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怀念恩师赵玉林先生<br>刘泽宇<br><br> 最怕的 一天还是不可避免的到来了,27日四点多醒来时,看到姚英师姐在朋友圈发的悼诗,大惊,赶紧再往福建省诗词学会群看有无消息,结果看到有人发的一行字:书法、诗坛泰斗,百岁老人赵玉林先生于2017年11月26日20:00作古。震惊之后,我选择了相信。毕竟,恩师是100多岁的高龄了,数月前已经住过院,我是知道的。于是,泪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我跪在床上,伏身而哭。因为就在昨天下午,在魏义友兄的寿筵上,和他以及户县几个诗友还专门谈到了恩师,我还说今年年底再去探望他老人家,谁知竟成了永诀。含着泪,在纸上填了一首《江城子》,作为挽词:<br><br> 榕城千里哭诗翁,怅悲风,恨无穷。深恩难忘,永烙我心中。最怕平生逢此日,难挽住,是仙踪。再难问道启愚蒙,海天东,梦成空。唯留手泽,检起一封封。卅载诗缘今寂灭,遥跪拜,泪朦胧。<br><br> 上午课间时分,在办公室怅然的坐着,鲲儿从大学打电话来,他看到我发在朋友圈的挽词了,因此特地来问讯,因为他也知道先生对我以及我们家的恩情,他闻知这个噩耗后不胜唏嘘,在电话里,我简单的向儿子回忆了恩师的一些片段,说着说着,嘴唇已经发抖,再也说不下去了。挂了机,大颗大颗的泪水涌出眼眶,终于忍不住趴在办公桌上,哭出了声……<br> <br> </h3> <h3>其实,按照民间的说法,恩师百岁高龄已为人瑞,他驾鹤西去则称为喜丧。然而,先生对我恩重如山,那些点点滴滴的往事,我怎么能够忘怀?<br> 在挽词中我说的“卅载诗缘”,其实是一个约数,确切来说,是二十五年。这还要从1993年说起。那是,我还在建筑工地上当工人,偶然在一本先生出的一本小册子《玉林词选》,其中,有一组诗词不仅感人至深,而且用字讲究,这就是他获誉良多的《悼孟百歌》中的几首,一下子打动正在学词又苦于无名师指点的我。于是,贸然给先生写信,希望拜先生为师,并附了几首习作。很快就收到先生的回信,他爽快地答应了,并指出我习作中存在的缺点,并建议我先辨明四声,还告诉我应当如何读书等等。从此以后,我便和先生鱼雁往来,书信不断。然而因为水远山长,加上我薪水不高,无法前往福州探望先生。后来,所在的建筑公司效益不好,常常入不敷出,一次写了几首绝句,刚好先生有信来,我在回信时就把这几首诗顺便呈给先生,希望先生指点一下。谁知,很快先生就给我汇来了500元。要知道,那是在1997年左右,这500元相当于我大半个月的工资。心里格外感激先生。等工资补发下来,我赶紧把钱寄还先生,不久先生回信说:“你太客气,反而觉得生分。朋友有通财之谊,戋戋之数何足挂齿?”此后,先生经常寄钱给我,接济我的困境。最少是五百,要不就是一两千。先生怕我不收,每次寄钱都有“借口”,端午节让我买粽子吃,中秋节让我卖月饼吃,有时又说给孩子买点营养品。连邮递员见了我都羡慕的说“刘老师的月饼好贵,1000元的月饼费。”为此,我总是惶惑不安,多次不要先生再寄钱了,直到后来我调入学校工作后几年,买了房子,他这才暂时听了我的劝说,不寄钱了。但是遇到他认为的我所谓的大事,肯定是要寄钱资助我。2008年春节前夕,我和魏义友兄去福州拜谒先生,临走时,他非塞给我2000元,借口说我结婚他没送礼物,儿子出生他也没有送什么,因此坚决要我收下。看到他老人家这样“胡搅蛮缠”,我哪能拂了他的好意呢?而我出版自己的一个小册子《蒹葭词》时,先生又一次汇来5000元,并说不够的话再寄,我知道,我是无法报答先生的恩情的。现在,我只有尽自己所能,给贫困地区的儿童捐款,或者自费给学生买奖品,把先生给我的这份爱心向下传递,我觉得这也是报答先生的一种方式。<br> </h3> <h3>我和先生通信问学十年,没有见过先生一面。直到2003暑假,我和魏义友兄合作,为先生选编《赵玉林诗词选评》,当时,魏义友兄邀我暑假去他所在汉中的府上,一起商量编选事宜。先生知道我要到汉中,他非常高兴,马上也要坐火车来汉中和我见面。因为当时只有汉中和福州通直达火车,往来甚是便利。可是,那年,先生已经八十八岁高龄了。当他那晚到达汉中,我和魏义友兄去车站接他,他步履矫健,一缕长髯飘拂胸前,丝毫没有老态龙钟的样子。看到我,上下打量一番,爽朗的笑问:“你就是刘泽宇吧?”我忙握住他的手,点头称是。于是,先生与我挽手而行,边走边问:“你是不是每次给我写信都很认真啊!”原来,我的字不好,每次写信都会一笔一划的写,有时会撕好几张纸才写好。先生是著名书法家,我的这点小伎俩居然被他看出来了。那天晚上,先生同陪同的家人住在海逸酒店,他给我和魏义友兄和其弟子薛志君吟唱了李白的《长相思》《行路难》等诗歌,嗓音清亮,真可谓响遏行云了,那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吟唱。<br> 此后几天,先生家人在汉中周边旅游,我白天和魏义友兄等陪同先生,晚上,则陪同先生住在酒店里,我们一起聊诗词,一起看电视里播出的京剧演出。每天睡前,先生总要伏案写日记,他用钢笔写蝇头字,一丝不苟,让我十分感佩。这是和先生在一起难忘的时光。<br> </h3> <h3>再次见到先生是六年后的2008年岁末,我和魏义友兄专程赴福州看望先生,那次,我们住在先生为自己租的工作室,是一个两居室,我当时的日记这样写道:“予环视室中,见一长条书案几乎占满客厅,案上堆积各种书籍、信件、笔墨纸砚等物。赵老正忙于参与《全闽诗钞》及《福建文史馆馆志》,工作甚巨,以九十岁老人承此大任,真令人感佩无以。赵老精神虽稍逊于三年前汉中相见时,然思维依然敏捷,真寿星也!”<br> 在那里的几天,先生每天早早来到我们住处,给我们介绍福州可以游览的景点,并以自己腿脚不便,不能做陪为憾。但是到了最后一日,先生一定要陪我们去游览福州西湖公园,以尽其地主之谊。我和魏兄力劝不必,却终于拗不过先生,只好依着他。我在日记里有一段记录当时的情景:<br> 赵老先导吾二人游宛在堂,谓此乃旧时福州诗人游憩吟咏之所,祀闽地诗家凡二百七十人。然造其所,却见造宛在堂红门半掩,从门缝窥去,唯红木础石大圆桌一张,木椅十数把耳。赵老遂询服务小姐,小姐云:“此不对外开放,乃上级领导开会之所。”赵老争辩道:“此乃福州古文化保存之区,国内诗人皆知名来访,何故不开放耶?”服务小姐但礼节性微笑而已。赵老又问诗龛所在,服务小姐则茫然无所知。赵老极不满,然亦无何之。<br> 于是转游荷亭。赵老谓此为林则徐当年读书处。荷亭下即为荷池,以其非时,仅有枯荷覆水面,水中红鱼百许头,往来翕忽。正观览之间,微雨寥飘,颇添画境。予遂扶赵老至一水亭避雨,亭柱间有林则徐一联:“新涨拍桥摇橹过,杂花生树倚窗看”,赵老顾视吾等云:“此联亦很恰切不是?”适魏兄欲与联句,先出句曰:“天将春雨洒西湖”,予笑指亭柱云:“此不是现成的。”因对曰:“新涨桥边花草苏”。魏兄吟哦少顷,复续曰:“宛在堂中人不见”,而予一时思涩,遂不复续,后赵老续为:“空教刘魏笑闽都。”<br> 予见赵老有倦意,不时需要闭目养神,因催返。赵老却带吾等往老福州饭馆,啖福州小吃,点鱼丸、八宝饭、炒米粉等,于是不免饕餮一番矣。<br> 下午整理行装,晚十一点将乘车往渝,再由渝转车归陕也。<br>治装已毕,吟成一律云:<br>数日榕城胜似家,银髯黑发共风华。酒边高致余醇味,眼里无声涌泪花。<br>此日深情归碧月,明朝远梦寄轻霞。天涯归去长相忆,难忘闽江水煮茶。<br>晚八时,赵老拄杖来送行,并坚送出天元花园小区外,临别之际,握手殷殷,期以来年再会,予则鞠躬道别,惜别之泪尽湿眼眶。其时街头华灯一溜,已笼罩于小雨霏微之中矣。立路畔候车时,予忽有诗意,遂默诵之:<br>灯影辉煌夜色迷,临行偏又雨霏微。诗人容易添惆怅,榕城回望更依依。<br> </h3> <h3>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先生,是在去年(2016年)2月,也是2015年农历过年前夕。按照民间算法,这一年先生已经虚龄100岁了。我来到先生所在的天元小区,先生根本没有想到我会来,高兴得像个孩子,坐在藤椅上,拉着我的手不放,说到高兴处,便爽朗的大笑。虽然他已经百岁,但是思想一点都没有僵化,嘴里居然还冒出几个网络词汇,比如他谈到诗词的美刺时,曾这样感慨:“其实我们写什么都是然并卵”,听了他这样说,我瞬间石化了。<br>那次我用一首词来记录拜谒先生的情景。<br><br>水调歌头 乙未丙申之交,谒恩师佛子丈于榕城<br><br>椿以八千岁,便是老神仙。亲承謦欬,灵响居里坐谈天。诲我狂追鲁直,美刺同兼笔底,不必让前贤。时有新潮语,亦现齿唇间。 挥毫罢,还吟诵,意恬然。座前追思前事,时带几分顽。带我书房观览,指点窗前花木,风景正无边。左海春先至,已绿到须髯。<br> <br></h3> <h3>到了午饭时,他安排家人在饭店订餐,还打电话让姚英师姐来作陪,当时来的还有福建省公安厅一个和他学书法的弟子,他们见先生请我在外面吃饭,都说:“先生从没有请过弟子到外面吃过饭,你是第一个。" 昨天晚上,我给在先生灵堂帮忙的姚英师姐打电话时,她还提到这件事。她说,老师经常会在他们面前提到我,在先生自己的书里也写过我,可见老师对我们的喜爱。我听了,不觉泪流满面。<br> 的确,先生给不仅给我写过词,还在他的《灵响居随笔》中以《少年词才》为题专门写我,录他老人家给我写的一首《水龙吟》:小序云:“辛巳元夜无月,读渭南小友刘泽宇《蒹葭词》却寄”词云:<br><br>无端纷郁轮囷,萧然花市春烟里。湿云拥树,寒风过院,桂宫紧闭。何处题灯,有怀待月,孤斋难寐。数当今苑囿,墨兵文阵,吾小友,行张帜。 应是犀灵通慧。细吟来,堪教人醉。英雄草莽,词章荟蔚,骚坛孰继?红豆相思,碧川离绪,《蒹葭》如意。念新星闪耀,后生万里,合斯人畏。<br><br> 先生号佛子明璧,原籍浙江绍兴,1917年7月出生于福州。当代著名的诗人、书法家,国家一级美术师、福建省文史馆馆员、《福建文史》副主编,福建省、福州市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福建省楹联学会名誉会长、福建省逸仙艺苑名誉理事长,中华诗词学会名誉理事,福建省诗词学会顾问,福建省对外文化交流协会理事。英国剑桥大学国际传记中心收入《中国名人录》,《福州百科全书》载入《当代人物》栏。2010年获第三届华夏诗词奖荣誉奖。曾主编《百年闽诗》《全闽诗录》等,出版有《赵玉林书法选集》、《玉林词选》、《秦豫行》等,及《灵响居诗文存》、《左海吟墨》等诗书著作。举办过《佛子明璧诗书展》、《佛子明璧百联展》等书法个人展。先生一生饱经沧桑,大起大落。先生17岁告别了校门,走上了社会。但仍多方求教,曾前后拜著名学者、诗人龚惕庵(名乾义)、田谷士为为师,学习古文。抗战战争时期,先生先与同人组织抗日剧社,奔赴各地宣传演出,金门厦门沦陷后,他投笔从戎,成为抗日军中一名文职人员,驻扎在地临抗日前线的漳州。抗战结束后,他参加了国民党政权在大陆最后一次文官录用考试,一举中榜,1947年,当局又举行选拔县长的考试,先生由名列第一。被任命为永泰县县长。解放后因此被下放到苏北农场劳动改造23年之久。直到1976年1月,才被予以专业。<br> 回到福州后的1980年,福建省文史馆馆长傅翠柏向省府力荐,从此先生被聘为福建省文史馆馆员,从此以后,先生在艺术上焕发出了青春。无论是书法,还是诗词,以及编辑文献书籍等等,先生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而我能得以拜先生为师,是十分幸运的。可是,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这样可以让我得到亲炙的良师了。<br> 这一生中,最遗憾的是没有亲自送先生最后一程。昨天,我几次下决心欲买机票,打算亲赴福州,能给先生上一炷香也好。但是学校的工作又无法放下。我知道先生如果有灵,也不会让我这么做的。姚英师姐在电话里就说:先生把死生看得很开,他也不希望大操大办,都是弟子们自己想来送先生一程。治丧工作也都由福建省文史馆在做。她还告诉我:“先生走得很安详。”是啊,这么一个仁者,当然会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对他不公而他却又深爱着的人间,这也是一种幸福啊!<br> 昨天上午八点,先生在福州火化,一个世纪老人就这样走了,现在已经是12月29日凌晨,我似乎还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看到他慈眉善目的样子,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br> <br>寿楼春 沉痛哀悼恩师佛子丈 <br>知诗翁西行,正寒云叆叇,心事堪惊。怎向灵前亲祭,泪眸如冰。空怅望,悲难名。泪落时,闽江清清。叹杖履追陪,诗书叠至,难以送归程。长怀缅,魂牵索。算文章道德,风骨铮铮。更馈金苏困,悉心传经。思卅载,师生情。恐自兹、烟迷榕城。正今夜无眠,思量漫凭谈笑声。</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