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路上（1）

長空

　　一大早，母亲就起床了，窸窸窣窣地收拾行李，把我从睡梦中吵醒。今天母亲又得带着孩子回老家了，才刚刚短暂的相聚就又要分开，心里诸多的不舍，但是，我们毫无办法，这一切已被残酷的现实全权解读，因为母亲心中的的家只在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

平时没有太多在意，现在细细想来，家——曾几何时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奢侈的名词；回家——对于我们而言已经是一件荣耀的事。自从上大学后，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大学毕业后，在异地他乡工作，平时工作忙，时间紧，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回去一趟，并且都是匆匆去匆匆来，和父母亲相聚的时间很少，家已渐渐淡化在我们的记忆中。

前年冬天，我结婚了，有了一个小家，媳妇小丹和我一样，都是外地人。不久我们的女儿小熙贝出生了，父母很是高兴。母亲从老家风风火火地赶来，到的那天，我去车站接她，母亲背着一个背篼，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便问——过来还背个背篼干什么？母亲说，“这是我和你爸挨家挨户地收购的土鸡蛋，比城里的鸡蛋好，吃得放心，有营养。”从老家到这里，要转两次车，近四个小时的车程，那一瞬间，我不禁身上打了一个寒战，眼眶一热，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我接过背篼大跨步往前走。

那段时间母亲就留下来帮忙照顾孩子，我每天要上班，于是母亲忙前忙后，像照顾我们小时候一样，精心呵护，生怕孩子有一点点闪失。当我每次把女儿抱在怀中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端详半天，然后忍不住地亲亲。母亲在一旁见了，便说道，“你们小时候，也是这样啊。”这种父母之爱，我岂能不明白？我沉默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母亲不在家，父亲一个人俨然成了孤寡老人，时时打电话来问母亲好久回家。想想父亲也挺可怜的，为了我们几兄妹奔波忙碌了一辈子，到头来却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呆在家里，继续守着那陪伴了他几十年的山山水水。我们很是不忍继续让父亲一个人在家，于是两个月后，便劝母亲回家看看，反正小丹的假期还没有到，还可以带孩子一段时间。

时间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很快小丹的假期到了，得回去上班。母亲又从老家赶了过来。因为脱贫攻坚工作较忙，从周一到周五，我们都是一大早就出去，晚上才回来，早上走时孩子还在睡觉，等到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睡觉了。甚至有时候连周末也因为工作或应酬等诸多理由而没有陪孩子，常常觉得亏欠孩子太多，也亏欠母亲太多，但因为有母亲在，所以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并任性着。

带孩子很累，但是母亲事事亲力亲为，没有过怨言。有一天晚上，我们有事没有回家，孩子发烧了，母亲一个人背着孩子满街找诊所，因为不熟悉路，又不识字，跑了几条街才找到一家卫生服务站。等到我们赶到的时候，孩子已经转危为安了，孩子在母亲的怀里睡得很甜，小丹接过孩子，母亲靠在椅子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我脱下外衣轻轻地盖在她身上，我在想，这过程她得有多劳累啊，我和小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我们心里深深地自责，——我们确乎是失职了。

在时间的催促下，在母亲的呵护中，在我们的祝福里，小熙贝长得很快，开始牙牙学语，我们看着心疼得不得了，一家人围着她转，想方设法逗她乐。母亲似乎也找到了生活的快乐，每天吃完饭，要么背着孩子去广场游玩，在欢快的广场舞音乐中拉着她蹒跚学步；要么把孩子放在儿童车里，推着她逛街，熟悉小城里的花花绿绿。有一天，晚饭后，母亲对我说，想回家一段时间，说是父亲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叫我和小丹商量商量。的确，父亲一个人在家日子很不好过，小丹和我虽然很舍不得孩子，但是却无奈，于是叫母亲回家待上一段时间后又回来。那时，孩子只有一岁多，还不大会走路。那天夜里，我们把孩子放在我们中间，静静地看着她抱着奶瓶开心地蹬着小脚丫，轻轻地拍着她直到她入睡。

第二天下着雨，一大早，我开着车送母亲和孩子到车站，孩子很兴奋，“呀呀呀呀”地吵个不停，我开着音乐，——“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了满头白发，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时间都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王铮亮的这曲《时间都去哪儿了》，我听着听着有些醉了，回过头去看了看母亲和孩子，顿时热泪翻涌，我觉得那唱得就是我啊——在母亲眼里的孩子，孩子面前的父亲，怎么就那么真切，我到底能改变什么呢，唯一被改变的只有时间啊。抱着孩子登上了回家的大客车，刚一放下她，她就哭了起来，用不太清晰的声音喊着“爸爸——爸爸”，我心头一阵酸楚，眼泪再一次在眼眶打转儿，但我不敢多作停留，忍住悲伤，跟母亲说了声到家后打个电话回来，然后头也不回地下车了。透过玻璃窗，看到孩子的嚎啕之状，还有母亲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我的大脑“嗡嗡”地响，我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往前走，心里和天空一样灰暗，满满的全是愧疚。

母亲回家后，我们心里天天都记挂着孩子，每天下班回到家，感觉总少点什么似的，每天都要打个电话，简单地问问家里的情况和孩子的状况，可每当听到电话那头孩子的“呀呀呀呀”声时，心里都会酸痛一阵。这一刻，我们算是明白了父母亲对我们的牵挂了，这真真正正的是“深有体会”啊。

一个多月后，母亲又要带着小熙贝回来了。那天天气很好，大晴天，和我们的心情一样，满是阳光。我和小丹早早地到车站门口等着，天气虽然有点热，但我们毫无怨言，因为孩子就要回到我们身边了，我们都很高兴。等着等着，终于看到母亲牵着小熙贝从车站门口出来了，小丹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抱起小熙贝，在她脸上一阵乱亲，孩子扭着头，静静地看着小丹。母亲笑说，“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妈妈了呀？”那一瞬间，我清清楚楚看到小丹的眼里泛着泪花，我心里也是酸酸的。上车后，小丹一直想方设法逗她，但她的确好像是陌生了，只要奶奶抱，这让我们感到很难过。路边有一个草莓园，我便把车靠在路边，带他们去摘草莓。在马路上，孩子就雀跃了，又跳又叫，但我明显看到母亲的脸晒得黝黑黝黑的，孩子的脸也被晒得黑黑的，小丹开玩笑似的说，“你看，你们才回去这几天就晒得跟非洲人一样喽。”母亲只是笑，我也什么都没有说。

几天过后，孩子慢慢地接纳了我们，一天只要下班回家，就腻着“爸爸，妈妈”叫个不停，老是围着转，我们感到了一丝幸福，终于又有了家的感觉。只要她一看到我们出门，都会紧紧跟着，当我们走下楼梯时，她就在楼梯口，跺着脚，大声地哭，每次母亲把她抱回屋里，关上门的一瞬间，我们的心里都在痛啊，但我们真的无奈。

这次回来后，我们感到小熙贝又大了很多，走路比以前走得稳了，跑来跑去，很是顽皮，也懂事了很多。有一天，我看到地上有一张废纸，我就用手指着慢慢对她说，——“把这垃圾捡起来”，然后又指着垃圾桶说，——“放到垃圾桶里”，开始她迷惑地看着我，我又重复说了两遍，忽然，她弯下腰，捡起那张废纸，然后，跑到垃圾桶边把纸扔了进去。那一刻，我很是吃惊，高兴得大笑起来，我真的没有想到才一岁半左右的孩子能听得懂，并且能完成这个动作。以后，我经常这样训练她，捡垃圾、关门、亲亲等，她都能很好的完成。有孩子的家，不再单调，也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家，那段时间我们过得很充实。

母亲终究是在农村待惯了的，来没几天，便觉得闲不住了，于是在小区的一块空地里挖了一片土，买了一些包谷、辣椒、茄子、四季豆、豇豆种在里面，说是以后少买菜。小区里，我一个同事的母亲和她一样，也是来带孩子的，或许也是这样的缘故吧，闲暇之余，她们便一起逛逛街，散散步，或者她带上同事的母亲一起种种地，看到母亲不再觉得无聊，我也宽心了不少。可是，昨天母亲说她又得回家了，我说那你收拾收拾吧。有孩子的家，才是完整的家，对于我们来说是如此，那么我们长年在外，父母亲心里的想法谁又能知晓呢？我总不能连两个老人相依为命的权利都要剥夺吧？昨天晚饭后，小丹便开始忙着收拾孩子的奶粉和一些日常用具。 今天早上，母亲早早地起床了，忙着收拾孩子的衣物，我被吵醒了，一看表，才七点多，于是躺下想继续睡会儿，毕竟赖床是对周末起码的尊重。可是，想想母亲今天就要回家了，我越睡越清醒，于是索性起床做早餐。

天灰蒙蒙的，小雨轻轻地飘，上天好像每次都要为这送别营造一个特殊的气氛似的。我把车靠在楼下，把行李摆放在车上，然后和往常一样驱车送她们去车站。小丹和母亲坐在后排，小熙贝依偎在她们中间，“咿咿哇哇”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张小脸洋溢着满满的笑容，看到她的开心样，我们心里也轻松了不少。她想翻到副驾驶座位上来，我阻止她，她竟然歪过身来在我脸上亲一口，我吃惊不已，着小家伙毕竟的确是懂事了许多。我又一次打开音乐，听着王铮亮的这曲《时间都去哪儿了》——“……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了满头白发，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时间都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我和小丹情不自禁地跟着哼了起来，越是这样，就越是不舍，心里又泛起了一股浓浓的伤感。

　　终于到站了，大客车等候在路边，我拿着行李，小丹抱着孩子，奔了过去。小丹把小熙贝放在座位上，跟她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孩子“哇哇”地哭了起来，伸出双手要妈妈抱，我们终究强忍住内心的伤痛，迅速转身下车。

我们站在车外，透过车窗看到孩子哭得很厉害，用一双小手拍打着玻璃，母亲紧紧地抱着她，但是我们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也听不到母亲在跟孩子说什么。突然间，我感到母亲脸上的皱纹明显多了，似乎还在慢慢地延伸，直到我内心深处，扎得我的心好痛。当大客车的最后一缕尾气飘散在眼前，当大客车的背影渐渐模糊在视野，我们怔怔地待在原地，彼此面面相觑，再难控制住波动的情绪，眼泪如珍珠般滚落了下来。

回到家里，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我想，孩子，如果你长大一点我们就会在一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