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30: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甜甜的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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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自古鲜花美人儿在文人墨客笔下互为比附，花如美人，美人似花。花人相映成趣浑然一体。到了《红楼梦》里更是如此！大师曹雪芹花费众多心思于诸钗比对花的谶语化，可谓寓意深远。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番娃割腥啖膻""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等等等等，琳琅满目不胜枚举。曹雪芹将花之意象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层层推进，贯穿整部巨著。

由于手稿的部分遗失，给读者留下了很多悬念，书中诸多人物的命运更加神秘莫测扑簌迷离。然而，作者草蛇灰线，伏笔千里，其实结局早就通过这些粘着花沁蕊液的细节表露无遗。我们不妨一起来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看看大师是如何于无声处现惊雷，把金陵十二钗的宿命诠释得淋漓尽致的。

一、莫怨东风当自嗟

黛玉喻芙蓉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中，黛玉伸手取出一根，上面画着一枝芙蓉，题着"风露清愁"那面一句旧诗，道是：莫怨东风当自嗟。显然，作者将她喻为芙蓉。

那句签语出自北宋政治家文学家欧阳修的《再和明妃曲》：

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

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

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

虽能杀画工，於事竟何益。

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

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

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

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

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

芙蓉，莲花的别名，秋天开花，花形大而美丽。北宋周敦頣的《爱莲说》中曾咏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形容其冰清玉洁润泽生辉。

黛玉具有芙蓉的气质风韵。签注上的"风露清愁"也注定了她的悲惨命运。作者有意隐去原诗的前一句，红颜胜人多薄命，其实这句才是黛玉命运的确切注脚！尽管绛珠还泪的神话赋予她迷人的神秘色彩，但终究改变不了风刀霜剑严相逼下泪尽而亡的悲剧宿命。

二、任是无情也动人

宝钗喻牡丹

在十二金钗正册排行榜中，钗黛是并列第一的。第六十三回：宝钗伸手掣住一根，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支牡丹，题着"艳压群芳"，下面一句唐诗，道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从签诗和签注可知，宝钗喻牡丹。诗句出自唐朝诗人罗隐的《牡丹花》:

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

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牡丹者，冷艳高贵，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第五回对宝钗这样描述："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又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牡丹喻宝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宝钗艳压群芳却冷若冰霜，其结局也是逃不脱蓝色基调。先是选秀落空，后又为家族利益与宝玉金玉良缘，都没能挽救即将倒塌的贵族家庭。最后，宝玉出家，离她而去，"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和"金簪雪里埋"成了她最后的归宿。

三、颠倒苍苔落绛英

元春喻榴花

《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关于元春的判词为：

二十年来辩是非，

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

虎兕相逢大梦归。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

石榴花如火如荼艳似彩霞，将榴花的红火比喻元春的地位尊贵显赫，恰如其分。她是贾政和王夫人的长女，因生于正月初一起名元春。

元春是个近乎完美的女性形象，集智慧美貌才华贤惠于一身。出身豪门，深得皇上宠幸，真正的白富美。然而，她虽有榴花似火的宫廷显贵，实际的命运是辛酸的。之前的元春判词已明确告知了。

根据判词可以断定，元春二十岁入宫，尽管聪明伶俐贤淑敦厚，最后却沦为一场重大的宫廷斗争的牺牲品。"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元春暴死宫中之后，失去靠山的贾府纷争不断，昔日繁华倾刻间烟消云散。

四、日边红杏倚云栽

探春喻杏花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众人看上面是一枝杏花，那红字写着"瑶池仙品"诗云：日边红杏倚云栽。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

由此可见，作者将探春喻杏花。诗句出自于唐代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高蟾，家贫，工诗，气势雄伟。"然初累举不上"。诗人向大人物上书，不卑不亢，实属难得。第二年就如愿以偿地蟾宫折桂了。

天上碧桃，日边红杏，吸取的是天地间的甘露精华，依靠的是高高在上的五彩云霞。"瑶池仙品"隐喻探春冰雪聪明，品性高洁。联系太虚幻境的图画与判词："才有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显然，探春要飘洋过海远嫁他乡。

书中没有过多的描述她远嫁的情形。或许，她的夫君正如判词中写的身份高贵，但骨肉分离，远离家乡，这始终是一种无言的悲哀。签中以花为"江"，点明她离家时父母涕送江边望的不舍，这与她所作的风筝谜诗"莫向东风怨别离"是互相呼应的。

五、只恐夜深花睡去

湘云喻海棠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湘云抽到的是一根海棠签，题着"春梦沉酣"，诗云"只恐夜深花睡去"，黛玉即笑道"夜深"两个字可改为"石凉"两个字。说明作者有意将海棠喻史湘云。

海棠花有"睡美人"之誉，这一典故出自宋代释惠洪《冷斋诗话》。唐明皇李隆基登沉香亭，召杨贵妃，碰巧杨妃酒醉未醒，高力士使侍儿扶持而出，贵妃仍醉未醒，鬓乱残妆。唐明皇见状笑道："岂妃子醉，直海棠春睡耳！"自此文人墨客对海棠歌赋传颂。

宋代苏东坡据此写了《海棠》诗："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朦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唐寅《题海棠美人》："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都是把海棠比作睡美人。

她的命运之谜也是扑朔迷离，红学界对她的身世多有猜想，周汝昌先生认为她就是脂砚斋，写《红楼梦》批语的人；刘心武先生认为史湘云跟卫若兰结婚之后，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之后卫若兰早死，史湘云被卖，最后得以与宝玉相遇，和宝玉结成夫妻，白头偕老。算是红楼中相对幸运的人。

六、好睡慵开莫厌迟

妙玉喻红梅

《红楼梦》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回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作者将妙玉比喻红梅。

宋朝大文学家苏轼在《定风波.红梅》中写道："好睡慵开莫厌迟。自怜冰脸不时宜。偶作小红桃杏色，闲雅，尚馀孤瘦雪霜姿。

休把闲心随物态，何事，酒生微晕沁瑶肌。诗老不知梅格在，吟咏，更看绿叶与青枝。"

红梅敖霜斗雪，凌寒飘香，铁骨冰心，坚韧不拔。与妙玉不谋而合。妙玉是一个天赋异禀资质脱俗的带发修行的女尼。她熟读诗书，精音律善博奕，茶道，品茗，古玩，无一不晓。由此可推测她曾系出名门。

然而，妙玉是个矛盾体。前八十回她静静地在热闹大观园的一隅，若隐若现似有似无。"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她懂得空的道理，深谙庄子哲学，悟性已达却做不到，明知荒唐仍演荒唐。在刘心武的解读中，她最后和宝玉有了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

七、清溪波动菱花乱

迎春喻菱花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院夜拟菊花题：宝钗说，二丫头住的是紫菱洲，就叫他"菱洲"。紫菱洲是一处临水建筑，是贾迎春在大观园的住处。故此，迎春喻意菱花。

南朝梁简文帝的《采菱曲》中写道："菱花落复含，桑女罢新蚕。桂棹浮星艇，徘徊莲叶南。"郁达夫《车过临平》也诗云:"清溪波动菱花乱，黄叶林疏鸟梦轻。"两首诗都描写了菱花的柔美姿态。

迎春貌似与菱花无关，但当我们读到古风歌曲《菱花镜》，就顿悟了。"一杯伤心酒 ，两滴相思泪 ，到如今 菱 花镜 里空憔悴。 莫问当年朱颜带绿翠 ，只怨谁错把鸳鸯配 ， 芳华任谁贪 ，凭君枝头占 。 不承望， 花飞粉谢珠落散， 待得来日霜鬓垂肩乱 ，回头看不见来时伴 。"命运竟是惊人的相似！

迎春是宁国府贾赦之女，在贾府姑娘中就排行老二。性情懦弱沉默寡言，诨名"二木头"。她没有黛玉的才气宝钗的沉稳探春的泼辣，既不懂吟诗作赋又善丹青水墨。唯有专长下围棋。判词云：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志，一载赴黄梁。遭遇孙绍祖，婚后百般虐待，不到一年就凄然离世。

迎春的悲剧是贾府盛极必衰的真实写照，也是曹雪芹"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中的一个沉重的音符。（由于文字狱，很多字都只能谐音。）

八、不如种在天池上

惜春喻莲花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院夜拟菊花题"：宝钗说：四丫头在藕香榭，就叫他"藕榭"。故惜春为莲花，莲花有很多种，她应该是佛前莲。

诗句来自唐朝诗人白居易的《阶下莲》："

叶展影翻当砌月，花开香散入帘风。

不如种在天池上，犹胜生于野水中。"莲花出污泥而不染，高贵典雅，与惜春孤僻高冷的性格极其契合。

在"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的大观园，她仿佛置身世外，冷眼旁观着一切丑恶黑暗龌龊的事，无能为力。"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最后，她看破红尘，毅然决然告别"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贾府，出家为尼。

清代王雪香《石头记论赞》评道："人不奇则不清，不僻则不净，以知清净法门，皆奇僻性人也。惜春雅负此情，与妙玉交最厚，出尘之想，端自隗始矣。"惜春，她在梦还未开始时却见证了一场梦的落幕！所有的花儿都沉坠了，唯有一朵圣洁的莲花在心中静静开放。

九、凡鸟偏从末世来

王𤋮凤喻凤凰花

《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镜，警幻仙曲演红楼梦"：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䧳凤，其判曰：

凡鸟偏从末世来，

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

哭向金陵事更哀。

容貌艳丽，頣指气使，盛气凌人，面暖心狠，这样的王𤋮凤就是活脱脱的凤凰花。她是贾链的妻子，王夫人的内侄女。"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恍若神妃仙子。贾府通称为凤姐，琏二奶奶。

凤姐精明能干，办事雷厉风行，深得贾母信任。"协理宁国府"可算她的巅峰之作。她高踞贾府的大管家宝座，对上工于心计竭尽权术机变之能事。对下恩威并用，攫取权力的同时也窃积财富。贾府被抄时，从她房里抄出五十万金和一箱债券。

随着宁荣二府"呼喇喇大厦倾"，王熙凤也从权势的顶端跌落谷底。在贾母死后，王家败落，娘家夫家都衰败。她被贾琏所休，在京城无法生存，只好悲切地回到金陵投奔亲人。未曾想，半路就痛苦地死去，落得"哭向金陵事更哀"。

十、稻花香里说丰年

巧姐喻稻花

《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巧姐的判词，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云：

势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得遇刘姥姥，巧姐嫁作农妇。因此，巧姐喻稻花。

诗句出自南宋词人辛弃疾：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宋代诗人连文凤的《稻花》也写的极好：

纷纷儿女花，为人作颜色。

眼饱聊自慰，饥来不堪食。

此花不入谱，岂是凡花匹。

太阳丽天中，正气从午得。

开此丰穰瑞，脱彼风雨厄。

始华郁而甘，未粲光已白。

我行田野间，舒啸意自适。

田者告我言，乐岁兹或必。

但期一饱死，百年漫劳役。

描绘了稻花朴实无华的品性，也抒发了作者怡然自乐的田园乐趣。巧姐本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却沦为荒野乡村的农妇，这实则是她的幸运。由于当年凤姐善待刘姥姥，结下好姻缘，她最后的归宿应该是刘姥姥的外孙板儿。

第四十一回，刘姥姥带板儿进了大观园，大人们让两个孩子互换柚子和佛手。脂砚斋有批语："小儿常情，遂成千里伏线。"判词云：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在树倒猢狲散的大背景形势下，巧姐能有如此结局，真是可喜可贺啊！

十一、竹篱茅舍自甘心

李纨喻老梅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是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竹篱茅舍自甘心。从签上看，作将李纨比喻成老梅。

诗句出自于宋代爱国词人王琪的《梅》：

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

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

作者为李纨安排了一枝老梅，可谓寓意深长。"霜晓寒姿"恰与《红楼梦曲》中的"晚韶华"同一个意思，预言李纨将母以子贵。竹篱茅舍却照应了她在稻香村的寡居生活。

李纨从小接受温良恭俭让三从四德逆来顺受的教育，她的思维禁锢在这个圈子里。在她看来，维护一个美好的形象，教育儿子成才就是她一生的目标。因此，她宽容随和大度，甚至到后来已是达观超然的心态。在当时，这也是对自我的一种保护吧。

十二、独占三秋压众芳

秦可卿喻桂花

贾珍设坛于天香楼，超度秦可卿，实为作者曲笔，暗示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取的是唐代诗人宋之问的诗句：

鹫岭郁岧嶢, 龙宫锁寂寥.

楼观沧海日, 门对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 天香云外飘.

扪萝登塔远, 刳木取泉遥.

霜薄花更发, 冰轻叶未凋.

夙龄尚遐异, 搜对涤烦嚣.

待入天台路, 看余度石桥.

天香，桂花也，所以秦可卿喻桂花。

在中国古诗词中，咏桂之作很多，宋代诗人吕声之的"独占三秋压众芳，何咏橘绿与橙黄。自从分下月中种，果若飘来天际香。"女词人朱淑真的"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最爱李清照的"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一语道破桂花的艳压群芳超凡脱俗。

用桂花暗喻秦可卿恰恰说明了她在贾府中众星捧月般的特殊地位。红楼里的女儿个个千娇百媚仪态万千，而秦可卿绝对是卓尔不群艳冠百花。书中第五回，作者含蓄曲折地写宝玉梦游虚幻仙境，警幻仙子向其密授云雨之事。写道："鲜艳妩媚，有似宝钗，风流袅娜，则如黛玉。"

写秦可卿卧室的陈室，竭尽夸张之能事，各种奇珍异宝名人字画。作为一个贾府中的小辈份女子，有谁能与之相匹敌？她行为乖张贾母却说是"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死后更是豪华葬礼，连北静王都要身穿孝服屈尊祭奠。种种迹象表明她的特殊地位。

根据刘心武的解读，她应该是系出名门，准确地说是公主。这也就应了那句，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桂花也就名符其实了。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最后真落得"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红楼里的女儿和花同样命运多舛，令人唏嘘。记得纳兰容若曾写过这样的词："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这或许是对十二钗的最好注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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