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锻造英雄艰辛演绎人生 ——怀念我的父亲

冷月无声陈淑玲

终于在二姐老家元头村找到了爸爸早年的照片，这可能是能够保存下来的唯一的一张爸爸年轻时的照片，也可能是爸爸一生中最早照的一张照片，可能是爸爸抗美援朝时期拍下的纪念。他把时光永远地定格在那英姿飒爽的时代里，让我们得以目睹爸爸年轻时的风采。记忆中还看到过爸爸一张早时的照片，爸爸穿着军装，没戴军帽，头发留成中分，坐在办公桌旁，一只胳膊放在桌上，桌上放着一盆花，那张照片上的爸爸比今天找到的这张照片上的爸爸更俊美更洒脱更成熟，可能是爸爸从朝鲜回国后在北京修整时留的纪念。可惜，村庄拆迁，几次搬家，那张照片再也找不到了！但是，爸爸最美最帅气的形象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中！永远也不会磨灭！

这张照片是有一年爸爸生日时拍的，我已经记不得是哪一年了，看情形是在二哥家住着，大概得70多岁。这时的爸爸早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血管里喷涌的是朴实勤劳节俭本分的农民的本色，他舍不得这块生他养他世世代代栖息了几百年的热土，当年组织上让他带家属举家迁往新疆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地回到了脚下这块土地，过起了亲自耕种劳作的艰辛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十年的沧桑把爸爸的黑发染上了霜华，把爸爸坚挺笔直的身姿锻造成了微微驼背的身形，把爸爸矫健有力的双腿变成了拉不满的弓，把爸爸刚毅坚定的眼神柔化称一抹温和慈祥的晚霞，但永远改变不了爸爸一颗忠诚正直善良无怨无悔的心！我们只有通过他身上佩戴的这些勋章，去追寻他那永不逝去的青春！

这是爸爸和他的长外孙。爸爸以孙子为骄傲，孙子以爸爸为自豪！过去的毛头小伙子如今已是一国营大企业的高管，他是爸爸的掌上明珠，也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

这是在大哥家大年初二照的，当时母亲已经去世，我们陈家的五朵金花和爸爸在一起。爸爸的牙都掉了嘴巴凹陷下去，应该是80多岁了吧！

与父亲不见已有两年多了！父亲的朴实平凡，勤劳节俭，正直善良，亲切慈祥，刚毅坚强永远记在我心间！父亲九死一生的传奇经历也常常在我脑海中浮现，我总想用笔酣墨饱的文字把父亲沧海桑田的一生再现于后人面前，总想引领着人们走进上世纪那波澜壮阔的画卷，可我这笨拙的笔怕是难以言尽父亲一生的曲折磨难和历史的辉煌灿烂，在我敬爱的父亲面前，任何华丽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任何新颖丰富的形式都觉得捉襟见肘，真恨自己在父亲健在时没有好好和父亲攀谈，以至于他八十七年的所经所见所闻所感我只能零零星星地展现在这里，呈现在后人面前，也让更多的朋友认识我这个普通中蕴含着传奇，平凡中凝聚着伟大的父亲，一一一个跨越了两个世纪的无名英雄！

爸爸一生没别的喜好，就喜欢看战斗片，就喜欢听新闻联播，关注国家时事。一看打仗的影片，电视机，眼都直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还爱喝几杯酒，哪怕就着一个腌鸡蛋，一盘花生米也喝的津津有味。他最珍爱的宝贝就是他亲手打造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木头匣子，尽管时代变迁，历经纷乱，多次搬家，可它这个小匣子却一直陪伴着他，不离不弃。小匣子里装着许多旧时的照片，两枚子弹，和这一堆大大小小的奖章，证书，每个奖章，都藏着一串激动人心的故事，每个字迹，都铭记着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看到这些奖章，想到平时生活中从不夸耀从不骄矜从不奢华从不怠惰的父亲，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父亲是为了祖国而生，父亲，是为了时代而生！

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末期，广袤的华北平原地区，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季，茫茫郊野白皑皑冷嗖嗖，一片冰天雪地，原野里空无人烟，只有几棵光秃秃的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路边枯草有的从厚厚的雪里露出被雪压低被风吹折的脊梁，有的仍然耿着脖子挺着它的，倔强的头颅。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霞光满天，映红了地上的皑皑白雪，银光上泛起一层雾蒙蒙的绯红，疏疏落落的村庄里一间土坯房里传出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和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这个孩子就是我的父亲！父亲的出生给一家人带来了希望，带来了力量！父亲上面有个姐姐，家里还有个因患了天花，脸上是坑坑点点，像雨打过的沙滩似的叔叔。还有父亲的奶奶。一家大小六口人呢！家里添了一个男丁，爷爷奶奶非常高兴，谢天谢地，老陈家终于有后了！终于有传宗接代的人了！爸爸的爸爸买卖烟草，爸爸的叔叔年轻力壮，家里家外地照应着，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亲爷爷性情刚烈正直勇猛，豪爽慷慨，侠肝义胆，很有些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的大侠风范！但爷爷生性好赌好饮，家里东西厢房里常常聚着一堆推牌九，拱牛儿的人，弄得满屋烟雾缭绕。有时爷爷去距离保定城十几里地的杨村赶集，卖完烟草就势赌了起来，有时赢得钵满盆流，有时输得底朝天，但爷爷毫不在乎，眼都不眨一下，一句下次再来，抬屁股就走，头也不回，挑起担子怆怆怆往家走。奶奶不敢过问，太太磨破了嘴皮，爷爷照样我行我素！哪天担子里好吃的好玩的满载而归，不用说准是赢大钱了，但爷爷脸上也不会得意洋洋，眉飞色舞。爸爸三岁的时候，小日本来了，炮轰了沈阳城，占领了东三省，蹂躏了中国的老百姓！东北的百姓流离失所，我的家乡到处可见逃难的人们。爸爸十来岁时，日本 兵又炮轰了卢沟桥，侵占了北平城和天津城，保定城里和乡下也充斥着日本兵！小孩，米西米西的干活！日本兵拿出糖来给乡下的孩子，孩子们看着凶光闪闪的刺刀，锃光瓦亮的皮靴，听着日本兵哇啦哇啦地乱叫，吓得瑟缩着身子，不敢说话只是摇头，小日本恼羞成怒，扑哧一声，刺刀捅进了孩子的胸膛……赶紧跑吧，小日本来了，随着喊声落地，村子里的老老少少背着大的抱着小的开始没命地跑。爷爷不跑，他组织了几个青壮年拿着菜刀镐头铁锹扁担藏在门后，等日本兵进了门，便趁其不备喀嚓喀嚓了结了他的性命！爷爷的威名让小日本闻风丧胆，让十里八乡的百姓交口称赞👍！可惜那一年，我们中原的百姓遭受了灭顶之灾，我家也在劫难逃。

那一年，爸爸十来岁，爷爷三十几岁。闷热的天气让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腥臊腐臭的味道，苍蝇嗡嗡乱飞，无数蛆虫在一个个腐尸下蠕动，大街上横竖躺着蜡黄嶙峋的尸身，人们像羊群一样地死去，由于吃了街上的死尸的狗狗和乌鸦也倒地而死……还没来得及掩埋死去的乡亲，一个个想要掩埋别人的人又头一栽倒了下去，有的裤子都没来得及提起就晃晃悠悠地栽倒再也没起来……小日本都没灭掉的村子，一场霍乱却要了全村三分之一的人的性命，我家也难以幸免！爸爸的奶奶死了，仅隔八天，爸爸的爸爸也死了！他没死在日本人的刀下，却死在了一场瘟疫里！那多灾多难的旧中国呀！那贫瘠的土地上浸透着多少泪水和血滴！我可亲可敬的爷爷呀，还有多少小日本没杀完，一双未成年的儿女呀还等着你回还！你怎么忍心说走就走了呢？我十来岁的爸爸和姑姑还等着你买回泥娃娃把玩！奶奶和孩子们哭啊哭啊哭得声嘶力竭！哭完了奶奶振作起来。安慰两个孩子，别怕，爸爸走了，不是还有妈妈吗？妈妈永远陪着你们。从此，六口之家只剩下孤儿寡母和患了天花侥幸活命的小叔叔，也就是我的二爷爷！太太和爷爷走了，养家的责任都落在了奶奶身上。两个孩子还小，小叔子也没成人，这副担子可不轻啊！奶奶从此起早贪黑纺线织布卖部，再花钱买棉花纺成线再织成布去卖，这样慢慢地攒了一笔钱，买了一大摞子养着，还买了一辆马车让骡子拉着，二爷爷喜欢牲口，把牲口打理的膘肥体壮的，油光水滑的鬃毛让人爱不释手！白天黑夜的离不开他的骡子。 二爷爷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奶奶托了好多人说媒，人家一看爷爷这张雨打沙滩万点坑的脸就望而却步了。渐渐的，爷爷也就失去了信心。奶奶可一辈子没忘这件事，这事始终是奶奶心头的一个疙瘩。日子一天天过去，奶奶由于操劳和丧偶的悲痛，身子骨越来越不好。爷爷觉得该把心思放在姑姑和爸爸身上了！姑姑出嫁了，给爸爸找个媳妇吧，恰好妈妈给她舅舅家看孩子，舅舅的孩子看大了，不再需要妈妈了，而姥姥发愁妈妈回家又多了一个嘴吃饭，就让妈妈的舅妈给找个主嫁了，这样11岁的妈妈来到奶奶家给14岁的爸爸当了童养媳。

妈妈进了奶奶家们，忙碌的一天开始了。烧火做饭，喂猪喂鸡，跟着奶奶学纺线织布，裁衣做鞋样样都是一点就透，很快成了做针线活的好手。有时还跟爸爸去菜地里间小白菜，捉菜虫，拔草。两个情窦初开的孩子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不知不觉，伴着时光的流逝，喜欢爱慕也在彼此的心里悄悄滋生，爸爸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妈妈，不由得喜上眉梢，妈妈则害羞地低下了头。美好的时光伴着心里的甜蜜悄悄流逝了，爸爸长到了十九岁，长成一个机灵阳光帅气的小伙子，妈妈十六岁，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于是两家大人择吉日良辰给两个孩子完婚。小夫妻欢天喜地入了洞房，从妈妈进入这个家门，到正式成为陈家的儿媳妇，日子已经过了五年。对这里的一切都已经了如指掌，做什么事都是得心应手的了！如今，妈妈十六岁了，是一个有担当的女人了！她要全心全意地去爱爸爸，爱家里的每个人。她要在这里落地生根，发芽生长，开花结果，为陈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而逝！爸爸妈妈新婚后没几天，一场厄运就从天而降！
快跑啊，黄狗子来抓丁了！不只是谁在街口大喊一声，全村的青壮年男子赶紧飞也似的往外跑。爸爸和几个小伙往南跑，快跑到榆坊时，被对面来的国民党兵拦住了！扭头往别处跑，国民党军队已从四面包围了他们！这次抓丁，我们同村被围住十几个，经过挑选，他们留下了爸爸和另外两人人。 来不及和家人告别，来不及跟妈妈说一声，来不及看看家里的每寸土地，爸爸就被国民党军队抓走了！从此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妈妈和奶奶哭啊哭啊，一个耳朵失聪了，一个眼睛失明了，从此，妈妈和奶奶开始了漫无边际的等待和经年累月的寻找！她俩变卖了家里的值钱的东西，而且靠纺线织布卖钱积攒了不少的路费，朝着硝烟奔着枪炮声走去，这样的寻找成了妈妈和奶奶生活的主旋律，这样的寻找，一找就是几年。

爸爸被抓走了！走到半路，爸爸趁其不备，逃了出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快到村子里了，十几个国民党兵又追上来，爸爸又被抓走了！他们把爸爸捆起来，一阵拳打脚踢！再跑，把你家房子点了！一个声音厉声喝道，还想让你妈好好活着呗？爸爸傻眼了，跟着走吧！爸爸的心里愁肠百结，他放不下年轻守寡一手把他带大的妈妈，他舍不得耳鬓厮磨的新婚的媳妇，他舍不得离开这里熟悉的一草一木。爸爸成了国民党军队里的一员。可他是个善良的人，不愿伤害无辜的生命。一天爸爸负责警戒，长官说，晚上就要把一个共产党员活埋，因为撬不开他的嘴，留着也没什么价值，这个长官嘱咐爸爸加强巡逻，注意警戒。爸爸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暗暗盘算怎么救这个共产党员。夜深了，爸爸放了那个共党，他把枪给了那个人，让那个人朝着自己的头砸下去，，。下一班站岗的来换岗了，那个人早就逃的无影无踪了……世事难料，苍天保佑善人。几十年后，爸爸的二闺女嫁给了那个共党的侄子，两人成了亲家。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姻缘呢，还是爸爸的善良得到了上苍的庇护呢？

1948年，辽沈战役淮海战役相继爆发了，共产党领导下的解放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国民党的防御工事，并进逼天津，完成了对北平的包围，整个古都即将被炮火笼罩。一旦开战，许许多多无辜百姓将命丧黄泉，历朝古都将毁于炮火，中华几千年的文明将被战火焚烧……在地下党员傅冬菊多次教育影响下，华北剿匪司令部司令，驻守北平的傅作义将军审时度势，顾全大局，以国家和人民利益为重，断然接受共产党和平解放北平的建议，答应接受共产党的整编，共产党的部队浩浩荡荡开进了北平城，平津战役胜利结束。傅作义将军择良木而栖，择明主而仕，不仅自己流芳百世，也给几十万将士引领了一条光明大道！原来，让妈妈和奶奶昼思夜想的爸爸就在几百里之遥的北平，北平到保定也就三百多里路，这三百里呀，在这几百个日日夜夜里，就像隔着千山万水就像是从地狱到天堂，这是生与死的距离

这是爸爸的起义证明书，已经发暗的红色证明书，像一堆刚刚点燃的篝火，初期火苗黑里透红，以后火会越烧越壮，火会越来越红，定会腾起熊熊烈焰，那是爸爸的心声！也是爸爸年轻的生命里饱经沧桑的证明。

北京和平解放后，爸爸被改编到彭德怀习仲勋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经过几天的集中整顿，培训，爸爸就要开赴解放大西北的前线了。临行前，爸爸请假回家住了一晚，看了看久别的母亲和媳妇，一家人抱头痛哭，擦干眼泪，爸爸就义无反顾地投奔解放军去了！这次参军，是爸爸心甘情愿地选择！

这枚奖章，带领我们走向那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的西北战场……那是一场生死恶战，是意志与韧性的挑战，是信念与希望的角逐！1949年8月21日，我第一野战军向兰州城发起了攻击。由于我军侦查了解敌情不充分，对敌人力量估计不足，加上敌人凭借钢筋水泥构筑的工事拼命抵抗，攻击未遂。我军调整兵力部署和战略方针，与8月25日拂晓，再次向兰州发起攻击。在沈家岭战斗中，我第一野战军31团团长王学礼指挥第一梯队首次发起进攻，接着，爸爸所在的第二梯队迅速跟进，战士们像饿狼一样冲上阵地，与守敌展开了肉搏，一时间，刀光剑影，上下翻飞，杀得血肉模糊，难分难解。待双方筋疲力尽之时，团长大刀一挥，带着预备队冲入敌阵，一时喊杀阵阵，热火朝天，直到下午六点多，历经14个小时，我军终于拿下了沈家岭阵地，但伤亡惨重，全团只剩下300余人，团长，政委都在激烈竞争肉搏战中壮烈牺牲！脚下的土地啊，流淌着战士们的鲜血。山河变色，日月含悲！皋兰山主峰阵地上的营盘岭战斗也同样激烈，守敌工事坚固，负隅顽抗，我军几次爆破都未成功，派出去的人还没接近碉堡就被敌人击中。这时，爸爸抢过炸药包，趁手榴弹升起的浓烟，在激烈炮火得掩护下， 跃出战壕，翻身一滚，起身猛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近敌人碉堡，绕到碉堡后面，安放好炸药包，拉燃了导火索，迅速地滚到一边，一声巨响，敌人的碉堡被炸开了花！战士们从战壕里一跃而出，一口气冲上皋兰山，不终于把阵地夺到手中。这次战斗中，爸爸火线入党，凭借机智和勇敢，不辱使命，为我军胜利赢得了战机，获得了奖章，成了一个战斗英雄！兰州战役是一次攻坚战。兰州城是马步芳，马继援父子精心构筑的老巢。它北倚黄河，南靠群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军初战受阻，后经过两次激战，用了五天时间，我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终于攻下了兰州，消灭了马步芳兵团，兰州这个西北古镇，遂宣告解放。爸爸又随部队开拔，继续前进，解放了西宁，进而解放了青海全境。第一野战军共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歼灭可马步芳主力，结束了马家军在青海，甘南的封建统治。当年的激战已渐行渐远，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这枚奖章却把我们的记忆带到从前，我仿佛看到了硝烟弥漫火光冲天西宁解放了，爸爸所在部队又急行军以一昼夜行180里的速度前进，翻越祁连山，占领民乐，切断国民党残敌向西逃窜的后路，接下来解放了张掖。面对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全国的势不可挡之势，驻守在酒泉和武都的国民党官兵纷纷起义，国民党大势已去，甘肃全境迅速解放。甘肃解放后，第一野战军从兰州出发，分三路向宁夏挺进。解放军战士出生入死，英勇作战，纵横驰骋，势如破竹，打得宁夏守敌马鸿逵溃不成军。其他国民党军官纷纷倒戈起义，宁夏迅速宣告解放。宁夏解放后，爸爸随军队挺进新疆。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新疆省政府主席兼保安司令包尔汉见国民党大势已去，主动与中共联络员取得联系，并在内部做了一系列工作后，率部通电起义，新疆遂和平解放。

这枚奖章我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可能是解放大西南的纪念。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1950年，大年初一下午，爸爸所在部队奉中央军委的命令，钻进闷罐子火车，浩浩荡荡地开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争之中。鸭绿江对岸，敌人是炮火连天，鸭绿江的上空，美国的飞机在狂轰滥炸，一批批志愿军战士喝下一大碗滚烫的辣椒水，就扑通通跳进了江里。有的游到了对岸，迅速和敌人展开激战，还有一大批战士倒在了鸭绿江里，烈士的鲜血瞬间把鸭绿江江水染红了爸爸有幸拽着指导员的马尾巴过了江

在朝鲜阴暗潮湿的山洞里，即使是夏天，也是冰凉刺骨，睡觉醒来，你会发现被窝里有蛇在陪你安眠，冬天，早晨起来，一穿鞋，鞋坷垃里全是冰。白天行军出了汗，脚底下水汪汪，粘乎乎。战士们每人就一个缸子，吃饭喝水刷牙全是它，每人就一个盆子，盛饭洗脚洗脸洗衣也全是它。几天喝不上，舀起地上的血水，泥水，烧开了就喝，几天吃不上，抓住地里的老鼠就吃，树皮被啃光了，小草被吃光了，有的战士吃野草中了毒，一蹲下就再也起不来在一次战斗中，我志愿军战士由于不熟悉地形，钻入坑敌人布置的口袋阵，激战了七个昼夜才得以脱险……有一次夜继行军，爸爸拉肚子掉队了，和一百多个伤病员一起追赶大部队，他们借着熹微得星光，拽着了山上的荆条，野草往上爬，荆棘刺破了他们的衣服。山石的棱角磕碰了他们的膝盖，肘弯，他们顾不得这些，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赶紧追上主力部队，与他们会合。爬呀爬，天快亮了，快到达山顶了，看到火光了！战士们一阵欢呼，不好，是美国鬼子！战士们赶紧掉头往回爬，美国鬼子骑上摩托车就追，战士们走山路走小道，美国鬼子骑摩托走大道，最终，爸爸他们逃出了敌人的视野……

1949年11月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开始向西南进军。去荡平向西南逃窜的胡宗南残部。胡宗南勾结四川地方势力，收编地方保安队，企图以秦岭山脉为第一道防线，以大巴山脉为第二道防线，确保四川，继续顽抗。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第十八集团军向西南进军采取了大迂回大包抄策略，插至敌后，先围在打，瓮中捉鳖进占川东南，切段胡宗南退往云南的道路。胡宗南部下宋希濂集团很快被横刀立马气如猛虎下山的解放军战士歼灭，胡宗南在秦岭中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他一面派兵去救援蒋介石，一面往成都方向逃跑。我第一野战军第十九兵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陕南战役，乘胜追击溃逃之敌。11月8日，第一野战军第十八兵团和第十九兵团攻入汉中会合，至此，陕西全部解放。l这枚奖章就是爸爸再解放大西南战役中奋勇杀敌不怕牺牲的明证。这枚奖章啊，已被岁月侵染的比较模糊，但我每次看到它，就像看到了爸爸年轻时在战火中勇猛冲杀的身影……

在抗美援朝第三次站役中，为了配合主力部队进攻主战场，爸爸所在部队一个营为了切段敌人的增援部队，在一个无名的阵地上和敌人一个团的兵力展开了为期七个昼夜的战斗，敌人像潮水一样涌上山头，炮弹声，机关枪声，手榴弹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阵地上的尸身像谷个子似的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起。顾不得抢救受伤的战友，敌人的冲锋又开始了！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阵地上被炸起一个个大坑，翻飞的尘土混着硝烟遮挡了战士们的视线，战士们擦擦迷蒙的双眼，转移两步又拼命地把手榴弹扔向敌人，密集的子弹疯狂地扫射过来，爸爸一个鲤鱼打挺，隐蔽到岭一块山石下，仇恨的子弹向敌人扫去！在家里见一只鸡都不敢杀的人在战场上竟然如此勇猛无惧！爸爸说，刚才还在你身边活蹦乱跳的战友一会就没了，你怎不心生仇恨？哪里还顾得上害怕？七昼夜啊，背包里的干粮早吃完了，水壶里的水也没剩下一滴子弹也打一光了！山上的石头也被战士们扔完了。爸爸嘴唇焦烈，也不觉得饿了，清点一下四周，一个营的兵力只剩下了五六个人！天黑了，战场上出奇的安静，星夜低垂，天空好像触手可及，爸爸和这几个战友聚到一起，深情地凝望着祖国的方向，心里默默地和亲人告别。再见了，我含辛茹苦的妈妈！再见了，我亲爱的媳妇。今生我们不能相聚了，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守着你，好好爱你，我们要生一大堆孩子，我们要每天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再也不分离。媳妇呀，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我会在天上好好守护你！想至此，眼泪悄无声息的流下来，把满是乌黑的脸冲成了一条小河，我可爱的战友们哪，都才二十出头，生命的美好他们还没来得及享受。。天渐渐亮了，爸爸和仅剩的几个战友做好了肉搏战的准备！奇怪了，敌人撤退了。或许他们接到了上级命令，或许他们以为阵地上已空无一人。真是老天眷顾，爸爸和其他几位战友奇迹般地幸存下来！

此次阻击战，爸爸所在的营队虽然损失惨重，却成功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有力地配合了主力部队的作战，减轻了主力部队的压力，为主力部队反攻赢得了时间。战后，爸爸荣立三等功，升为排长！

诺亚方舟，放飞一鸽，探知上帝，怒火已息，洪水退尽，尚存生气，绿树繁茂，花开满栖，生灵繁衍，橄榄遍地。叼回橄榄，和平再现，抗美援朝，丹青妙展，展翅高飞，永作纪念。

朝鲜战场，浴血奋战，炮声隆隆，硝烟弥漫。血流成河，阵地遍染，尸骨成堆，仇恨如山。蛇缠虫咬，淫雨连绵，烈日升起，如火烤干。闷腥臊热，气味难言。风吹树折，雪地冰天。援朝战士，忍饥受寒。餐风饮露，泪眼望穿，白雪饼干，难以下咽，唇焦舌绽，唾液难现，连日奔袭，神疲体倦，抗美战士，边走边眠，朝思夜盼，美鬼滚蛋，回家团圆，夫妻爱恋，乐享和平，建设发展，渴望世界，再无征战。渴望祖国，永远无患！

父亲从朝鲜战场活着回来了！这是神明对我们的眷顾！这是奶奶和妈妈日日夜夜的祈祷感动了苍天！真是苍天有眼，保佑善人！老陈家千顷地里的一棵独苗终于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回来了！这从异常残酷的朝鲜战场生还，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奶奶和妈妈的泪没有白流，奶奶和妈妈一千个日日夜夜的等待没有白白守候！老陈家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爸爸回国后，在北京定居，分别多年的小夫妻终于团聚在一起。老陈家这颗大树终于开枝散叶了。大姐，大哥，相继来到世上，为陈家增添了无穷的生机和活力。也许爸爸很不适应无仗可打的安逸日子，也许爸爸早已厌倦了军旅生活，也许爸爸早就想回归田园过那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了，那一年，组织上让爸爸带家属举家搬迁去新疆建设兵团，爸爸坚决要求复原回老家务农，这样，一家大小回了保定徐水一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五八年大跃进，二姐出生，六一年发大水，二哥出生，文化大革命时期，三姐和我降生，六九年，小妹降生。我们成了一个十口之家的大家庭了！爸爸复原时的安家费早在六零年前后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买粮食吃花完了！三姐和我成了不小的负担。奶奶在妹妹出生时也瘫痪了！这个家的艰难可想而知。
爸爸回乡后当过民兵连长，后来又当了几任村支书，但没往家里拿过一分钱。有一次，家里揭不开锅了，妈妈愁得里走外转，大队的钱用报纸包着就放在我家房梁上，可爸爸一声不吭，怕妈妈知道了私自挪用了这笔公款。妈妈没法只好找娘家哥哥去借钱。爸爸呀爸爸，我不知道你是迂腐呢还是纯洁的党性使然？
你当村书记，妈妈没跟着你粘什么光，却连带着生了不少气，担了不少心！文革时期，闹派性，一些造反派在某个想窜党夺权的小丑撺掇下，故意跟你对着干，他们违反政策趁夜在地里盖起了房子，你坚决不允许，带着人给他们推倒了。那一晚，村里的空气异常紧张。

爸爸是个老实正派坚持原则不知变通的人，当书记我们家没捞到好处，却结下了不少的嫌怨。爸爸复原回家，在农村吃了不少苦。但爸爸没有说过一句抱怨懊悔的话，倒是我们这些孩子们常常嗔怪爸爸，要是你当初不回来，我们就是高干子女了吧？爸爸只是笑笑而已。我们不知道爸爸内心深处到底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但爸爸对我们的慈爱关怀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却深深感受到了。虽然他不善于用语言来表达。
我清楚地记得，妈妈由于生了七个孩子，又没条件得到很好的给养，身子骨从年轻时就不好，怕冷怕风怕别人在她面前晃悠，所以我和妹妹小的时候都是爸爸搂着我们睡觉，去地里干活就用担子挑着筐头，一头装着妹妹，一头装着我，把我们挑到地里去，边看着我们边干活。后来我长到五六岁了，家里有了小推车，爸爸就推着我们去干活，记忆中爸爸从来没有跟我们发过火，没有打骂过我们每一个孩子。那时候穷，孩子们没什么玩具，爸爸亲手给我们做了一个小拉车拉着玩，那个小车长约一尺半，宽约六七寸，车帮高约三四寸，车辕子长约七八村，车厢子底下一根圆木穿着两个用木头旋成的圆圆的轱辘，辕子上给我们栓上麻绳让我们拉着玩，我们用这小车拉土，拉柴，拉粮食，满院子跑，开心极了！爸爸还给我们找了个铁圈，把铁棍一头烧红弯成一个钩子，教我们推着铁拳玩。有时爸爸闲在了，就拿着平板铁锹，让我们蹲上去，双手扶着铁锹柄爸爸就开始推着我们转圈圈。有一次爸爸出门去白沟河，还给我们买了泥娃娃和各式各样的模子，一堆泥巴我们高兴地玩好几天。我感觉这些孩子里爸爸最喜欢我了！每天晚上，爸爸都带着我去大队部玩，大队部设在学校里，那个大队会计和老师们没事了就给我出题，我坐在爸爸腿上，爸爸用腿一上一下地颠着我玩，我边玩边算题，一次都没错过。爸爸可骄傲了！会计叔叔给我出的题可刁钻

爸爸每次吃饭，小狗就围在爸爸身边转，爸爸就先扔给他吃的，妈妈不愿让小狗进屋钻到桌子底下，嫌小狗没规矩，但爸爸还是天天如此，有吃的先喂小狗吃。小狗见了爸爸就在他身上蹭啊抓啊舔啊，弄得爸爸一身土和毛，妈妈见了就埋怨爸爸，总是弄脏了衣服，给别人添麻烦，可爸爸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疼爱这个小狗！有时气得妈妈发牢骚，你对我都没有对这小狗好！爸爸就是这样一个心慈面软的人！有一次过年妈妈让爸爸把家里养的大公鸡杀了，爸爸看着眼前被缚可双脚扑楞楞乱飞的公鸡，手足无措，不敢下手。妈妈嗔怪地说，不知道你当年在战场上怎么杀敌人来着，怎么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我爸爸就是这样一个对孩子对小生灵充满爱心的人！爸爸还是一个特别低调的人。当年退伍时组织上发给他的衣服，鞋帽，只要你穿戴上这身衣服，看病买东西排队等都优先解决，坐火车都不用花钱。可是爸爸一次也没有穿着这身衣服招摇过，倒是被别人借过几回。爸爸慈祥有爱心，但也有大发雷霆的时候。记得有一次到我家来，我推着自行车走，爸爸后头跟着，我们去市场买排骨，整份排骨切完了，一过称，我带的钱不够，当时还不兴微信支付宝转账，我就给商家商量少买一部分，商家不干，说都切了，没法卖了。我说要不排骨先放着，我回家取钱去。商家还是不答应。爸爸急了，瞪着眼睛，青筋凸起把车子一扔，上前指着商家大骂，你们想讹人呀，我们不买了。看那架势，像要把卖肉的摊子砸烂，爸爸血压高，已经得过两次脑出血了，看着爸爸疾风暴雨似的脾气上来了。吓得我赶紧拦住他，好言好语劝他，并给卖肉的使了个眼色，先把肉给我，回头送钱来，卖肉的再不敢坚持，我装上肉领着爸爸回家了。爸爸的情绪平静下来，我的心才落了地。爸爸的脾气像夏天的暴风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

　　什么几只鸡几只鸭子两条狗一只羊还有一个三条腿的蛤蟆一共有多少条腿，什么一堵墙下有颗小草，小草一天长几寸，墙头一共有多高，小草几天能爬上墙头？还有就是一张桌子几个角，剌一个去还剩几个角。这些问题我不假思索张嘴就来，每次都能答对，大伙纷纷称赞我聪明。爸爸满意地笑开了花。有一次，叔叔见什么题都问不倒我，就出了一道脑筋急转弯的题，他说树上有十个鸟，你爸爸用枪打下来一只，树上还有几只鸟！叔叔满以为会难倒我这个四五岁的孩子，没想到我脱口而出，树上一个鸟都没有了，都吓飞了。张叔叔说不对，还剩九个，我说，那九个鸟儿都是聋子。哈哈哈，一堆人都笑起来，爸爸笑得最欢！
爸爸特别喜欢猫啊狗啊，对小动物充满了怜爱，从来也舍不得打骂，就像对他的孩子们一样。我家有只虎里猫，长着老虎一样的毛色和花纹，冬天，那只猫都是钻到我和爸爸的被窝里，我搂着猫，爸搂着我，一边搂着我妹，有时妹妹搂着猫，那时真幸福啊！有时猫钻到妈妈被窝里，妈妈就把它打出来。 有一次，妈妈听到外边总有狗的叫声，好像很凄惨，妈妈出去一找，发现我家南边一个山药窖里有个小黄狗，不知怎么掉进去的，上不来了，小狗可怜巴巴地望着妈妈。妈妈回家拿了一个筐，筐上系上绳子，放到窖里，小狗真 聪明，跳进筐里，就被妈妈拽上来了！妈妈没想养着它，只想把它救上来，可是这只小狗说什么也不走了！赶也赶不走。爸爸回来了，让妈妈留下了这只小狗，从此，小狗就成了爸爸形影不离的亲密伙伴。爸爸一吃饭，小狗就钻到他桌子底下，眼巴巴地看着爸爸，爸爸不忍心赶走它，就掰一块饽饽给狗狗，狗狗更不离开爸爸了！妈妈见状总是呵斥爸爸，你别在这喂它，把它赶出去，等大家吃饱了再去外边喂它，别让它往屋里跑！可是不管妈妈怎么说，爸爸就是改不了这个毛病。一吃饭，就笑眯眯地逗他的狗狗，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也先喂狗狗吃，好像小狗狗是他的亲人似的！气得妈妈说，我在你眼里还不如这个小狗呢！

我们大小七个孩子，哪个孩子那么顺顺当当就长大了呀？哪个孩子不生病闹个小灾小恙的啊！大姐得过肺炎，大哥睡了一宿觉起来就忽然不会走路了！爸爸着急啊，嘴唇上立马起满了泡。爸爸用下车推着他去二三十里的地方去扎针，一根锭子一样粗的针从肚子上直插到后背，哥哥的病好了！哥哥会走路了！爸爸喜极而泣，眼泪不听话的滚落下来。三姐小时候身体最不好，每天放学，别的孩子都出去玩，而她囚外炕头上呆着，起初，爸爸妈妈都以为她懒没在意，后来发现三姐快不行了，爸爸骑上自行车带上三姐就往保定赶。一检查，是肠结核。赶紧抓钱给三姐治疗，还好，没耽误了孩子，否则爸爸妈妈会后悔一辈子！给三姐看病的时候，爸爸有时一天骑着自行车往返保定两次，跑二百里路呀！三姐后来又得了肺结核，二姐也被传染了，后来，我也不知不觉患上这病。为了给我们三个看病，爸爸跟医生哥哥学会了打针，每天爸爸都给我们三个打针，打完了针还要用锅煮用过的针头和包针头的纱布，还要揪一点一点的酒精棉泡在酒精瓶里。一切都办完了，爸爸还要煮毛巾让我们熨屁股上由于长期打针形成的疙瘩。哎，我的爸爸呀，从小没了爹，长大上战场，自己当了爹，孩子们体质又都这么弱，一个个地给爸爸找累，爸爸这一生啊，要多苦有多苦，可是爸爸没喊过一次苦，没叫过一声累！我可怜的爸爸呀！

全村的人都跑去看热闹，妈妈担心爸爸的安危，也放下孩子去了，姐姐哥哥们放学回来听说了情况也去了！这不是战场，但比战场的激烈紧张毫不逊色！这不是敌人，但他们比敌人还要危险！这一夜，他们计划好了，拿着铁锤镐头要趁乱砸死爸爸，盖房子的工地上，一盏大灯照着鬼魅的人们，他们计划着先把灯砸碎，然后趁乱砸死爸爸，在这危急时刻，公社派出所里的人来了，县里边的人也开着警车赶过来了！妈妈一见警车都出动了，不明来意，吓得两腿发软……敌队方的气焰更嚣张了！他们以为警方是来为他们助阵的，挺着胸脯说，这房子是我盖的，这些手拿棍棒锤子镐头的人都是我们的力量，我们要打倒陈建华！对他进行专政！出人意料的是警察们咔嚓咔嚓拿出镣铐把他们的头头带上了警车，周围的人都傻了！看热闹的人也倒吸一口冷气，一场即将发生的劫难就此平息了，那伙背后叫嚣的人纷纷做鸟兽散……妈妈和哥哥姐姐们的心才从嗓子眼里掉到心窝里。

三大讲运动开始了，爸爸稀里糊涂地下了台。我正上五年级，每个学生也讲，就是坦白交代自己犯过的错误，我就绞尽脑汁地想自己犯了哪些错误。轮到我上台讲了，我就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的罪状，哪天哪天，我揪了别人家的麦穗煮着吃了，哪天哪天我挖了队里的一块山药，掰了一个棒子，哪天哪天我从地上捡了块橡皮没给同学，莫名其妙地，别人讲了一次就过关了，我怎么讲了两次呢？莫非是受到爸爸的牵连？爸爸不当书记了，一家人的生活反而更好了！妈妈再也不用担心不用跟着生气了！随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的生活好了起来！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神州大地生机盎然，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富裕了。孩子们陆续成家立业，爸爸的孙子女外孙子女加在一起都够一个连了！爸爸也随着时光流逝逐渐老去。 爸爸有个好习惯，无论在哪无论多大都把自己的被褥收拾得整整齐齐平平坦坦，衣服也穿得舒舒坦坦，利利落落！而且每天都早早起来围着村庄溜达溜达，发现地上有个什么小铁钉小铁丝等小物件，不管有没有用，都装在口袋里捡回家来。老年后也是如此，每天早早起床，在地里溜达几圈，溜达完了回来吃饭，吃完饭就拿着马扎在街口的小庙那坐着，三三两两的人在那说话。我们每次回家去看爸爸，他都如期地在那坐着，看到我们来欣喜地跟我们回家，吃饭时一激动，又要多喝两杯了！爸爸一生喜欢喝酒，但没醉过，爸爸有把握。 爸爸还添了个毛病，撒手用过的纸舍不得扔，还塞进口袋里，下次再用。每次给爸爸洗衣服，都从他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餐巾纸。尽管我们说过他n遍，他答应地也很爽快，到下一次，无论是谁给他洗衣服，还是会翻出一把纸巾 可是，后来，那个小庙不存在了！爸爸的家也不存在了！爸爸一生经营的土地也不存在了！爸爸亲手栽种的大树也不存在了！我们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生活的整个村子都不存在了！连周围三里五乡的也都不存在了！再也看不到那熟悉的家，再也找不到回乡的路了！ 长城集团占了我们的地！拆迁让家家户户有车有房有钱了，可是我没爸爸了！我们都没爸爸了！我们都没家了！ 因为拆迁，爸爸随着哥哥来到了城里，住在那高高的鸽子笼里，谁也不认识，哪都不认识，习惯了农村生活习惯了熟悉的乡音习惯了每天围着村庄溜达的爸爸怎么能憋在这小小的房子里？有几次啊，哥嫂忙没注意他就找不到他了！赶紧下楼找，却发现他在楼下长椅上坐着呢，浑身上下都是土！爸爸已经87岁.小脑有些萎缩，电梯都不会开，他怎么从22楼下来的呢？看他浑身上下是土，莫非是从22层的楼梯上一步一步扶着栏杆蹭下来的。活着跌倒了又爬起来的？那长长的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的楼梯啊！那曲曲折折的不知拐了多少道弯的路啊！爸爸怎么晕头转向啊爸爸多么心急火燎啊！爸爸，您是不是觉得这22层的楼梯路比你这一生走的路都长啊？是不是比你这一生经历的都艰难啊？要不然，怎么会在短短的半年里您就不行了呢？您搬家前是多么结实硬朗啊！每顿还能喝两三杯酒呢！想起在我家六楼我搀着爸爸往下走时，每次您都嘟囔，嗨，这怎么是个走到头啊？可不能住这高楼了！爸爸，您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是怎么从22楼下来的呢？您能告诉我们么？您当时是不是很着急啊？是不是发出了无数次叹息啊？是不是您呼救也没人应声啊？您养育了这么a多子女儿孙，却没有一个闲人在您还硬朗时腾出工夫来专门伺候您。爸爸，我可怜的爸爸。您养育孩子这么多，只有在您躺在病床上时我们才意识到您需要专人照顾！爸爸，我们对不起您！想起在北京住院时，我和哥哥推着轮椅出来，想搀着你走走，可是您走几步就想坐下，我还说爸爸怎么这么懒了呀？其实我知道您没劲了！每次喝那中药汤子你都皱着眉头不愿喝，我就哄您，爸爸，现在这个药就是咱们的敌人，咱们要战胜它，不能让它吓倒，您就硬着头皮喝了。现在想想，既然喝了那哭药汤子也好不了，何必勉强您喝呢？哪如您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啊！一大碗药汤子喝下去了，您的胃都满了，哪里还能吃下什么东西呢？一个多月后，北京那医生发话了，你们也尽了孝心了，该回家就回家吧！怎么也是好不了的病了！多挨一天是一天吧！回家？回哪啊楼里都地方小，二姐家还留着院落，按乡村风俗不适宜，只好还在医院里。况且，在家里，爸爸发起烧来也没办法处理。这样，回到二哥家呆了一宿就上了徐水县医院，我们都知道，这是要爸爸从医院里走。哎，老天啊！爸爸小时候就没了爹受了不少苦，成人后在战场上又经受了战火的洗礼，朝鲜战场那么惨烈，都没要了爸爸的命，为什么在他晚年，你要这么惩罚他呢？老天爷啊你太不公平了！你太不应该这样折磨爸爸了，爸爸年轻时受的罪还少吗？爸爸是个大善人，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老人家呢？爸爸最后十多天，没说过一句话，没喝下一滴水，没吃下一口饭，只是张着嘴巴，眼睛瞪着一个方向，

爸爸离开我们两年多了。爸爸晚年患了胆囊癌，从检查出来到爸爸去世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期待着医学高速发展，能早日研究出一种药，治疗这不治之症。让老人们都长命百岁，无疾而终，寿终正寝。

有时手臂使劲地往那个方向伸，我们谁也不明白爸爸想说什么，爸爸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大姐从邯郸回来后，拉着爸爸的手说，爸爸，你大闺女回来了！只见爸爸的眼角流出一滴泪水，爸爸好像听到了大姐的话，见到了想见的人。可是直到最后一刻，爸爸的眼睛始终睁着，嘴巴始终张着。我猜测，爸爸死不瞑目的原因肯定是无家可归！有家难回！因为在清醒时爸爸不止一次说，回家，回家，我要回家，爸爸，我们把你安葬在妈妈身旁，和咱们村的好多老熟人老朋友老街坊们在一起，您魂归故里了吗？您心有所依了吗？在天堂，您还会寂寞吗？见了我的妈妈，你俩手牵手，不争不吵，不离不弃，再续前缘，共度来生好吗？我想我百年之后，还能找到你们！ 爸爸，今生今世，我再也看不见你了！我这有好酒您也喝不上了。我想您却无法见您，您要想我们，就到我的梦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