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中国艺术》月刊的谭先生约我写一篇谈文人收藏的文章,实在让我惶恐了很久,几次推辞不成,也只好勉为其难了。</h3><div><br></div><div> 1</div><div><br></div><div>我之所以惶恐,是因为我是军人,而非文人。虽然在部队从事的是與论宣传工作,有点像文人,但毕竟不是。所以,谈这个话题,我说“谭先生你找错了人。”但谭兄说,他看过我写的一些文章,觉得我对收藏的态度很像他心中所谓的文人收藏的那个样子,所以还是坚持让我写写。</div><div><br></div><div> 2</div><div><br></div><div>我和谭先生认识在几年前。彼时他在诚轩做拍卖,我有时会陪夫人去看看预展,遇到中意的拍品也建议夫人买买。记得我们先后在诚轩买到的拍品有章太炎致张继的信札,还有郑文焯的山水册页,等等。可能是我们关注的拍品都与文人有关,所以谭先生把我也当成了文人,这实在是个误会。不过我们既然都比较关注同一类的藏品,所以话题自然就多了起来,越来越熟稔了。彼此加了微信之后慢慢就成为好朋友了。谭先生年龄不大,但做事很认真。诚轩图录的释文多数是他作的,考证翔实严谨,让参拍的人省去了很多工夫,这种像做学问一样做图录的精神很令我钦佩!当然,有这种精神的人同样是值得尊敬和期待的!这也是我为什么对谭先生的约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一个原因。</div> <h3> 3</h3><div><br></div><div>谭先生说,他经常看到我写的有关收藏和藏品的一些小文章,觉得我的收藏很有点儿文人收藏的意思。谭先生抬举我,我心存感激。但说实话,我绝对称不上什么收藏家,更谈不上什么文人收藏。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喜欢收藏有近二十年的光景,如果说有点儿心得感悟的话,也都是些鄙之无甚高论的肤浅认识,既然谭先生不弃,我也就随便说说吧。</div><div> 4</div><div><br></div><div>首先是量力而行。我觉得这是一条底线,不能突破,尤其是我们工薪阶层。收藏需要钱,有多少钱都不够用。所以要心中有数,知止很重要。有多少钱办多大事,收什么样的东西,不能贪心不足,寅吃卯粮,那就不叫收藏而是投机了。投机和收藏是有严格区别的。投机是利益追求,快节奏,要敢于作为,高风险高收益。收藏是慢生活,讲究的是兴趣乐趣,是玩。我称这种玩是一抹生活颜色。既然只是一抹颜色,不管是白色、红色还是黑色,对于我们的生活而言,有与没有,都不是最重要的。所以,要有一种从容的心态,不强求,不过份,随缘最好。如果为了收藏搞得家里经济吃紧,甚至闹不愉快,则大可不必。买一件东西要能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知识快乐,赢得大家的共同欢喜,这才是高明的。</div><div><br></div> <h3> 5</h3><div><br></div><div>再一个就是要有所取舍,不能什么都收。最好是跟着自己的兴趣专业走。什么都收不太现实,慢说财力跟不上,即便财力有余,学力也未必跟得上。所以很容易影响藏品质量。跟着自己的兴趣专业走,范围就会缩小,既容易吃透又可能藏精,形成自己独特的收藏风格。田家英收藏清代学者墨迹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据说他是为研究撰写清代学术史才开始收藏的。这种收藏就值得提倡,藏研结合,相得益彰。窃以为,这才是文人收藏的最高楷则!</div><div> 6</div><div><br></div><div>不过,收藏什么藏品,有时候也是很偶然的。我和夫人开始收藏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方向和目标,彼时刚刚有了自己的房子,想在客厅挂几张字画以附庸风雅。所以,有时间就到市场上转悠。那时候学者字很便宜,要的人很少,我遇到的第一张字好像是陈衍写给吴保初的小横披,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要价一千块钱。我知道陈衍虽然不是什么书法家,却是一位成就很高的学者,这么一件东西,怎么说也不应该是这个价吧。所以,没怎么犹豫就买了。之后,我们就把方问定在晚近的一些学者墨迹的收藏上,一是与我所学所好和我所从事的工作多少有些关联;二是市场不热,价格不贵买得起。不过,这几年文人字涨得很快,已经越来越贵买不起了;三是感觉文人学者的书法绘画,虽然没有专业书画家讲究技法,但谋篇布局,用笔用墨更有匠心更有味道,东西也更有内涵更有故事,所以,也就更让人迷恋。以前的文人学者艺术修养都很高,再加上饱读诗书,万卷撑肠,笔下的格调和境界自然大不一样,那种韵味,不是单纯的写字匠们所能梦见的。</div><div><br></div> <h3> 7</h3><div><br></div><div>有了明确的收藏方向,范围就会缩小,精力也会比较集中,重要的是能很快形成自己的收藏风格。所以,选择什么样的收藏方向,也是一个收藏者思想学识的体现,所谓“观其所藏,知其所养”就是这个道理。这也是我为什么强调收藏要有思想,要尽量多做学问的原因。没有思想学识的支撑,收藏一定不会上升什么层次,收藏再多也不过尔尔。从这个层面讲,思想学识的深度宽度决定藏品的精度高度!这应该是不会说错的。</div><div><br></div><div> 8</div><div><br></div><div>收藏有了方向,自然就会形成专题,有了专题就有了特色风格。有人认为特色与方向是一码事,方向就是特色,特色就是方向,这么说也对。但我说的特色与方向相较,其实还是有所区别的。我说的方向是大的概念,特色是方向的一个方面,特色更具特殊性。比如,我收藏的方向是文人学者墨迹,这是大的概念,而小的方面,我专门集藏文人学者的花笺信札,这是材料特色,还有人专门集藏文人学者中词人的墨迹,这是人物特色,还有的专门收藏文人学者的扇面,这是形式特色,等等,不一而足。藏品有了特色,就会与众不同,就会花小的代价实现较大的成效。这就是收藏尤其要追求独特的重要性,越特越好!</div> <h3> 9</h3><div><br></div><div>我和夫人喜爱收藏二十多年,还有一个切身的感受就是收藏要尽量与生活融合,让收藏真正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这样收藏才有情趣。我始终认为,收藏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给自己享用的,更不是浅薄幼稚的炫富,而是对自己生命的滋养。它应该是一种状态,一种生活!</div><div><br></div><div><br></div><div>我和夫人涉足收藏最初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想给家里增添些文化艺术氛围。那时,我们淘到一件东西就会挂起来欣赏,挂久了,收起来,再换上新淘来的,这样,家里始终保持有一种艺术的新鲜感。但也有一直挂着不换的。我们卧室的床头上面挂了一张章可的画,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榕树下,画了两只清癯的仙鹤,一只低头觅食,一只昂首嘹望。我经常和夫人玩笑说,“这就是我们俩的写照”。夫人也表示同意,所以,这张画就一直挂在那里,十几年也没换过。成为了我和夫人相濡以沫的一个象征。还有,我特别喜欢笺纸漂亮的文人信札,每有所得,我都设法做一小框,将其悬于壁间一角,无事静坐,享受那种雅韵绕梁的的清福。或者夜深人静,独于斗室间,升一柱檀香,温一壶清茶,捧一通漂亮的信札细细品读,尽得神交古人,物我两忘之趣,亦是浮生一乐。</div> <h3> 10</h3><div><br></div><div>我曾经淘到一方明代的抄手端砚,后面有石眼数颗,且晕晴分明,很是奇特。我琢磨了几天,专门以石眼为题写了一首打油诗:</div><div>砚石贵有眼,山水精气圆。</div><div>或有不平事,一睁几千年。</div><div>我劝玩砚人,且莫等闲看。</div><div>天地寄深心,假此观愚贤。</div><div>诗成之后,我读给夫人听,请她提意见,她认真听了几遍之后说“不错!”我于是大受鼓舞,将此诗连同砚台的图片一起发微信朋友圈显摆,竟然得到了微友们的一致好评,让我们夫妻俩着实乐呵了好几天。打这之后,淘到藏品写写打油诗就成了一种习惯。一次,我和夫人逛琉璃厂,在一家店里遇见一幅女画家孙诵昭画的《秋菊图》,原装旧裱,品相一流。因为名气不大,鲜有人过问,卖家见我喜欢,很便宜处理给了我们。我和夫人都喜欢这张画,不仅因为裱工好,更有一股清气充盈弥漫,让人即便在酷热的夏天也能闻到菊香的味道。欣喜之余,我又作打油一首云:市肆见孙诵昭《秋菊图》,乏人问津,诗以慨之:</div><div><br></div><div>东篱高咏聘诗才,秋光曾伴暗香来。</div><div>多少红尘风雅客,谁怜孤芳独自开!</div><div><br></div><div>夫人说未句“谁怜孤芳独自开”尤其好,道出了当下社会特别是收藏界重名轻质的不正常现象。我也报以哈哈一笑。</div> <h3> 11</h3><div><br></div><div>今年秋天,杭州西泠拍卖有一专场,上拍了一批清代学者的墨迹,名气大的有厉太鸿、裘叔度、卢雅雨、沈归愚等等,都被有钱又有文化的人盯上了,我宦囊羞涩,只能甘拜下风,但又不甘寂寞,于是,剑走偏锋,人弃我取,委托了一件不太被人注意的杨浣芗的诗札,非常庆幸居然买到了。因为杨夔生的墨迹极其少见,这是惟一出现在拍场上的一件,很难得。杨是清代中后期著名词人,与顾翰并称山水词“双璧”。我集近代词人墨迹,能够收到这样的孤品,也值得庆幸,遂作诗自喜道:</div><div><br></div><div>百花无意斗芳菲,游客争艳起风雷。</div><div>我来不贪颜色好,悄问淡眉归不归?</div><div><br></div><div>夫人评论说,“淡眉”二字用得好!</div> <h3> 12</h3><div><br></div><div>前年嘉德拍卖,有一马宗霍收藏专场,上了一件章太炎篆书软片,因为无款,大家不太注意,所以我们很便宜就买到了,算是捡了个小漏。我将其装裱成轴,特意留了很宽的裱边,然后请听雪、幻厂等简社的朋友们题跋,周栗社兄还画了太炎先生小像在上面,墨笔简出,很是清雅,看到的人都说这件东西有趣。</div><div><br></div><div> 13</div><div><br></div><div>吴小如先生生前,一次我去拜访他,老先生那天心情不太好,有一张字快写完了,突然发现落了两句,遂作罢,扔在一边作揩笔用。我去了他又给我说起这事,颇有遗憾婉惜之意。我打开这幅字看了下,写的是宋词,确实差一行就写完了,我说“揩笔太可惜了,不如送给我吧?”先生说“你不介意就拿去吧。”我拿到这张字后,请听雪兄将吴先生揩笔留下的墨痕和空白处补画了设色山水,这样不仅障去了墨痕,还书画辉映,成就了一件绝妙的艺术品。我裱好后拿给吴老看,他很惊讶,当然也很高兴。唐吟方兄看到这件藏品后,很为我的用心感动,在他的文章中还专门记下了这件趣事。</div> <h3> 14</h3><div><br></div><div>几年前,我买过一方用杭州西湖雷峰塔的塔砖改制的砚台,是民国初年辛亥革命元老黄元秀先生制作并收藏的。上面不仅刻了佛像,还有一段文字,介绍雷峰塔的一些情况和制砚的时间,应该是一件很有文物价值的藏品。我得到后,请篆刻家范大先生帮我拓了砚台的拓片,然后精工装裱起来,又请吴小如、阎家宪、吴香洲等师友题跋纪念,大家围绕雷峰塔的传奇亦诗亦文亦画,笔墨风流,萃于一堂。一件很有文人趣味的艺术品就这样诞生了。我把它一直挂在客厅里,也算是对过往岁月的念念有情,执着不舍吧。</div><div><br></div><div>我们家里挂了很多这样的东西,还有一些小玩应儿,像清代的小狮子,小狗什么的,闲着的时候把玩一番,看它们憨态可掬的小样儿我就想笑。我和夫人都知道,这些东西跟投资赚钱没有关系,买来就是为了陪伴我们逗我们开心的,纯属雅好。</div><div><br></div> <h3> 15</h3><div><br></div><div><br></div><div>我们买东西的钱多数是夫人辛苦赚来的,不敢乱花。所以,每有所得,我都要认真琢磨一番,方方面面搞个清楚明白,说得高大上一点儿就是做些研究。我的业余时间除了工作忙加班之外,多数是消磨在这上面了,去美术馆博物馆图书馆,翻书查资料写写小文章,虽然简单,倒也充实有意思,自得其乐。以前,我只是写写,做做收藏笔记,没想发表,后来,女儿教我学会了制作美文,一下子兴致大增,几乎每周都写点。</div><div>我写这类小文,夫人是第一读者,写好后,我都要先发给她审核,她经常会提出一些很好的修改意见,让我的文章更接地气。有的文章夫人觉得好,也乐意在她的朋友圈转发一下,每一转发,常能引来不少的“大拇指”,也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时间长了,她也学到了很多知识,艺术修养明显提高,对藏品的喜爱程度与日俱增,关键是买东西掏钱更主动了。我说这是“多赢”!夫人称是!</div><div><br></div> <h3> 16</h3><div><br></div><div>我是反对收藏就是藏起来秘不示人的做法的,觉得那样玩没意思。好的藏品都是民族文化的象征,它的美,它的文化价值是属于全人类的,不是哪一个人能够独占的。收藏者只是暂时的保管,而不是将它的光茫掩埋。所以我提倡藏品共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和夫人涉足收藏之后,每隔三五年,就要对一些藏品进行整理出版,让更多的人分享藏品的文化价值,比如我们先后整理出版的《清及近现代名人书法》、《章士钊师友翰墨》《吴小如手录宋词》、《吴小如录书斋联语》、《顾大申年谱手稿》以及与他人共同主编的《二十世纪文化名人遗墨》等等,都是基于这样的考虑,也算是我和夫人对文化传承的一点儿贡献吧。我曾经与夫人商量,等我退休赋闲后,我们要重点做几件事,办几次象样的公益展览,再出几本有关藏品研究方面的书,比如出一本信札集,书名早已请董桥先生题好了——《纸色墨香》,一个听起来都很有感觉的名字。再出一本近代词人的墨迹,书名我也想好了,就叫《清平乐》吧。既是词牌名,与书的主题符契,又暗合我们幸逢盛世,享尽太平之福。小如先生生前还应我之请为我题过两个书名,一个是《砚边琐语》,一个是《小孤桐轩随笔》,我都争取把书写出来,可能没有什么价值,权当对吴老的一种纪念吧。毕竟,先生对我的收藏还是期许的。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和夫人还要约上三五同好,走走百城千县,做做传统文化宣传的志愿者呢。</div><div><br></div> <h3> 17</h3><div><br></div><div>当然,对于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而言,我们的触及层面,认知水平,都相当的肤浅,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文化艺术的热爱!虽然浅薄,但毕竟是自己的一得之愚,即便对别人对社会没有什么意义和价值,但在我们的生命中,它曾经深深地触动过我们的情怀,那样的让我们着迷和感动过,甚至,成为了我们的一种生活!我想,这就足够了。</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