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我在(俺爹神仙)一文里说:俺爹三岁没娘,这样我是根本看不到奶奶的。我这里叙述的是和我们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奶奶,老爷爷的配偶。老爷爷去逝后,老奶奶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她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早已嫁到杏园潘氏为妻。就是后来搬到矸石坡的老姑,老爷爷走后,母亲便把老奶奶接到家里,由我们家赡养。</h3> <h3>老奶奶不允许我们叫她老奶奶,她说前面带个老显得生分,要求我们必须把前面儿的老字去掉。母亲很严厉的和我们说:直接叫奶奶,谁再叫老奶奶就揍谁!由于母亲的威慑,我们都亲切的喊她奶奶,她对我们也很亲热。时间久了,哥哥姐姐们的感觉不知道,在我和妹妹眼里,她就是我们的亲奶奶。就跟(红灯记)里铁梅的感觉一个样。即使老奶奶去世后很长的时间里,我也不知道,和我相依为命多年的奶奶竟然不是自己的亲奶奶。但是我还是要遵守和母亲生前的约定,在下面的文字里,不再提老奶奶,直接用奶奶表述。</h3> <h3>我们小时候,农村卫生条件极差。母亲口头语: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就是经常肚子痛,有时候去联营(医疗站)找魏聋子或小李先生又来不及,尤其晚上或夜里,奶奶就会为我们揉肚子,她的手法很好,我们仰卧在炕上,她轻轻的为我们揉一会儿,很舒坦,她围着肚脐轻揉推拿按摩,果然不痛了。</h3> <h3>奶奶娘家是河北省涿州潘各庄乡小北务村的,几十年来,奶奶一直不透露,也不回娘家看一看,一次也不回,一字也不提。直到她八十岁以后的一天,她和一个河北省买大粪的人唠嗑,套上了近乎。那个买大粪的叫徐焕斋,在他们无意的闲聊中竟然攀上了亲戚。奶奶说:他也是小北务的,自己也姓徐。如果这样奶奶应该叫:陈徐氏。徐焕斋再来买大粪时,就把我唯一的表叔带来了。表叔叫徐书文,很雅的名字。铁梅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我到好数,因为我家的表叔就一个。</h3><h3>表叔是奶奶唯一的娘家亲人,奶奶去世时,家里给表叔报了丧,表叔参加了奶奶的葬礼。以后又来过两回西区,夏天买豆腐丝或豆腐干儿,冬天买大葱和白菜。父亲去逝后只来过一次,久违了,表叔。</h3> <h3>奶奶出生在清朝末年,是小脚女人。满清时期的女人脚越小越好,大齐脚反而不招人待见。那时女人的脚和性器官一样神秘,是绝对背人的,甚至也背女人。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一层一层地打开包脚布,用温水泡一泡。</h3><h3>所以我特别憎恨大清朝的两个陋习,男人留辫子,女人裹小脚。尽管邓友梅夸阿五的辫子是神鞭,见邓友梅先生小说《那五》,我还是讨厌它。尤其女人缠足,十分残酷,在冯骥才先生的(三寸金莲)一书中介绍的比较详细,书中图文并茂。</h3> <h3>奶奶有奶奶的生活习惯,她住在我家小后院一间十分简陋的小屋里。小土炕上一头儿摆着一个大黄棺材,山杏木的。一头儿是她的日常用品,小尖儿鞋就好几双,有单的,棉的,胶的……要么就是白糖,红糖,麦乳精,代乳粉,还有一种叫炼乳,奶奶说不清楚,她说乱乳。反正摆了半炕头子,她不让收拾,她说:别动,一动就找不着挨了。使得睡觉的地方很窄,很憋屈。</h3><h3>我如果在她身旁时,奶奶调代乳粉时总是熬上满满的一舀子,先给我倒上一碗,兑上红糖后又甜又黏糊,冬天喝上一碗很暖身的。</h3> <h3>有时候早上炉子灭了或者火不好,吃不上饭。母亲手里拿着一块钱,问我们谁去小食堂买油饼,我们总是争先恐后的,因为八分钱一个油饼,买十二个才九毛六,还剩下四分,能到食品部买两块牛奶糖,有赚头当然抢着去。</h3><h3>我们吃完油饼后,奶奶不允许我们洗手,把沾满油渍的手在脑袋上来回涂抹,头发抹的锃亮,再让我出去玩儿。</h3><h3>如果家里改善生活,偶尔吃上一回炖肉。奶奶不许我把嘴唇上的油擦掉,就说:去当街找老生子玩儿去。因为当街大槐树下小孩儿特别多,那儿是个聚集点儿,不单有小孩儿,还有男人玩儿牌,女人扯闲话儿。奶奶意思是让我上人多的地方炫耀一下,今天我们家吃肉了。</h3><h3>家里人口多,我们都上学,只有父亲一个劳动力,养活八口人。有时逢年过节也不见荤腥,过节前的晚上,奶奶听见邻居家剁馅儿,她马上下地,抄刀剁案板,比邻居闹的动静还大。</h3> <h3>奶奶就是和自个儿的亲生闺女也见外,也有虚荣心。有一天她领我去矸石坡串闺女家,半路上嘱咐我:到她们家,你老姑要问你饿不?你就说不饿,千万别让人家笑话,瞧不起咱。我看着奶奶用力点头。到了家老姑果然问我:小林子,饿不?我看着奶奶,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连声说:不饿。老姑忙着去烙饼,趁热给我,我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大张。奶奶便说:刚打家来时吃了一大碗面条子,才多大一会儿,又撩进一个大烙饼,真是半个小子,吃死老子。奶奶冤枉我,其实我从家里来根本没吃饭。</h3> <h3>文革开始那年,家里盖了三间新房。出于孝心,母亲安排奶奶住进新房,告别了简陋的后院小屋。后来杨家岭发生了土豹子袭羊事件。大队安排六个解放军住在我们家新房大屋,协助民兵打豹子。让奶奶暂且住新房小屋,奶奶怕当兵的,尤其怕舞刀弄枪。奶奶沉着脸,抱着被褥坐在马路上,父亲赶紧找村领导陈浩劝说奶奶,又不得不把解放军战士安排在后坡道儿的林龙家里。</h3> <h3>奶奶在世时,是不让父母打我们的。谁动手她就和谁恼,轻者吵闹,严重时就拿卷铺盖相要挟。所以母亲一扬手,我们就奔奶奶怀里扎。奶奶就用大襟褂子盖住我们的头说:羔子,不怕,有奶奶在。然后愤怒看着母亲,母亲只好把手放下来。</h3> <h3>后来奶奶生病了,一直在炕上躺着。那病叫半身不遂,中风不语。当年农村医疗条件极差,不说别的,就连一瓶液也没输过。奶奶生命力很强,一躺就是几年,由母亲伺候。</h3><h3>奶奶竟然死了,这是我始料不及的。那时我很小,还不知道人会死掉,更不会相信奶奶会死。奶奶就这样不言不语的走了,我们的保护神不在了。</h3><h3>奶奶已经去了半个世纪,转眼五十年,往事总不忘。奶奶咽气的那个晚上,我拼命的哭,当我看着奶奶装进了大黄棺材里,我哭的死去活来,手脚麻木,尤其看到麻陈祥钉那长长的大钉子时,好像穿透我心一样,第二天嗓子就沙哑了。</h3><h3><br></h3> <h3>奶奶去世那年,正是文革最狂热的时期。是破四旧,立四新的时候。丧事从简,入殓后搁了一天,就把奶奶抬到坟地,草率的埋了。平整土地时不让留坟头,后来连那个刻在老爷爷名字:陈友俩字的石碑也不见了,嗨!那个年头儿……</h3><h3>我们只有在心里祭奠奶奶,(红灯记)里铁梅说的对:奶奶,你就是我的亲奶奶!我的亲奶奶,你现在好吗?我们想念你!</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