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笔记《在人间》

半度微凉

<h3>迟疑片刻,我还是举手轻叩门扉。此时,太阳渐渐升移,微蓝的天空中淡淡地印着一弯浅白的月牙影。这会儿老人不知是否起床。女儿罹患白血病以来,老人就孤身独居。已至耄耋之年,却遭遇如此变故,这漫漫冬夜里,想来老人有如在黑暗中挣扎着泅渡一条湍急的河流。门开了,“吱吱呀”,似风中飘过几声嘶哑的叹息。老人扶着门框,树枝般枯瘦的手青筋毕显,穿戴还是和往常一样干净利落,一头银白的发丝抿得整整齐齐。</h3><h3></h3><h3><br></h3><h3> “大妈,趁上班前我拿几把艾给您!”我连忙把扎好的一大捆艾蒿立在墙角。屋中央的暖炉还没生火,昨夜的煤球燃尽后发白炸裂,像一束插在瓶里风干的花。一只老猫蜷缩在炉边打瞌睡,听人进来眼睛睁开条缝,似有似无地“喵”了一声。脸盆里卧着一条白毛巾,升起几缕轻飘的热气,肯定是爱整洁的老人才洗脸用过。<br></h3><h3> </h3><h3></h3><h3><br></h3><h1></h1><h3>“小女儿,”她用潢川方言称呼我,“多谢你,一直还记得帮忙找艾这个事儿!”老人核桃般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h3> <h3>一周前,我中午从单位回来,风劲很大,呼呼地吹着,阳光有气无力地照在身上。老人坐在小区过道的一张旧藤椅里,头上裹着厚厚的黑头巾,那只老猫紧紧偎依在她的脚旁。“小女儿,”她提高声音叫住了我,“请问你家门口的艾还在吗?”她眼里渴切的神色让我感到困惑不解。<br></h3><h3><br></h3><h3>端午节前买上大把艾放门口驱蚊辟邪,是潢川当地的风俗。我们家也不例外。可是时至初冬,艾早已失去了青绿水亮的色彩,那股特殊的清香气味亦消耗殆尽,一把枯草般瘦骨嶙峋。终于在前几天打扫卫生时,我将它带到楼下的垃圾车上。</h3><h3></h3><h3><br></h3><h3>老人听后眼里的亮光暗淡了,一抹悲戚像云翳一样覆盖在凹陷的脸颊上。</h3><h3></h3><h3><br></h3>见状我更加忐忑不安了。我急忙问道,“您需要艾有啥用途吗?我能帮到您什么吗?”<h3></h3><h3><br></h3>老人的女儿从乡下搬来做我们家属院的门岗,已经十几年了。就在她们搬来的第二年,她正值壮年的丈夫突然暴病而亡。老人此后就经常进城来与女儿为伴。老人的女儿大家都习惯叫她“大姐”。今年大概六十出头了,性情温和隐忍,少言寡语,别人讲话,她总是默默地听着,微笑着,这些年没听她高声阔嗓地言语过。与她老母亲爱说爱笑的性格形成对比。虽然收入微薄,物质上不富足,但母女俩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大姐在门口的盆盆罐罐里栽种了各种蔬菜,绿意盎然,长势喜人,而老母亲经常在阳光明媚的午后,与老太太们坐在一起晒太阳,唠唠嗑。<h3></h3><h3><br></h3>就在两个多月前的一天,我发现好久没见到大姐推垃圾车进进出出的身影了,一问才得知她身体不适,到医院确诊竟然是白血病。老人在我们返家时分,忍冻挨饿,执拗地等候邻居经过,就为了打听艾蒿的下落,是否与治疗女儿的病情有关呢?<h3></h3><h3><br></h3>老人的眼眶红了,翕动着嘴唇,停顿了片刻,她才艰难地说道,两三个月来大姐身上扎了不计其数的针,针眼红肿疼痛,好几天无法消退,都找不到下针的地方了,病魔折磨得大姐形容枯槁,行销骨立……<h3></h3><h3><br></h3>我看到老人脸上每一条沟壑都在汩汩流淌出莫大的哀恸。“我听说有个土方,把艾叶洗净后晾干,再熬水,用毛巾敷在针眼上,可以消肿杀毒,缓解病痛……”坚强的老人挤出了一丝笑容,“多亏大伙都帮忙,我已经攒了不少艾叶,给女儿煮水擦拭身体,可是艾叶仍然远远不够……”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我的心也在下沉。老人缓缓地移动着小脚,木门在她身后轻轻掩上了。陋室的门红漆剥落,春节张贴的对联在风吹雨打中已褪成浅红,犹如沧桑的脸上流淌下来的两行清泪。<h3></h3><h3><br></h3>当我把老人令人唏嘘不已的境遇讲述给妈妈,妈妈说,别看艾蒿其貌不扬,它可是“神仙草”,功效很多,连过去产妇坐月子都用它泡水喝。善良热心的妈妈很快在小区挨家挨户搜罗了几捆艾蒿,让我提来第二天清晨就送到老人家中,以早些使业已焦燥的艾叶,经过老人双手的力量,变腐朽为神奇,像霖泉一样润泽着大姐的病体…… <h3>我想问候大姐的近况,可又担心触碰老人的伤痛。改口问老人道,“看炉火已熄,早饭还没吃吧,天气寒冷,一定保重身体!”以前是大姐侍奉老母亲饮食起居。<br></h3><h3><br></h3><h3>“我身体没啥毛病,除了耳朵有些背。一会用电磁炉热热昨天的剩饭就可以了。中午儿子来送一顿饭。”她的语调很平缓,“我都已经八十六岁了,不知哪天也就过去了。”说着,她的声音旋即哽咽起来,“也不知道我女儿……她的病情扩散了没有……”泪水夺眶涌出,沿着脸上的皱褶滑进她颤抖的嘴唇里。那滋味一定比喝下一碗黄连汤还要苦涩无比。我暗暗祈祷,凝聚着大家共同愿望的艾蒿,能化作一柄柄利刃挥落老人沿途丛生的荆棘。</h3><div><br></div> <h3><font color="#010101">又是一个黄昏。天空飘起了微微雨丝,暮色降临得特别早,远远地,我看见一团细小的身影,没有撑伞,像虾一般躬着腰,在门口空旷的路上踽踽独行。那是门岗大姐的老母亲。在这风雨飘摇的天地间,人就像是只蜗牛,背着尘世的躯壳,到处旅行。街灯倏地亮了。几只银杏树叶簌簌地飞落在我的肩上,发出湿漉漉的微光。抬头望去,门前这棵银杏树,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褪去金黄色的华盖。 </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font></h3><h3> 完成于2017年12月10日 周日<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