为皇上一怒，便把一著名诗人刘禹锡发配到朗州任司马，而且在这一闲职上一任就是十年。这段经历在刘禹锡的仕途上是个小小的不幸，而对朗州而言却是千载难逢之机遇。从此，这片土地因为唐诗的浸润，开始文艺起来。这座城市无论是东边日出还是西边下雨，人们心中都晴空万里，诗意满满。沅水上划船人唱的歌句句可以入诗，连灶边上村姑敲着小碟子随便哼的小曲，即可升格为一专业曲艺"常德丝弦"。春天，沅水河边的每一根柳丝都知道如何诗意飘舞，让每一只穿梭其中的归燕剪不断，理还乱。夏天，池塘里每一朵荷花都会演绎"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故事，每一片荷叶都会复述"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诗句。柳叶湖畔的每片芦花中都有"少女棹轻舟，歌声逐流水"的诗意画面。

于是，在这座城市长大的丁玲，成为中国最著名的文小姐。从这座城市出发决定去北京发展的沈从文，一不小心成为中国最著名的小说家。偶然在这座城市出生的黄永玉也如芦花一般野蛮生长成最奇特的著名画家，连沅江的一面防洪大堤也要修成十里常德诗墙。

　　有了这样的怀想，我再看每一株芦花，真的就是按唐诗宋词的意境生长。你可以想象这样的情景：一千多年前，一个被贬离朝廷千里之外的诗人，心中充满愁苦，在朗州同样见到秋风肃杀，草木凋零，连最能傲霜的菊花都落地为泥了。他无限伤感地独步于沅水河洲，却见满天芦花随风飘舞，在无花的季节里，芦花也是花啊。强劲的北风中，天上传来阵阵鹤鸣，当晴空一鹤排云上，每一株芦花都是打着旗语的指路旗帜，指引鹤群振翅南飞，不让一只秋鹤迷失方向。这些鹤群与被贬的自己何其相似啊，原来如天堂般的北方为白雪覆盖，所有生路都被堵死了，它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远方，去寻找另一个天堂。诗人被顽强怒放的芦花所鼓舞，被激情南飞的鹤群所指引，无限的诗情被飞鹤引向碧霄，诗人顿时豁然开朗：原来秋日胜过春朝，原来诗真的在远方啊。一首千古绝唱《秋词》便在这遍地芦花开放的土地上横空出世，传唱千年。从此，朗州司马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抒情的一个官衔。

　　恰好这时一艘游船从穿紫河上驶过，船上飘出悠扬的歌声，我发现风中芦花居然随歌的节拍翩翩起舞。每一株芦花都如忘情的舞者，给歌唱者无限的热情和鼓舞。于是千百年来，芦花深处从来就不缺动人的歌声。每遇渔舟唱晚，只要闻郎江上唱歌声，芦花就会踩着情歌的节拍迎风起舞，让每一艘过往的客船，有人情不自禁隔水相望，心中顿生无限联想。你看芦花在宋代诗人郑克已《芦花》一诗中有多么美好：

眇眇临窗思美人，荻花枫叶带鸡声。

夜深吹笛移船去，三十六湾秋月明。

夜深怕什么，有一轮明月在头；湾多怕什么，有一支竹笛在手。白茫茫的芦花日如雪花夜似月光，都是最好的背景。

　　置身于美丽的芦花中，手持相机，我不断用长焦镜头把芦花拉近眼前，突然发现，高举挥动的芦花真的好象告别之挥手。她在不停地向谁告别呢？当然你可以诗意联想为和南飞的秋雁告别，叮嘱心急南飞的秋雁避开雷电风雨，不要忘了来年春归的承诺和期盼。这多情的挥手，估计每一个离乡游子看了就会点燃浓浓的乡愁。秋天真是思乡的季节啊，中秋月让你望穿秋水两眼泪汪汪，芦花荡让你思乡心切满胸空荡荡。

　　同样是泛舟芦花深处，对南唐后主李煜来说，芦花却如一夜愁白头。开宝八年，宋军攻破南唐都城，李煜降宋，被俘至汴京，封为右千牛卫上将军、违命侯。李煜身为国君没有治理国家的才能，他的血管里流淌的是诗人的血液。从万众敬仰到寄人篱下，他失去的只是国君的颜面，诗人的才华反而得到提升。当他泊舟芦花深处，写下这首《望江南·闲梦远》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虽也有一支竹笛伴月吹奏,可在他听来声声泣血。只有芦花才能映衬他无尽的悲慨，怀着这样一份悲伤情怀，李后主度日如年。当情不自禁时，他写下那首感怀故国的千古绝唱《虞美人》而被宋太宗毒死。不知有多少人为他扼腕叹息，但如果历史让他一生终老于歌舞升平的皇位上，他的名字可能被中国历史上众多皇帝名字所淹没。是刻骨铭心的亡国痛让他的忧愁和诗情如一江春水向东流！他生时不能当一辈子国君，死后却在词坛成为"千古词帝"。

　　当这最能引发乡愁的芦花呈现在南宋最后一位词人张炎眼前时，他亦无法抵挡，只有饮酒填词。  

张炎是宋词的最后一位重要词人，一般选宋词的书，选到最后，就得选张炎，讲到最后，也得讲张炎。上天给他一份特殊礼物，让他降生在一个贵族家庭，前半生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命运却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玩笑，让他生在南宋灭亡的动荡时代。1276年元兵攻破临安，南宋亡。张炎祖父张濡被元人杀害，家财被抄没。此后，家道中落，张炎贫困度日，背井离乡四处漂泊，最后落魄而终。当某年某月某日的一个晚上，漂泊中的张炎看到无边无际的芦花，心中顿生无限感慨，思乡之苦、故国之痛化作两行浑浊的泪水顺脸而下，写下这首令无数人惆怅的《清平乐·候蛩凄断》

   候蛩凄断。人语西风岸。月落沙平江似练，望尽芦花无雁。

   暗教愁损兰成，可怜夜夜关情。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一句"望尽芦花无雁"你可知他心中有多愁苦，而最后一句"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透露出他心中有多悲凉。

离乡不望圆月，背井莫看芦花！

　　看来芦花亦真亦幻，亦悲亦喜，自古就是动情之物，在幸福之人看来是欢乐的火焰，而在愁苦之人看却是冰冷的霜雪。

　　没想到平时不起眼的芦花今天让我生发如此多的感慨，常德是临江滨湖之城，水网纵横，河洲密布，到处芦苇丛生。在洞庭湖边，那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更是浩浩荡荡，每当芦花开放，这片古老的土地诗意更浓。

当我坐在路旁回看相机中的照片时，一路人好奇问我这芦花是在哪拍的。我一时还没从浓浓的诗情中出来，便顺口答到：这芦花长在唐诗中，开在宋词里，你只有踩着唐诗宋词的节奏才能找到她。

摄影及后期：戴奇林

文字：戴奇林

戴奇林，曾在《诗刊》《人民日报》等刊发表诗歌三百多篇，诗集《想念家园》获丁玲文学奖。专著《好父母是学出来的》、《成长可以很快乐》由新华出版社出版。

（如果你还想看看常德美景，可以看看下面这些美篇）

 河街中秋月。 梦幻《桃花源记》。 乡愁诗千年。

 常德河街：一首沅水民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