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奶奶

莫语

　　记得小时候从我家的后窗望去，一眼就能看到黑奶奶的家，每天早晨天不亮我就会被她那粗大浑厚的大嗓门吵醒。她的厉害在我们这里是出了名的，只要提起黑奶奶可以说没有人不知道她。  　

　黑奶奶老家是山东的，她大高个，方脸盘，黑皮肤，大眼睛，蒜头鼻满脸的皱褶。她平时说话粗声大气的像个男人，嘴里老是叼着一个烟斗。我似乎从来都没有见黑奶奶笑过。背地里我们所有的小孩都称呼她黑奶奶，在我们的心里她就像一个巫婆，不，她更像连环画里的“母夜叉。”     

黑奶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三十岁左右，中等个，五官端正人也挺精神的，为人厚道对黑奶奶也很孝顺。他的媳妇是北京人名叫彭巧儿，长相有点怪，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的眼睛。平常话不多，下班回到家里就跟木头似的杵在院子里什么活也不会干。    

彭巧儿给这个家里养了四个孩子，大女儿妞儿得了一种怪病动不动就会晕死过去，长相随她妈两眼距离比较远，鼻子扁平，嘴又很大，说话还不大清楚十岁了也没有上学（可能是那病的缘故吧，学校也不敢收她）。   

二女儿京儿长得随它爸，五官精致，人很漂亮八岁了才上一年级，平时很少说话也不和其他小朋友们玩耍，到了学校什么也学不会。

  老三是个儿子名叫雷子，六岁了长得浓眉大眼的很可爱，黑奶奶非常疼爱这个孙子，走到那儿都会领着雷子。雷子除了跟在黑奶奶的身后从来也不和别的孩子玩。  

最小的玉儿四岁了长得和姐姐妞儿很像，还是个对眼儿，整天奔奔跳跳的倒也活泼可爱。

一家七口人的吃喝拉撒就都落在了黑奶奶一个人的头上了，每天天不亮黑奶奶就起床了，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听到黑奶奶的骂声，周围的邻居们便能猜到不是老大尿床了就是老四尿床了。

黑奶奶一边骂着一边把老大和老四拽到院子中间罚站，自己便走进厨房开始做一家人的早饭。    

黑奶奶的儿子听到母亲的喊叫声，他就开始骂自己的媳妇，不多时就会听到彭巧儿的哭声。于是骂声，喊声，哭声便乱做一团，黑奶奶家一天的生活便拉开了帷幕。    

黑奶奶忙碌着把早饭做完，等家人吃完早饭她把厨房收拾好， 稍一有空就会坐下来给孩子们缝补衣服，洗衣服   总之黑奶奶总有做不完的活，发不完的脾气，骂不完的人。 　

　 别看黑奶奶在家里整天骂骂咧咧的，可她很护犊子。谁要是惹了他家的孙子，她就会翻脸不认人。    

记得有一次我家隔壁的一个小孩也就十岁左右，名叫钟一山抢了她家妞儿的毛猴，妞儿一气便昏死了过去，我们几个孩子急忙去叫黑奶奶，黑奶奶一听钟一山惹了妞儿，二话没说便去追钟一山，她愣是追得钟一山跑不动趴在了地上， 黑奶奶抓住钟一山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看的我们一帮孩子都傻眼了。  

从那以后我们所有的孩子都不敢再惹黑奶奶家的孩子了，当然也不再和黑奶奶家的孩子们一起玩耍了。  

黑奶奶的小儿子 今年大约二十七八岁，大高个，人长的很体面也很听黑奶奶的话，他的媳妇长得也挺漂亮的，只是他们两口都有一个同样的嗜好就是懒，懒到什么程度呢？早晨起床她们懒得都可以不洗脸，家里乱的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一家人吃完饭连碗都不洗，下一顿还在没洗过的脏碗里继续吃饭，脏的真是没法说，可她们两口从来都不察觉。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老二媳妇给这家养了四个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四个孩子个个聪明，长得也可爱。几个孩子平时穿的衣服和鞋子也都是黑奶奶缝制的。黑奶奶生气时常说的口头禅便是:“全世界没有的两个女人都进我家的门了。”　　

记得在我上二年级那年，有一天不幸降临到了黑奶奶的头上，她家老二媳妇在养第五胎的时候得了破伤风死了。刚出生的婴儿没奶吃也没人照顾，黑奶奶和小儿子商量后便决定送人。    

孩子送走的那一天围观的人把黑奶奶的家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那天我也去看了，接孩子的养父母穿的很时髦，还给黑奶奶家拿了很多的东西和钱，听大人们说:“那家很有钱，就是没孩子。”  

我看见黑奶奶抱着孩子从门里出来时不停的在孩子的脸上亲吻着，泪水不断的流在孩子的脸上，我还是头一次看见黑奶奶哭的那么伤心。围观的很多大人都哭了。    

黑奶奶把那家拿来的东西都留了下来，把钱还给了孩子的养父母，她还哭的哽咽着对孩子的养父母说:“我这是实在没办法了，但我不卖孩子，希望你们回去后好好善待我的孩子。” 

  就这样黑奶奶送走了她的亲孙女，第二天我便没有听到黑奶奶的喊叫声。那天我睡过了头早晨迟到了，那是我自上学以来第一次迟到。我心里还有些责怪黑奶奶为什么没有吵醒我。 

孙女送走以后黑奶奶的脸就越发的黑了，几天过后黑奶奶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继续破口大骂，有时骂的难听了大儿子受不了了，就会对彭巧儿大打出手，经常打的彭巧儿鼻青脸肿的没处躲藏，每次只好躲在女厕所里才善罢甘休。    

一年后不幸再次降临在了黑奶奶的头上，他的小儿子得了肝癌，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就去世了。这对黑奶奶无疑是雪上加霜，那些天黑奶奶明显苍老了很多，这次没有听到黑奶奶的喊叫声要比送走孩子那会儿的时间要长的多，我的耳朵都有些不适应了。    

自小儿子去世后，黑奶奶比以前起的更早了，也更忙了，小儿子的几个孩子都陆续上学了，黑奶奶每天早晨起床先跑到小儿子家给上学的孙子们蒸馒头。而后又跑到大儿子家给一家人做早饭，就这样来回跑着、喊着、骂着，好在两家离得很近。    

我从来没见黑奶奶生过病，她始终就像钢造铁打的那么硬朗。    

在新疆那片广袤的土地上只要你勤劳，随着季节的变换挣钱的地方会很多，稍有闲暇时间夏天黑奶奶会拿上麻袋到麦地里拾麦穗。秋天能挣钱的地方就更多了，黑奶奶可以拾啤酒花、向日葵、棉花、这些农作物都能卖钱。别看黑奶奶的孙子总尿床，可她给孙子铺的都是用每年的新棉花做的褥子。照她的说法:“多挣点钱，多拾点麦子，等我死了，我的这帮傻孙子能有口吃的和穿的。”   

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我没拿钥匙，天空下着大雪，我只好站在门口等家人回来，大雪里冻得我直哆嗦，这时看见黑奶奶向我这边走了过来，我想躲可已经来不及了。黑奶奶用她那粗大的嗓门向我喊到:“怎么你没拿钥匙？”我低下头“嗯”了一声。这时我看见黑奶奶在自己的大襟棉袄里掏着什么，她掏了半天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她用颤巍巍的手打开了那个手帕，而后从手帕里拿出了五角钱大声对我说:“孩子到商店里买点东西，吃了赶紧上学去 千万别迟到了。”    

我推辞着不要。她便黑着脸对我喊到:“拿着，谁还没点难事儿。”我当时心里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脱口叫了声黑——奶奶。  

这时黑奶奶大声的笑了，笑完她便对我说:“别紧张孩子，我早就知道你们在背地里叫我黑奶奶了，是我孙子告诉我的！”她幽默的用手堵着半个嘴，像是在对我说悄悄话，可还是大声的喊着，说完她哈哈的大笑着走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黑奶奶的笑声，我不由的对自己说:“其实黑奶奶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我站在大雪里目送着黑奶奶远去的背影。  

后来我离开了家，听母亲说:“黑奶奶也死了，黑奶奶给家里赞了一房子的粮食，家人在她身上还找到了五百块钱，一房子的粮食被他的儿子卖了。”   

再后来我还听说黑奶奶的儿子承包了很多地，挣了不少的钱。有一个从四川来的男人为了落户新疆，取了黑奶奶的大孙女妞儿。还有黑奶奶最疼爱的雷子生意做的很好，他现在把一家人都接到了市里居住。  

  听了这些我心里宽慰了许多，我默默的从心里对黑奶奶说:“奶奶，安息吧！你的家人都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