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爆玉茭花!爆玉茭花!”这喜庆的叫声是滚雷般炸响在整个山村上空的,一直炸到家家户户的门前,炸到每个父母的耳边,燃炸这一消息的当然是那些亡命的脚踩风火轮的孩子,你瞧他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似乎迟疑一点儿就会赶不上这场饕餮盛宴似的。</h3> <h3>爆玉茭花,是来乡下唯一不用吆喝的买卖。只要嘭的一声炸响,然后腾起一团白气(这是在试锅)。“爆玉茭花来!”孩子们便会将这个讯息传得满大街都是。离家近的或可多磨蹭一会儿,尽情地嗅嗅那团白气里的迷人香味儿。家远的可就不敢蹉跎时间了,撒腿就跑,电驴子是能踹到一百迈的,只听的嘴里嘟嘟着,身后便是一道狼烟。</h3> <h3>其实,爆玉茭花的也是会相机来做买卖的,一定是大家都不忙的当口。他也不是专职爆玉茭花的,等他忙完农事,大家才有这个口福。爆玉茭花,在他不是营生,似乎只是为了给孩子们的童年留下多一点儿的味道!</h3> <h3>爆玉茭花大都是在后晌,纵是如此,也会像赶集一样,万人空巷,大人小孩儿的都聚到了一块儿空地上。</h3> <h3>爆玉茭花是要谨慎伺候的,比方,柴是要用自己家的,多是剥了粒儿的玉米棒棒,要不就是牛筋(一种灌木根,耐火),但不要太多,够自家爆一锅就行,最多两锅,没有三的;玉茭也是自己家的,簸得贼干净,没有穗缨,没有瘪豆。人家没有要求,但得表现出自己对神器的足够敬畏呀;还有糖精,也需是自己家的,当然这可不是每个爆得起玉茭花的人家都放得起的。倘能遇到一慷慨的主儿,舍予一点儿,孩子是会被大人叫到身边谢恩的,事后免不了还会满满地送上一瓢玉茭花,说尝尝他家的甜不甜;还有拉风箱的活儿,多半会是自己家的孩子干的,拉得呀,那叫一呼呼生风,火苗子窜得八丈高,能映亮所有人的脸庞,神器也在火里通红,师傅是带着很厚的帆布手套的,左三圈,右三圈地转动着神器,偶尔会告诫孩子稳着点儿,否则就糊锅了,孩子立马就按捺住自己的性急,温柔起来了,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有韵律地鼓着风箱,似乎是妈妈在轻拍着渐入梦乡的婴儿。</h3> <h3>起先是能听到玉茭粒子在锅里哗啦作响的,后来声音渐小,终于没有,揭不揭锅,师傅是要看锅头的一个仪表壳子的,那里的指针指向十一点钟的方向,他就会示意人们走散些,然后他拎着锅,塞进一个铁筛子里,从破口处轫出锅盖处的一道钢管,插上一个钢棍,再在锅上踏上一脚,然后用力一扳,嘭的一声,随后孩子们的欢呼声便炸开来,一起冲向那团没有消散的白气里。大可不必担心,孩子们是不会劫掠铁筛里边的玉茭花的,他们不过是捡拾一些从缝隙里想逃之夭夭的漏筛之花。大人在此时是颇显些大气的,总不会将筛底抖落干净,刻意为那些偏巧大人不在的孩子们留些牙祭。他们也会心领神会地在一家人欢天喜地地走后,再将铁筛倾倒一次,细心地将卡在铁丝间的玉茭花剔下来,然后总是在下一锅好之前将铁筛安置妥帖。</h3> <h3>当然腼腆一些或年长一些的就不好意思往前冲了。但他们总有自己的办法,拉风箱,就是他们靠力气吃饭的行当,他们拉得卖力且有眼力劲儿,绝不像拉自己家的那般性急。主人自然会褒奖他们的用心。往往他们能得到满满一捧奖励,他们会用衣襟包了退去一边,给别人腾出机会。</h3> <h3>儿时,我家是有几分阔气的,总是爆两锅,一锅玉茭花,一锅稻米花。当然也会排到最后,一是确因为家远,住在坡根儿;二是因为稻米花还要有自己独特的道具——毛布袋,这是要到姨夫家去借的,赶来就迟了;三是火候也不同的(这是自己曾自鸣得意的估测,总觉得自己的稻米花该有自己显赫的地位)。常常是夜幕降临,我的嗅觉受够了千般挑逗后,才有幸品尝到这顿美味的。</h3> <h3>那时孩子们是不肯散去的,因为他们也是在等这道最后的霸王餐。</h3><div>我是不让别人拉风箱的,倒不是怕别人分得一杯羹,而是感觉付出努力的花儿吃起来更甜美,也是深信自己的技艺,任怎样都不会糊锅的。</div><div>父母多数不会陪我干这种他们认为馋嘴无志的事儿的,我也懒得听他们讲经布道,还可以自己安排锅里的内容,何乐而不为呢。</div><div>我会准备两袋糖精,总是叮嘱师傅多放些,唯恐伙伴们尝过后说不如别人家的甜。还会将粉条掰断成小条,杂和在玉米和稻米里。这可是让人垂涎欲滴的尤物。炸锅后,它们就像是下凡的仙子,白里透粉,粉里含羞,自透露着一种雍容华贵。含到嘴里,就像是一道仙气,瞬间融化,而你整个人就飘飘欲仙了!它们有时还会拧成各种形状,有的似雪麻花,有的像玉如意,美不胜收,你甚至不会动它们的歪心思。当然它们也会有些被糊在铁筛上,抠不尽。孩子们是从不会暴殄天物的,他们会蹲下身来,用舌头一点点儿从铁丝间勾出它们的残渣的,往往会舌头鼻子脸的一片焦黑,个个像包拯。</div><div><br></div> <h3>爆稻米时,孩子们是会围拢来帮忙的,他们咧着身子一只手扯着毛布袋的角儿,一只手兜头过来捂着耳朵。爆炸声响起,他们的衣角常常会被掀起,白气也便灌到了衣服里,再从他们的袖口领间溢出,一副腾云驾雾的样子。这自然会引爆一场大笑。之后他们便会跟我先装好口袋,然后,我们便先坐在那里捧食一番,这次真的就是猪八戒吃人生果,狼吞虎咽了,唯恐那一粒会被同伴的目光撸了去。几次都有同伴吃到鼻子里去,扣出来也不忍扔掉,在手里攥来攥去,最后总会不翼而飞。</h3> <h3>当然,师傅可不是义工,爆一锅得掏钱的,但我竟忘了是几分或是几毛了。反正我总得帮师傅收拾好摊场,才在一帮伙伴们的相送中回家的。</h3> <h3>有时误过了饭点,玉茭花和稻米花便成了我的夜宴。</h3><div>如今思来,爆米花,似乎是儿时唯一的也是最美的零食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