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b>撰文/燕 云</b></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b>插图/燕 虹</b></span></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画者按:</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我哥燕云在南洋中学六九届"四班情缘群"中发的回忆文章——《说说山东人的尊师敬教精神》,有点章回小说的意思,但我可以肯定,这绝无半点演义,因为我也曾经听父母絮叨过不止一次,更何况我哥是投亲插队时亲耳听爷爷讲述的。</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我觉得其中关于二爷爷这一节挺有意思,譬如对汉奸的新解,颇有真实感,以及无神论者遇鬼桥段,几近荒诞,你一定不信,反正长辈们信……呵呵!俺也有点信了。身为华野九纵的老党员父亲,每每说到此处从不以"迷信"嗤之。</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由此激发出我为之插图的冲动……毕竟这是至亲长辈的真实故事。遗憾的是父亲过早西游,否则一定会挖掘出更多有价值的故事和提供诸多翔实细节……</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8幅插图正巧在冬至日全部完成,俺兄弟俩谨以此篇献给咱们的先辈们!</span></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从燕家庄这扇挂着"书香门第"匾额的门下走出了俺祖父兄弟仨。</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画中三人虽不处同一时间段,却同是他们人生最精彩的一刻。</span></h3> <h3>正文——</h3><h3> 话说我爷爷有兄弟三个,我亲爷爷排行老三。</h3><h3> 我的家庭是传统的山东农村耕读人家,因家境比较殷实,三个爷爷都在乡里的学校读过书,我亲爷爷练就了一手绝好的毛笔小楷,邻里乡亲婚丧嫁娶、红白公事、写帖子和通信往来少不了他代笔。我二爷爷则将大字掌握的如火纯青,乡里盖祠堂立牌坊竖墓碑题词铭文非他莫属。兄弟俩在当地小有名望。</h3><h3> 有了文化心就大了,我亲爷爷多年后在国民党县政府某局谋得份差使,用当下的语言来说就是在政府某职能部门当了公务员。</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二爷爷和亲爷爷都是民国公立学校教师,可谓桃李天下。</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听父亲说,他就读的莱芜县抬头完小是所新式学堂。父亲也是被进步老师"忽悠",走上了革命道路。</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新式学堂也有踏青郊游。"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就是这里的音乐老师教的。</span></h3> <h3> 我的大爷爷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虽说长得是一表人才却英年早逝。只因为那个年代不兴自由恋爱,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花烛的那个晚上,喜宴上被灌的烂醉的他进入洞房,原本想"掌灯看娇娘",结果揭开从未谋面的新娘红盖头定睛一看,我的大奶奶长的黢黑不说还一脸的麻子!我大爷爷一怒之下夺门而出,在场园(田间小院,便于耕作,距家较远)的露天碾盘上睡了一夜,家里人怎么劝也劝不回来。</h3><h3> 正当夏秋交替季节,白天很热,晚上却有些了寒意,北方农村把这种日温差很大的天称之为"皮汗天",即白天流汗晚上却要穿皮袄的意思。我大爷爷单衣薄裤在那石头做的碾盘上睡了一夜,本来就气急攻心又着了凉便发起高烧来,家人赶紧请了医生来诊治,偏偏请了个"蒙古大夫"(山东农村对二把刀的庸医的调侃),大小柴胡一起上,甘草桔梗加连翘,始终不见缓解,高烧持续不退,最后一命归了西。抗婚乃至殒命,一度成为轰动乡里的重大新闻。</h3><h3> 今天想起来其实大爷爷得的只是普通的感冒,但在那个年代不要说什么庆大霉素啦头孢霉素啦,就连那"盘尼西林"(青霉素)也没听说过,结果转成了重症肺炎踏上了黄泉路!</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人生四大乐事之一的洞房花烛夜,可怜新郎(大爷爷)不搂着新娇娘,却与这石滚子为伴,在冰凉的碾盘上辗转了一宿……</span></h3> <h3>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今天不说他俩的事,单表发生在我二爷爷身上的事。</h3><h3> 如前所述,我家因曾祖父善理财家道优渥,供得起我爷爷兄弟三个上学读书。二爷爷读罢乡里的完小后又考入了泰安育才中学继续学习,毕业后老师看他学习成绩优异为人开朗通达,便举荐他留校当了一名教员,我二爷爷忠于职守任教多年育人无数。这期间他逐渐接触到了一些进步思想,认为分田地均贫富没有人欺人的共产主义主张很对头,于是就加入了共产党。</h3><h3> 其实你看看中国共产党历史,那些造反起事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哪一个不是出身在富裕的家庭?只有富裕才使得他们得以上学读书,从而接触到了马列主义。</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二爷爷的抗日游击队转战在这层峦叠嶂的泰山山区中。乡间人都称之为"北山"。</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北山是专出游击队的,譬如《红灯记》,据说李铁梅最后也上了北山,华蓥山在重庆的北面,应该也叫北山游击队。</span></h3> <h3> 抗日战争爆发后,二爷爷奉组织之命,招募了一支游击队与日军展开斗争,当时敌强我弱力量对比悬殊,只好转移至家北四十里开外的泰山山区坚持抗敌。</h3><h3> 1944年春天的一日,麦苗越过漫长的冬天刚苏醒过来。不知是思念家中二奶奶心切还是为了了解敌情掌握群众的基本情况,二爷爷趁着夜色偷偷的潜回了村庄。当时敌伪政府正在高额悬赏捉拿他,为此我二爷爷一夜分别在三家人家睡觉,然而无济于事,下半夜仍然让告密者带领着伪军把他堵在了屋里,旋即五花大绑被押解到了范庄据点。</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经同村老乡举报,二爷爷不幸深夜被二狗子成功捉拿。</span></h3> <h3> 日军侵华期间,因中国地域幅员辽阔,日军再多的兵力驻守到乡镇一级也只有寥寥数十人,范庄是个小据点,只有一个小分队15个兵。这么少的兵力,怎么抗日战争还打了八年,并且是艰苦卓绝的八年?你有所不知,鬼子并不可怕,他们人数少地理盲语不通,就像瞎子和聋子。可怕的是汉奸和伪军,他们人多势众,一个小小的范庄乡就有200多人。我们通常认为汉奸伪军都长得獐眉鼠目,高颧骨八字眉,外加一副大金牙,其实不然,他们就是些普普通通的农民,就如同你家的二小子,他家的大兄弟。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熟悉当地的人和情况,什么张家的爹在国民党中央军当连长啦,什么李家的娃在共产党八路军当战士啦,他们全都掌握,一治一个灵,一抓一个准,因此祸害远远大于鬼子。他们和日军结成一个团体,使得鬼子如鱼得水如虎添翼,所以抗日战争打得非常吃力。</h3><h3> 那么为什么这么多农民会当去汉奸?今天很多专家学者做过很多诠释,甚产还有一门专门研究这个问题的学问叫"汉奸学"。其实要我说哪有那么复杂:除了个别人外,在那个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年代,大字不识一个双腿糊满泥巴的庄户人哪懂得这思想那主义的,跟着鬼子能"有口吃的",就这么简单!</h3><h3>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h3><h3> 范庄离燕家庄15华里,天麻麻亮我二爷爷怀着"此番性命休矣"的念头被押进伪军队部时,但见屋子中央安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位伪军军官,七八个罗刹般的士兵分列两旁,想必是打手。<br /></h3><h3> "想杀想剐随便你们,想叫我投降门都没有!操你奶奶!"二爷你大声喝道……</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二爷爷正准备英雄就义慷慨赴死,不料捉他的伪军头目竟是自己的学生……这就等同于弑父,盖因中国的那句古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span></h3> <h3> ……不料那位伪军军官见了他,却慌不迭地从太师椅上一骨碌站起身来,双手相拱满脸堆笑,一边弯腰行大礼一边呵斥手下:"你们怎么把俺老师捉来啦?还不快快松绑?"我二爷爷定睛一看,原来这伪军军官不是旁人,正是他教过的一位学生。只见这位学生亲自上前为老师松了绑,让在了座位上,忙不迭地沏茶倒水递烟点火,又吩咐士兵去范庄早市上买来一挂猪下水,二斤花生米,三瓶地瓜干酒,让伙头军加工了一下,摆开桌子师生俩就举杯对饮起来……</h3><h3> 酒过三巡,师生情谊也叙的差不多了,学生便劝开了老师:"赶紧的妥协了吧,省得整天介地猫在了山里边,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吃,吃不上一口干的,喝,喝不上一口热的,图个球啊?"又说:"凭你的‘架巴罗’(架势,山东土语,指才能和名望),若是反水了,我保荐你到县上,谋个一官半职,保证你一家子吃香喝辣的!"二爷爷一听头摇的像拨浪鼓:"操!我要是妥协了,在我这边(八路军)就叫叛徒,早晚逮住一枪崩了瓢不说,还留下万世骂名,使不得!使不得也!" </h3><h3> 学生见老师榆木疙瘩不开窍,石卵子腌咸菜一盐(言)难进,只得漏了实话:"拿住你的消息皇军已经知道了,今天你不答应,明日里他们肯定会提审你,他们可不像我这样认你为师长,尊着你敬着你,他们会用老虎凳辣椒水伺候,你就是钢嘴铁牙,也要从你口中掏出北山游击队的情报来,你就是硬的像山神爷的鸡巴石头的,也要给你秃撸下来一层皮……"</h3><h3> 二爷爷一听也有点慌神,说:"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学生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老师你别慌,只须这般这般,如此如此……"</h3><h3> 话说当夜二爷爷被关押在了范庄据点的监狱里。说起监狱来,大家脑海中一定会出现这样的景象——高墙电网,钢铁栅栏,外面有士兵严密把守。其实你那是电影电视剧看多了,那是城市里的监狱。像范庄这样的乡村据点,所谓监狱只是一间无主的农舍。房屋主人也许因生活困难举家闯关东去了,也许身后没有男嗣绝了户。因屋子长期无人居住早已残败不堪,里面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粉墙泥坯早已剥落和龟裂,七透风八漏气的。<br /></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夜深人静之际溜之乎也!造化造化!</span></h3> <h3> 时至三更,三星正南,鸡犬无惊。二爷爷听着屋外的士兵蜷在了南墙根打开了呼噜,便蹑手蹑脚地将早已朽烂的后窗窗户櫺子卸了下来,一个鹞子翻身来到窗外,屋后就是田野,二爷爷撒开丫子就跑。</h3><h3> 大约跑了一里地,猛听得背后传来两声枪响: "叭勾——叭勾——"</h3><h3> 那是三八大盖的枪声,又听得村庄里有人喊:"共党跑啦——共党跑啦——"这枪声和喊声在寂静的春夜里听来不啻一阵炸雷。震得二爷爷浑身直打颤。于是发了疯似的,也不管是路还是麦地,逢沟就跨遇坎就跳,朝着一个方向狂奔,其速度堪比60多年后的刘翔,可惜当时没有裁判,否则破奥林匹克田径运动会世界纪录也是有可能的!<br /></h3><h3> 二爷爷这一通好跑,直跑的口干舌燥眼冒金星,直跑的骨头快散了架腿肚子也朝了前。心想:"兴许跑了够一二十里地了,鬼子汉奸该撵不上了吧?"于是定下心来喘口气打算探探路,谁知这一环顾四周不打紧,惊魂甫定的心情复又紧张起来,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连浑身的汗毛都拶撒开了。原来慌不择路又加上夜色朦胧,不知什么时候跑进了一片坟地,只见前后左右一个坟头连着一个坟头,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br /></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走投无路之时惊遇先人指路,犹如天助!</span></h3> <h3> "该往哪儿走呢?"正思忖着,猛抬头看见一座坟墩头上赫然坐着一个人!只见此人身着一件藏青色直裰斜衽长衫,手里执把破蒲扇,还一个劲地摇啊摇。再仔细一瞧,此人竟然没有头!正是:刚离虎穴,又入狼窝!莫非今天在劫难逃?我二爷爷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跌倒在尘埃,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念念有词:"这位大仙,后生让鬼子撵的跑叉了路,闯入你的贵方宝地,多有打扰,还望海涵!烦请先人给后生指条生路,后生若脱离了此难,他日定当为你培土修葺焚香祭祀" 二爷爷一边念叨一边偷眼望去,只见他拿着蒲扇朝一个方向指了指,二爷爷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一条明晃晃的大道直冲北斗,二爷爷大叫一声:"大仙救命之恩,后生没齿不忘!"复又叩了三个响头,踏上那条光明大道绝尘而去……<br /></h3><h3> 我下乡那会,我二爷爷还健在,他曾多次给我讲述这段历史,每当讲到这里时,我都会笑着说:"二爷爷,那时你一准是让鬼子汉奸吓迷糊了吧?都产生幻觉了,哪来的鬼啊?"<br /></h3><h3> 二爷爷一听,照例会面红耳赤怒目圆睁,吐沫星子乱飞:"唗!你个龟孙子,你也不梢听梢听(山东农村土语,打听打听的意思),你二爷爷号称燕大胆,四邻八乡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想当年我领头闹革命打天下,把脑袋拴在裤带上。抗日战争带着队伍反扫荡突破鬼子"铁壁合围"时,鬼子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从跟前过,我们躲在青纱帐里,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什么时候胆小过?!至于碰到鬼呢,那是千真万确!信不信由你……"</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b>后记:</b></span></h3><h3> 全文发在四班情缘群,题为《说说山东人的尊师敬教精神》,此为节选。</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现在的燕家庄村口石牌。不知为啥是黑底红字,乌漆麻黑,周围村庄都一样,审美问题。</span></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这是二爷爷燕贵瀛唯一保留的墨迹碑刻,因是烈士墓碑,文革时未被革命造反派砸毁。</span></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2008年赴山东老家探亲时拜访了二大爷,即二爷爷的儿子。曾是我哥插队时的燕家庄大队大队长,等同现在的村长。</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图中左边是我娘,右边是我哥。此刻二大爷正在痛说革命家史……我又受到了一次革命传统教育。</span></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谢谢阅览!</span></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