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30《少读红楼自生香》

在水之湄

红楼

女人

老先生

倚门

红楼梦

之气

读书

芝兰

熟悉

细腻

还在读书的时候，一位老先生曾问，少时可有读《红楼梦 》？惶惶而答：读了。

老先生颔首而笑，说：读了红楼的女子，长大了自有芝兰之气！顿时诧异。

依稀记得民间有说法，少不读《红楼》，老不读《三国》。

老先生已年届八十，读私塾出身，有留过洋，是国内享有盛名的学者，他的话，让我诚惶诚恐了很久。

倒不敢断定自己有芝兰之气，只是不了解：老先生何以这般看重红楼的意义？

想想自己年少时，身边的很多女人，是读红楼的。

自己的红楼启蒙，是躲在冬夜暖暖的被窝里，听没上过学的外婆，从三生石畔通灵石头与绛珠仙子的“还泪 ”故事开始慢慢道来，神秘凄迷如钴蓝色的夜空，给我留下至美至纯的境界。

到了能半读不通的读《红楼梦》时，发现母亲爱背诵的《葬花词》竟然一字不差，而那些来往家里走动的阿姨，姑姑，或姐姐们的女人，随口说起宝哥哥，林妹妹，也像是说起自己身边熟悉的人。

在那个时代，了无生趣的命途中，经历生活种种苦难后，她们还总能保持一颗高洁单纯的心灵，

一种清远宁静的人生姿态，依然温柔，依然有着娴雅自若的气度和细腻温婉的风姿。

　　最记得其中一名叫杨的女人，从小认识的，有着林黛玉一般孤傲忧郁的美丽。在文革中遭受了种种非人的遭磨。

但在后来重返讲台的日子里，仍然心高气傲，仍然纯真善良。她病逝时，身边堆满了洁白如雪的纸流着泪为她所叠， 熟悉她的人都说，难以想象，在遭受了那么多苦难之后，她还能保持一份不为世俗所累的清高，纯真和优雅。

或许，这就是老先生所说的芝兰之气！

　　自己最早拥有一本《红楼梦 》，是在萌动的青春年少，也许那时的只能熟悉些皮毛，并不能深刻领悟文字里的内涵。

还记得不经世事的我，秉烛夜读，冥思苦想，想着大观园里那些冰清玉洁的女子们，想到“冷月葬诗魂”这般风流婉转的诗句，长陪伴与青灯孤夜，仍然要生出许多的感动。那些长长的日子里，艺术的美丽和美的感召，穿透历史和现实的重重迷雾而来，滋润着我们苍白贫瘠的青春，心灵也因此变得丰富细腻而高远。

多年后，老先生的话突然令我领悟到，红楼一本书，不仅仅是使我们在浑浊喧嚣的世俗之外，拥有一个纯净的诗意的世界。

或许，还使我们在一种感性敏感的天性本能中，守护一个独立的，智慧的， 不同的精神世界，进而能对人世间保持更多的爱和怜悯，宽容和忍耐。

　　写到这里，却又想起另一个身世奇特的女子。想起她，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幅她倚门读书的画面。

她的一生是个长长的故事，村里年长的人提起她时，总是这样开头的：当年你个女学生就很爱读书的，早晨太阳刚出山，

黄昏时太阳下山了，都能看到她倚门读书。那摸样，真是新奇，真实好看！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爱看。村里人又说，年轻时候 女人牡丹一样鲜艳标致，那脸白是白，红是红，回眸含春的样子，好看。说起话来，与村里女子也不一样，甜甜糯糯，绵绵长长，让人想起惊蛰的雨，带着烟，带着雾。只是红颜多薄命，说话的总是长长叹一口气。

　　女人的第一个丈夫，是这里非常出名的土匪首领，大概是带队伍驻扎在江南小镇，呆了一段时间，归来时就带回了这个女人。

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学生。后来土匪被镇压了，家族里一个贫穷又识得几个字的男人，百般周折将她娶回家。然后就一直呆在村子了。

故事曲折，却也简单。

再见她时，女人已经老了，那个将她娶回家的男人也早死了，没有后代。

女人孤身一人。成了五保户。村人说，她不会干活，男人死了，村里人就将她保起来了。

我一愣，不会干活？

那人笑了，说，村人都知道她就爱读书……

会读很多好书。

我诧异万般，然后，竖然起敬。

　　远远看到，她又倚门而站，看到我，她笑了，也笑得娴静如水。我看着她，也笑了。

熟悉的微笑，熟悉的气度，温婉细腻 ，优雅自若，仍然一个水一般的女人。

我久久诧异，她长长的一生，经历了战争动乱，背井离乡，苦难与耻辱，孤独与贫穷，也磨灭不去内心深深扎根的东西吗？

　　看着眼前绕在她身前身后的那些孩子，心想，这些孩子是否在读过她的书之后，心会不会也因此而变的丰富细腻高远，最后走出这贫瘠，这约束，去读更多的书，做更多的事去。

离开时，看着她手里的书，已经发黄了，残破了。

这些书，从遥远的故乡陪伴她而来，沐浴着乡村里的一夜夜清风明月，一遍一遍的翻阅着，一点一点的旧下去， 女人也有点一点地老去，然而书还在，心境没变。

我很想问，是《红楼梦》吧？

终于没问。

后来，再未见过她，但常常想起她，想起她的时候，心中便有说不出的怅然。

再后来，我把她写进我的故事。有朋友看过问，最难忘乡村的黄昏里倚门读书的那个女人，流光溢彩，满纸生香，一幅永不再现的画面。

　　朋友又问，读的可是红楼？

我不加思索的回答：

自然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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