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纪事（三）扫墓

清风

上初中时，每年清明节那天我们都要给烈士扫墓。扫墓回来语文华姬老师让我们写作文，题目是：记一次扫墓。今天旧题重作，怎么也找不到了那时的感觉。绞尽脑汁回想那些残存记忆，也总是断断续续的，很难梳理成章。

西区没有烈士墓地和祭奠场所，我们扫墓最近也要去河北庄。河北村西的山上原来有个庙，叫石堂寺。

文革时，红卫兵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高呼着：把牛鬼蛇神赶出去，让革命先烈住进来的口号！闯了进去。台案上的佛龛不见了，摆上了很多烈士灵牌儿，硬木制作，非常精美。前面大字是烈士姓名，后面小字有他们的生辰猝日和参战牺牲地点之简述。我每次去都很认真的看一看。后来那庙拆了，在庙的遗址上建了血库，水厂和康复中心。民政部门又在河北西头影壁对面的山顶建了一个亭子，亭子里矗立着高大的汉白玉石碑，碑上密密麻麻的刻着烈士姓名。没有了英烈们的简历，有了仪式感，没了故事性。我上学时去过一次。那个山顶风很大，学校请了当地的一个老八路，讲述自己的英雄故事。那人是个老粗，河南村的，在红旗矿看火药库。粗人讲话直白，他说：那天我正趴在壕沟里，眼瞅鬼子上来了，我勇敢的站起来，两颗子弹嗖嗖的从我卡巴裆穿过，裤裆打俩窟窿，差一点儿就鸡飞蛋打了，吓的我尿了一裤子。

现在那个山上，亭还在，碑还在，松柏常青环绕，更加郁郁葱葱。

我们曾经有过两次跨乡镇扫墓，去过一次坨里公社漫水河村铁路大桥西面的山坡上，给护桥英雄张阿小扫墓，那次带队的是秦鸿章老师。这个故事我在《如此照相》一文中已述，本文不再表述。下面我想说的另一次跨乡扫墓。

刚上初一，我们去了一次班各庄公社（现佛子庄乡）的黑龙关村扫墓。村子对面有一座王母娘娘庙。文革时遭破坏，（现已重建）后来改成了祭奠英烈的圣地。那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后面山峦叠嶂，层林尽染。前面碧波荡漾，鱼翔浅底。

那天一大早儿我们就出发了，因为初三的同学走的太快，让我们初一的走在前面压住阵脚。我因个子小走在最前面，男女同学手拉手俩人一伍，像小两口紧跟着前面举红旗的大哥哥。

走到辛庄的大马路上，我们开始唱歌儿，领着我们唱歌儿的不是音乐老师石文纯，（石老师出身不好）而是体育老师高俊谦，我们背后叫他高谦儿。很精神！很帅！和他的名字有点儿像。他脖子上挂一个哨儿，肩上斜挎着一个电池喇叭，跟现在收破烂挎的差不多。

他嘴唇对着喇叭兴致高昂的问大家：同学们，我们唱支歌子好不好？大家齐声回答：好！他起头，我们大家跟着唱：成千成万的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的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最后一句高声的重复一遍。

唱完歌儿，他叼着哨儿，吹着节奏，我们迈着整齐的步伐，个个都像小战士。

唱了毛主席语录，接着又带领大家背诵毛主席语录：无数革命先烈，为了人民利益，牺牲了他们的生命。使我们每个活着的人想起他们就想里难过，难道我们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牺牲，还有什么错误不能抛弃吗？

我们路上经常唱的毛主席语录歌还有：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当看到高谦儿跑前忙后的，我们一直朝前走，他为了照顾全局，还要老走回头路。比我们累多了，想到他，看到他，我很感动，比起老师，我们就是累死其所。

转眼到了盐匹虎峒下的阴凉儿湾，要爬一个大坡。高老师带着大家高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第二遍男女声唱二步，第三遍，前面儿两句变成口号喊出来，后面儿两句再大声的唱出来。高老师很有办法，同学们累了，他总能找到合适的毛主席语录鼓励大家 ，如：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前途，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还有：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只要沿着崎岖弯路，不断攀登，就一定能够到达光辉的顶点！这最后一句好像是马克思说的。不管谁说的，都是激励人的。

我们终于到达了光辉的顶点，陈家台村的角儿鞍。我们齐声高唱：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好像当年红军长征过腊子口一样，我们无所畏惧，迎着山口的风，继续前进！

过了角儿鞍下了坡儿，是一段很长而平缓的路。大家开始散漫起来，有的交头接耳吊儿啷铛，个个漫不经心。大个子男同学便打打闹闹。高谦儿老师看苗头不对，他一会儿吹哨儿，一会儿喊喇叭。叫大家集中精神，又开始背诵老三篇第一篇（为人民服务）：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了解放人民的，是彻底的为人民利益而工作的……背诵语录又引吭高歌：接过红旗肩上扛，接过先烈手中枪，踏着英雄足迹走，革命到底，永不下战场，放眼看天下，春雷震八方，燎原烈火旺，工农齐武装，要把那南霸天，北霸天一切反动派，统统埋葬，照耀着我们的是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这段是《红色娘子军》里琼花唱的。

经过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黑龙关村。遥望对面，娘娘庙就在眼前。然而前面还有一条大河波浪翻，河上架着吊桥。铁索桥上铺着木板儿，我们小心翼翼的踩着木板儿，为了给我们壮胆儿，高老师带头高唱：大渡桥横铁索寒……

当年我是唱不出来的，反而偷偷的想，和我一伍的女同学这会儿坠入河里是最好不过了。我可以勇敢的跳入水中，英雄救美，捞一个漂亮媳妇儿。

爱做梦的年龄真好！少年花痴，天真无邪。后面不写了，梦醒了，没劲了。

扫过墓，我是饿极了。吃了一大饭盒子炒窝头，捧了几口黑龙潭的凉水喝。回来的路上，像被霜打了一样，个个蔫头耷脑，一点儿英雄气概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