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30）《红楼梦》中人之李纨试评

三戒

竹篱茅舍自甘心，不慕铅华度光阴。

今天，三戒论的《红楼梦》中第二个可怜人，便是——

李纨，从贾母辈份论，她是荣府二房长孙媳，生嫡重长孙贾兰。

这样的一个人物，在封建家族里，她的身份和位置应该很重要，可是通篇读来，似乎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王夫人为宝玉伤心的时候，偶提及贾珠的好，却从未同长媳说过一句话，更勿论有贴心之语。

由此再细细看来，似乎王夫人对自己的这个嫡长孙，也很少提及，再别提如同寻常人家那样祖母对孙儿的种种溺爱了。如此抽丝剥茧的研究下来，不禁有如此一问：难道贾珠不是王夫人的亲身儿子吗？所以对李纨母子俩的冷淡才算常理之中？

但书中起先就有过交代“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及至后来王夫人因宝玉受笞时也曾哭诉过“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那么依此看来贾珠应该就是王夫人的亲身儿子，宝玉的一母同胞。那么婆媳之间若隐若无的嫌隙是因何而生的呢？会不会其实就是贾珠之死？或者说贾珠之死其实有了不得的真相？

一声叹：云山雾罩颇迷离，草灰蛇线伏真事。

会读书上进的贾珠死了，谁最痛？是王夫人吗？我相信她这种痛也曾入骨，但有个百般宠爱的衔玉而生的幼子，她纵有不舍也会渐淡；所以贾珠之死，最伤最不能忘怀的肯定是李宫裁啊！旁人成双成对，她形单影只；旁人家热火朝天的过日子，她寂寂寥寥的熬时光；旁的人借着丈夫的身份春风得意，她在丈夫被世人渐渐忘记了岁月里精心抚育稚子，心如枯井。

连她的丫头碧月也说“我们奶奶不顽，把两个姨娘和琴姑娘也宾住了。如今琴姑娘又跟了老太太前头去了，更寂寞了。两个姨娘今年过了，到明年冬天都去了，又更寂寞呢。”，可见李纨的生活过的多么单调，多忙平淡。是她的性格天生无趣吗？

不，如果她毫无情趣，怎么会领着大小姑子们办起了诗社：“我那里地方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虽不能作诗，这些诗人竟不厌俗客，我作个东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来了”。

李纨如此说话，不过是自谦，她的才学自然家学渊源，不信可看李纨先提议众人起雅致别号，后评判诸卿诗作时也很到位，谁都信服她；元宵节近，她带着李氏姐妹用《四书》作灯谜，心中若无沟壑，岂有能乎？大观园群芳初结海棠社，第一个诗题便是宫裁提议；芦雪庵赏雪吟诗又是宫裁提议，及至黛玉邀约桃花社也多得宫裁支持！

再者，宫裁如此一说，也解了小姑子们的后顾之忧，是我这个做嫂子的带着她们顽呢，有宫裁如此体贴，贾府上层还有谁嗔怪千金小姐们疯癫呢！

纵览全书，花朝节，李纨带着群芳游园嬉戏；红香圃，宫裁又随和姊妹们饮宴；怡红院寿夜宴她也肯凑趣，这样看来，李宫裁恐怕是个很知情识趣的雅客呢！

由此可知，大部分情况下她拘束着自己，压抑着自己，是为了低调的安然度日，她没有得意的资本，因为她寡妇失业，母弱子幼！

　　尽管她青春守寡，却没有惊慌失措，举止不稳，她为自己规划好生活的道路，处事的基本原则。在贾府内，她竭力做一个让贾母等诸人都喜欢的“年轻守节、令人敬伏”的贤惠媳妇，一心一意抚育儿子，令他读书写字、演习骑射，期盼通过孩子的努力获得他们娘俩真实可靠的未来。

李纨守着稚儿，过她自己的小日子，她比谁都看的明白，她的出路在哪里！她也居大观园里，却好似这姹紫嫣红里的一过客，看着热情，其实冷清，可锦上添花时她能增几分色，虚添热闹罢了。所以也有人批她吝啬冷漠，如果站在她的角度考虑她的处境，就不难理解她的行为了。

人都有自私性，在那污糟事一堆，人吃人的贾府，谁给过她真正的温暖呢，她一个年轻寡妇，真正的依靠只有未成年的儿子啊，而要想儿子可作依靠，她只有拼命积蓄财力，供养儿子读书。也许她也预估到了贾府可怕的未来，所以她对管家管事的大权毫无兴趣！

故而，有凤姐一说“大奶奶是个佛爷”，连府内众仆都知道大奶奶是个好说话的人，婆婆王夫人也不敢将家事全权托付于她。

那么，李宫裁真如此不堪用吗？诸君请看，贾母病逝之后，唯有李宫裁瞧出凤姐的苦处，一针见血的点出“牡丹虽好，全仗绿叶扶持，太太们不亏了凤丫头，那些人还帮着吗？”这话何等犀利啊，明白白的合验了从前凤姐自嘲“纸老虎”的旧话来，可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话呢，无非是心有戚戚焉，或者有所感有所发吧。

由此也可看出李纨，其实事事心中有数，引而不发罢了，对于上层领导对她的定位和安排，她柔顺依从，顺其自然，只领着孩子平淡度日，苦熬时光。

　　正好来了一个脂粉堆里面的英雄，王熙凤兴致勃勃大展身手，李宫裁冷眼旁观一府兴衰。她不和妯娌争强好胜，她只要内里实惠就行了，惹的凤辣子偶尔也醋“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这会子你怕花钱，调唆他们来闹我……”。

这样看来，宫裁似乎心冷，其实她亦多善。要不然，逞能斗狠、颇惯狡诈阴险的凤辣子也不能说出“好嫂子……往常你还劝我说，事情虽多，也改保养身子……”；她替妯娌昏乱时的失礼说好话，为凤卿向丫鬟平儿描补，她替无依无靠的黛玉在众人玩笑中三番两次试问婚姻，她怜惜探春的出身尴尬、生母的不堪而造成的艰难处境，她是众所周知的多恩少罚的大奶奶！

李纨将自己可怜的处境暗藏在平淡如水的琐碎日子里，她将心酸痛苦隐藏在和煦可亲的笑容下，她看似没有足以赢得贾府高级领导们的才干和欢心，但她的无为却也为自己和儿子谋得安稳的地位。虽无人赞她好，但亦无人说她不好，这样的生存智慧，符合国子监祭酒家的千金所该有的见识和水平。

　　最后忍不住还提一句，芦雪庵联诗的时候，从来不公开议论旁人的李宫裁，却说了一句“我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有趣，我要折一枝来插瓶。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她既和妙玉毫无交集，守寡与出家又处境相类似，这样的一个出家人竟然入不得这俗世人的眼，为什么呢？

我们观妙玉平常为人，似是清高，其实轻狂，就可能疑惑，这个小姑娘，虽然身在槛外，恐怕心系红尘吧？最后妙玉的结局不正应了世人的揣测吗？如此，正可对比李纨的可敬可叹的气节，那么以她的心性看不上妙玉，自然是有理可依，有迹可考了！

将目光放在那个时代，李宫裁为夫守节是合情合理的行为，不必用如今的时代标准去批判和要求。至少，我们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女子：她冰清玉洁、情深义重、自尊自爱，对唯一的儿子不溺爱，会教养，比她婆婆溺爱宝玉的那个劲儿，简直是不知强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纵古论今，每一个人，无论在如意中还是陷艰难里，这个日子怎么过，真的是就要看各人的修养素质了。

　　读书千遍，也难研究透红楼梦中人，千古奇书之誉赞理所当然。真是掩卷还觉意犹未尽，说来却无法一言概论。

末了，胡诌一首，算是三戒对李纨这个人物的敬意：

空谷老幽兰，

寒姿岩石中。

任尔风霜雪，

不改初心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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