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要求——父亲辞世一周年祭

怀东

父亲走了整整一年了。一年来，家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老人的几套音响，几十个音箱，处理了。老人的衣物，送人了。老人一生喜爱的自行车（曾有过不计其数，最后还剩三辆电动车），也一辆一辆的出了家门。老人积攒的书籍，也都下架打包，想来很难再有面世的机会。

虽然，老人遗下的实物，越来越少，但对老人的记忆与怀念，却是难以忘怀。特别是有时不经意间的触景生情，常常令人唏嘘。

老人晚年，对我们讲了很多“要求”，也可以说是立了很多规矩。这些要求或规矩，外人或许感到难以理解，可对我来讲，却将永远铭记于心……

　　一、椅子

小门厅与卧室相接的地方，有一把椅子，老人用餐或干点儿什么，就坐在那儿。时间长了，那把椅子就成了父亲的专座。因紧靠卧室门，椅子拉出来时会影响到家人出入，老人又有些健忘，经常是忘记离开时把椅子推回到桌下。老人就要求我们无论谁看到了都要把椅子放归原处，以方便晚上光线不好的时候老人们出入，我们也逐渐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老人走后，家人随手把椅子放归原处的习惯保留了下来。唯有我，有时会有意地把椅子拉出来。我会坐在那把椅子的对面，心中默默地与想象中还坐在那把椅子上的父亲对话……。有时家人会责问我为什么不把椅子放好，腿脚更不方便的母亲碰到了怎么办？我只能是在心中默默地分辨：怎么收？那上面分明还坐着一个人！

　　二、饭碗

通常讲，家中餐具的收放方式应是大的放在下面，小的放在上面。不用讲大道理，谁都知道这样做安全合理。可我家饭碗的放置方式就与此不同——家中的每一个成员都会在把饭碗放起来的时候，把一只最大的一只留在最上面。这看似不合常理的方式，也是父亲生前最后几年对我们的要求。

父亲习惯早起，并自己做早餐。老人有糖尿病，自创的早餐简单却又与众不同——半包方便面或一把麦片，大量的胡萝卜或葱头，一个鸡蛋，加水放在锅里一起煮。由于量比较大，就需要用大碗盛。老人去世的前几年，腰腿已是很不灵便，在加上严重的白内障，眼神也不是太好，所以每天早上再把大碗从小碗下面掏出来就颇为费力，于是就有了留一只大碗在最上面的要求。

父亲走后，这个要求也渐渐地被家人淡忘——饭碗的放置方式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但也有偶然……

　　一日，我单独刷了一只大碗。由于犯懒，顺手就把其放在了一摞小碗的最上面。看到那碗有些不稳，本想把大碗倒到下面，忽然间，我想到了父亲，想起了父亲的要求，仿佛看到了往常父亲早上拿碗用餐的样子……。

　　我没再动那只大碗，只是关上了碗橱门，在心里轻轻地说了一句：“老爸，早上好！”

　　三、挡路

我病退后，父亲送给我一辆小自行车，一来是为我出行方便，二来是让我活动身体。但自行车必须放在九楼电梯的旁边，而不是电梯的对面。这又是老人的一个要求，而且是对我的单独要求。

大约从十年前开始，父亲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既锻炼身体，又融入社会的生活方式——每日用小三轮车载着成套的音响设备去为跳广场舞的人们放音乐。

父亲极其要强，一定要让自己放的广场音乐成为方庄地区的最佳，自然也就在音响播放器材上下了大工夫。高保真大功率的音响设备为父亲从舞友那里得到了赞誉，也为父亲带来了极大的不便——那套设备太重了，加上三轮车至少也要一百多斤。三轮车是电动的，来回骑行没有问题，可每次上下楼，就让年逾八十且腿脚不便的老人有些吃不消，特别是出入电梯。

我们楼的电梯间相比还算宽敞，我经常会把自行车停放电梯门的对面。电梯门对面的自行车基本上对楼内居民的出行没什么影响，可对父亲的小三轮就不然。小三轮又长又重，没有自行车的阻碍可以自然转弯，有了自行车就只能是生拉硬拽了。自己的儿子挡老爸的路，而且成了常态，父亲肯定是不满甚至愤怒，可我却一直没有在意——虽然这期间我还经常帮着老人推车。

终于，父亲的怒火爆发了。一日，父亲应是内急，赶着回家，因我的自行车挡路耽误了时间，把裤子尿了。父亲对我大发雷霆，指责我做事不周——连自己亲爹的难处都不放在心上。邻居们那样放车他无法指责，可经常挡路的竟是自己的儿子令他无法容忍。最后父亲要求我往后只能把自行车放在电梯门的一侧，决不能是对面。

听了父亲的话，我为自己不能体会老人的不便和无奈极其悔恨自责。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把车停放在那挡路的地方。

父亲走后，我放车的位置一直没变，哪怕电梯对面的位置空着，哪怕这样做对我来讲也有那么一点点不便。这样做的原因不是什么习惯，只是不愿或者不敢。因为我在放车的时候经常会幻想着电梯门开了，父亲推着他那重载的小三轮车从里面走出来。我不愿因为我的不慎而使父亲那本已蹒跚的脚步更增添些许不便，我只想对父亲说：“老爸，您回来了！您看，回家的路一路畅通。”

这样的要求，在父亲的晚年好像还有很多。

老人的要求高吗？

他没要求你给他换一间更大一点的房子，只是让你把椅子收好，方便他走路；

他没要求你把早餐端到他跟前，只是让你留一只大碗在最上面，方便他取用；

他没要求你进出接送，只是让你做事时尽量考虑到老人的不便，至少不要人为地制造麻烦。

把椅子收好，留一只大碗在上面，自行车不要挡路——这些要求是那样的简单甚至琐碎，对我们来说绝对是举手之劳。可细细想来，它却表达了一个耄耋老人的无助和无奈，更显现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对老人的需求和不便缺少关心、体会和理解。

　　有些不便和困难，老人对我们讲了。但更多的，老人肯定是选择忍了。老人应该是不愿过多的烦扰儿女，但更肯定的是，老人怕这样的要求多了，会令儿女感到老人多事，进而厌烦老人。

　　每每想到这儿，我的心都会隐隐发痛。

我多么想再陪父亲重新过一个晚年，那时，我会大声对他说：“老爸，我还有什么能为您做的，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