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与爱情的距离：读《阿黑小史》

陈樱花

写在前面

      《阿黑小史》用词朴拙，描写偏向于白描。一共五章，前四章的笔墨几乎一直在直指男女之情的描写中展开，行文风格与沈从文那些个或举重若轻笑谈风云，或雅致美好极尽浪漫之甜美的文字甚是不同。看似一个短短的不见炮火流血，不见百姓流离丢命的好时光，最后一章癫子五明的悲剧乍现，真真是应了作者自己写这部小说的初心："文字某些部分似乎更拙更怪，也极自然"。第五章平地惊雷起，从小说层面上看也着实是一个巧妙的安排，矛盾冲突骤然间升到极致，不由让人不由自主陷入一种发呆的状态，脑子里盘绕着似分明也不分明的疑问，在迷糊中却又好像体会到了点什么，但还是有点想不明白这片土地上，这些人，每日每日的生活中，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极矛盾却又极和谐的状态……

       而在另一层面上，就是作者的写作本意上，这个安排也是妙极了，又是极其自然而合理的。作者就是要剖开了湘西村落生活本来的样子给众位看，作者说"厌倦了热闹城市，厌倦了不诚实的眼泪与血，厌倦了体面绅士的古典主义，厌倦了新旧乔装的载道文学"的那些人，看这部小说会体会到些许趣味。仔细想想，其意义又确确实实远远在纸面上的男女之情上有了无限的上升。

1. 对情欲的宽容和对规矩的坚守之间

    仔细再回味，作者选取了阿黑和五明这一对姐弟恋的人物其实似乎也是有意味的。从一开始对阿黑和五明年龄逆差的设定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矛盾。传统中情侣或夫妻间的男大女小模式一开篇就被打破。明明是时时处处都颇有大人风范的成熟女子阿黑，却偏偏在人小鬼大又好色的五明面前没了招架，天天听到五明的笛声就会借口到山上找五明，二人在稻草堆上"做那顶精巧的体操"。甚至阿黑病得奄奄一息之际，请师傅来做法时，五明也"忘了阿黑这时是病人，且忘了是在阿黑的家中了，外面的牛角吹得呜呜喇喇，五明却在里面同阿黑亲嘴半天不放"。其实前四章里，类似这样的描写随处可见。一个偏远村落里的一对年轻男女身上燃起的情欲之火跃然纸上。而阿黑的父亲即便猜到了阿黑和五明的关系，也是不惊不闹，万分理解的一种心态，实在是让人多了几分意外。

   有趣的是，每次写到阿黑和五明的亲热，却又总是从阿黑骂五明"坏鬼"，有时甚至会轻轻打五明耳光，教训五明不要太过放肆开始的。是怀春少女似嗔非嗔的打情骂俏？还是所谓妇人之道礼数规矩潜意识中对阿黑的影响所致？第四章"婚前"的最后一部分以阿黑坚决制止了五明对她身体的渴求，而是要取陪嫁的枕头给五明看结束。情欲和规矩之间，阿黑坚定地选择了规矩，和之前没有婚约时甚至有些放荡的行为截然不同，反倒让人略微诧异。

    在这个封闭的村落里，礼数规矩有多重要？人性情欲有多重要？看来真的还是一道难解的题。

2. 平淡中的情欲与悲剧中的爱情之间

   阿黑和五明的故事即便有些不合礼数规矩或者妇道的地方，但后来顺利的提亲，婚礼的筹备，一切都顺利地让人以为结尾就会看到一个婚礼现场，然后就是一对平凡的农村夫妻过生活。

    其实直到第四章结束，非要说阿黑和五明之间有多少爱存在，我个人是觉得有些勉强的。或许阿黑对五明是有爱的，这种爱，有时候甚至还掺杂了一些姐姐对弟弟的疼爱和无奈。而五明对于阿黑，其实从头至尾让人看到和感受到的几乎只是身体的欲望。也许是他实在是年龄还太小，甚至还不懂得爱吧。所以在婚前八天，五明甚至对于结婚感到沮丧，因为结了婚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靠吹笛子引诱阿黑到山上去了，"在名分与事实上方便的选择，五明是并不看重这结婚的。在未做喜事以前的一月以来，五明已失去了许多方便，感到无聊；距做喜事的日子一天接近一天，五明也一天惶恐一天了"。五明其实恐婚严重，一门心思想着做情人时候的身体快乐，实在是找不到多少爱在心里面。

第五章标题是"雨"，用已经疯了的五明现在看到下雨，回忆起了去年他和阿黑一起在山洞里躲雨温存的场景。 一年过去，鬼怪精灵的五明变成了疯子五明，五明家的油坊完全败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作者没有给出交代，阿黑究竟是和五明躲雨亲热时发生什么意外而死，还是因久病未愈又常在野外纵欲受凉而死，或者是如前面阿黑和五明嬉笑打闹时五明说的"别个把你从我手中抢去时，我非疯不可"那样，是被什么人抢去了？其实阿黑究竟结局怎样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五明的一语成箴，顿时疯掉带来了全家的败落，一下子将悲剧拉到了最高层。还有比让人精神失常更能表达爱之深的形式吗？悲剧出现，似乎情欲的东西就升华成了爱情。因为，大家都看得到，五明是因为失去了阿黑而疯了的。

可是，这情欲与爱情之间，仅仅只是隔着一个悲剧吗？

3. 结语：兽性、神性、人性

      五明看到雨，"又想起了阿黑融了化了的情形，想起自己与阿黑融成一块一片的情形，觉得这时候又应当到后坡洞上去了"。其实，我始终认为，五明尽管看似因痴情而致疯癫，实则在更大层面上，他身上流淌着的还是情欲所掌控的兽性。只是，他的悲剧，成就了他的爱情佳话而已。

      悲剧成就的爱情，当然就比世俗恩爱来得更要伟大，也比肉体快乐来得更加高尚，隐隐之间传达给我们的，是一种神性。阿黑待人接物，言谈举止都乖巧得体，对未来的婚姻生活充满期待，但又因喜爱而抛却自己的一些规矩观念去配合和迎合五明的好色举动。该是最生动的人性之体现了吧。

      原生态的村落，原生态的观念，原生态的生活方式下，兽性和人性的交织，因悲剧显现出了神性。

        其实还是什么都不要分析好，因为作者只是想要客观地记录和叙述，这也正是合乎他希望的样子。自然的生活中，总是有丑陋也有美好，有无奈也有欣喜，这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管它浮生若梦也好，管它荡气回肠也好，其实，淳朴与放荡之间只是一线之隔，情欲与爱情之间也似乎离得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