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做我们的孩子

杂草宁

题记：

整理照片时，突然又想整理一些文字，权当是留一些东西给我的孩子。

或许有一天，我不在这个世间了，但至少还有这些文字能够陪伴他吧。

宝贝，昨天张阿姨打电话，她说她现在几乎不能去走附中门口的那条路，因为一旦走过去，原来陪伴你们时，曾经的那些情绪，就瞬间一下子全都来了。

我说我理解她所有的感受，但是我倒是越来越怀念曾经的那些时光，尤其你高三的那一年时光。

宝贝，陪伴你中学的这六年，现在回头看，人生百味之后，应该越来越多的是安静、平和和温暖。

尤其高三这一年，很多个黄昏，在17楼，夕光透过窗棂，铺满整个房间时，你坐在餐桌旁，我坐在你身旁，很多次不经意回头，看见细碎的夕光，打在你阳光般的脸庞上，那个时候，宝贝你不会知道，妈妈的内心有过怎样的宁静和温暖。

宝贝，你高三一年，我们俩在17楼，曾经如朋友般相处，又如知己般交谈，我们畅想过你的未来，也回顾过你的童年。我说不清楚，是17楼细碎而温暖的光影，还是你我在17楼都开始变得温和，好多次，你我似乎都能平和地面对自己，尤其是妈妈，我觉得我自己几乎是真的找到了那个遗失多年的自己。

人有时候，很难说清楚，是不同的风景给了我们不同的心境，还是不同的心境决定我们眼中不同的风景。就如在17楼，是那一袭的夕光，给了我们温暖的内心，还是我们温暖的内心，让我们安静如斯地陪伴了一年那一袭金黄的夕光，都很难说清。

但是在17楼，妈妈开始认知自己，开始反思自己，开始捡拾自己，也开始重新回归自己，开始懂得一个人，究竟该如何去爱自己，去爱别人。

开始懂得，妈妈养育你、陪伴你，其实更多的是你陪伴了妈妈，丰满了妈妈，也成就了妈妈。宝贝，谢谢你这辈子，来做我们的孩子。妈妈是有了你，我的人生，才慢慢变得丰满而宽厚。也是因为陪伴你，妈妈才有机会，把之前丢失的自己，得以渐渐捡拾。

有人说：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相互滋养。我原本以为自己为你付出一切，到最后才发现，成全的，原来是我自己。

宝贝，感谢在让我陪你成长的过程中，让我有机会重新体会，多年以前自己做孩子时，那些都没有好好体会，都没有好好珍惜的东西。

因为养育你，那些年轻时如流星般划过生命的很多东西，那些在我自己青涩岁月里被我不曾珍惜的很多东西，在我人到中年之时，似乎又都从我的生命里，重新被捡拾了回来。

人生能够在人到中年之时，重新体味青春岁月里不曾体味的滋味，重新捡拾青春岁月里遗失的东西，这应该是妈妈的幸运，也是妈妈对你真正地感激之情。

我记得有一次，大概是你高二下学期的暑假，那时候我们还住在高新路口，仍然是晚上十点钟，我走四十分钟的路程去学校接你，因为是放假期间，你们要是学习的话，大都去的是自习教室，没有固定的下课时间，所以门卫竟然让我进校园里去等你。

在或明或暗的路灯下，我看见纵横交错的小路，将整个校园，拉伸得更加幽深而宁静。远远望去，只有从自习教室散发出来的那一片灯光，穿透七月斑驳的树影，撒向那一处灰白的水泥路面上。

妈妈离开校园那么多年了，这些年虽然有时候或因被请家长，或为你开家长会，也有过多次来到校园里，但是像那个晚上那样如此安静地站在校园里，感受那份万籁俱寂之下的校园夜空时，在那个时刻，有一种似悲壮、似疼痛、但又似很安详的，很复杂的情绪，悄然从心底缓缓升腾…

蒋勋在他的“美的沉思”里说，美其实是有竞争力的。

他说他有次给学生在课堂上讲美学，教室外面大片大片的落花，飘飘然然，学生都扭头看外面的繁花飘落，他说那个时刻，他就知道美是有竞争力的。

如果不是，为什么白色的花朵，其香味大都浓郁于色彩斑斓的花朵，因为白色的花朵，因为其单调的色彩，不能和其他色彩斑斓的花朵相竞争，所以白色的花朵，能够和其他花朵竞争的，就是自己更加浓郁的香味。

想想，爱或许也是有竞争力的。妈妈这些年，一直认为我有多么多么的爱你，可是现在回头想想，我对你的爱，又是否是真的是你所需要的爱，我的这份看似深沉但又携带了太多附加条件的爱，在你那里，究竟又有着怎样的竞争力呢？！

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爱的角度、爱的力度、爱的深度是否恰当，这或许都决定了我们的爱，是否真的具备有真正的竞争力。

但是宝贝，作为母亲，我感谢时光、感谢岁月、感谢你，也感谢我自己吧，让我在内心渐渐趋于宁静和平和时，你让我终于懂得，在这场以爱和陪伴为前提的比赛中，妈妈最终收割了一场怎样妙不可言的温暖和幸福。

年龄长了，才会慢慢知道，一个人的幸福，越来越与你的财富、你的人脉、你的权位等很多表象的东西，没有多大的关系。

我说的不是在这个社会上，生存是否需要，而说的是与幸福有无关系，或者说有多大的关系。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我们所在乎的幸福，与这些东西，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妈妈一直很庆幸，我的孩子，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似乎越来越像妈妈，开始渐渐懂得生活深处，那些更真切的东西；也开始懂得，一个人的内心，有着除了那些东西之外，还有着更多更加值得追求和在乎的东西。

宝贝，你上了大学之后，我知道，你周围很多的同学，都热衷于各种组织和社团，忙碌于各种活动和社交，但是你似乎比妈妈还要理性和冷静，你依然按照自己的内心，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你不盲从，你不凑乱，这是你让妈妈内心最为欣慰，也最为安宁的一点。

入秋以后，云朵每天更深一层。

它既不袒露自己的形状，也不愿意

变成温柔可人的姑娘。有时候，

索性找棵槐树，一停就是一下午。

我就坐在槐树底下：这么美好的午后

请原谅我什么也没干。

——by顾不白

六年前，我们两个人刚刚开始生活时，妈妈那时候有那么多不适应，那么多孤独，和那么多茫然啊。

记得在高新路口住时，你晚上没回来之前，我喜欢一个人长久地，窝在窗户边的那张单人沙发上，看窗外的那棵柳树叶子，在微风里被吹得轻轻摆动，偶尔也有麻雀飞过窗台，它们哒哒哒啄食的声音，仿佛穿过时光的隧道，直抵心底。

后来妈妈开始努力运动，跑步、跳舞，甚至长久长久地去走路。也开始读书，应该就是在那个阶段，开始读很多的游记，很多人的诗歌，突然觉得生活或许还可以，以另外的方式活着。内心开始变得越来越温暖，越来越熨帖。

人总是在经历很多之后，才开始懂得自己内心真正的需要，这应该是我们彼此陪伴，彼此温暖，你才让妈妈有的一种成长，心灵的成长，无关乎其他很多。

后来我们搬到17楼，搬到离阳光和温暖最近的地方。现在回头看，我有多么感谢在17楼的一年，感谢北环路，感谢夕光，感谢黑夜里那些来来去去的影子，感谢宝贝你陪妈妈的那段时光。

我知道多年以后，当我再回头时，内心仍然会有怦然心动，甚至或许还会泪流满面，那段时光永远会安放在妈妈内心深处的皱褶处，久久地、安静如斯地温暖人心。

但是怀念和留恋，都留不住时光的脚步，就像现在，自己在寻找了很多的路线后，终于又给自己找到了一条这样上山的路。此刻，站在浓云密布的山坳处，听远处农家的鸡鸣狗叫声，看若有若无的炊烟，匍匐在青瓦之上，袅袅上升，然后静下心来，再听周围的鸟鸣，缓缓落下，或许，生活又是以另外的方式，向自己打开…

宝贝，你看我们以前的照片，看看你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张照片，你都紧紧地依偎在妈妈身旁。

人或许都是，在孩子小的时候，有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的地方，等孩子长大了之后，孩子在的地方，才是家的地方吧。

我不知道，很多年后，有人隔着千山和万水，寻着时光和岁月，于千万人群中，向你缓缓走去的时候，不知到了那个时候，对于妈妈一颗韶华早逝的心，又会有怎么地滋味？！或许温暖和幸福、惆怅和不舍，都会有吧。

或许那时，就真的懂了三毛说过的那句话：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说到这里，借你们校长周绪红的这段话，祝福我的孩子，祝福你在人生的这段路上，能够找到新的自我，能够在你羽毛越来越丰满的时候，鹰击长空——

在当下，她是你们增长学识、完善人格的沃土，是提升心志、磨砺灵魂的熔炉，是释放青春、收获友谊的乐园。在未来，她将成为你们事业起步的累土基石、追求幸福生活的动力源泉。来到重大，正值你们最好的年华，我希望看见你们在黄葛树下结伴同行，在书籍的海洋中游历四方，在与大师的对话中启迪心智，在实践和思辨中充实自我、历练身心，在拥抱朝霞和送别夕阳中，找寻到关于人生、关于理想、关于生活的答案。

最后附上你高三时期，写给你的两段话，我不知道我究竟想说明什么，或许什么也说明不了，就权当是妈妈留给你的一点记录吧——

每天晚上，在中和教育世家门前的那个广场上跳舞时，总能看见很多的年轻妈妈，在和自己的孩子打闹嘻戏。那些或大或小的孩子，有时耍赖，抱住妈妈的腿，一边摇摇晃晃，一边盯着看妈妈的脸色。

在那个时刻，儿子小时候，被我收拾得哭了的那个模样；他跌跌撞撞扑向我怀里的那个情景；还有他被电烙铁烫了的那双小手（怕我说他，一直没告诉我，直到第二天我才发现，他双手的皮肤都皱皱巴巴）；他仰起头，抱着我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好香啊的那个表情；他一个人在篮板下，在中午的烈日下，拍打着那个小小篮球的那个样子；他有一次午饭都没吃，背着书包在风中，向学校奔跑的那个背影，都夹杂在凛冽的寒风中，一齐从我的记忆深处，涌动出来，然后重重地捶打着我的心房。

就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心里漫过很多的疼痛，眼泪忍不住出来了。

春去秋来秋又去，人总是走着走着，就会忍不住回头看，很多的记忆，在某个时刻，都会随着寒风，交并而至。

那双小小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在那条两边长满麦子和荒草的路上，多少次，儿子陪我来来回回地走，陪我在时间的风和尘里等候。

时间如果能够穿透岁月的墙，再回到过去，我一定会把伤害当做一股过往的清风，我一定会极其温柔地对待岁月，我一定会耐心地陪伴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在我的孩子抱住妈妈的时候，俯下身子，目光久久地凝视着他，然后说：宝贝，妈妈听着呢！

很多年都不曾提笔写过书信了，可我最近突然很想以书信的方式，写很多的字，给自己，给岁月，也想给我的宝贝，信里提及往事，提及时光，提及成长，但不提及疼痛。

顺便提及，与自己握手言和！

——2016年12月2号清晨

写在宝贝高考时期，又恰18岁生日即将到来之际——

宝贝，昨天下午你回来，神情沮丧，说是又把大题竟然看错了。我觉得我几乎不能安慰你，因为我觉得我一说话，担心自己眼泪就会先下来了。哈，宝贝，你看妈妈，总是这么不够坚强，难怪你一直说我太傻呢。但是18年了，我们一路是怎么走过来，明天就是你阴历18岁（阴历五月十五）的生日了，所以你应该也能懂得了。

晚上你从外面转回来，我进你屋，看到你还在桌前翻书，我想过去抱抱你，但你却很烦躁地让我出去。我站在那里对你说：宝贝，你看妈妈又把胳膊烫得这么厉害。你一把拉过我的手说：妈妈，拜托你！能不能下次带袖套啊？！我说没用，我就这么笨啊！然后你一把抱住妈妈的腰，把头埋过来。那时，妈妈的眼泪差点出来了。哈，你看妈妈不仅不够坚强，还很矫情，是吧？！

但是没办法了，妈妈这辈子就这样子了。脆弱、敏感、忧愁太多、心河太浅，改不了了。但是让妈妈欣慰的是，你比妈妈坚强多了。晚上妈妈在沙发上抱着被窝，你出来坐在我旁边，我看得出，你内心已经平静多了。那时候妈妈有很多欣慰，我知道人生很多的挫折和磨难，迟早你都要一一独自去经历，高考的得与失，这只是人生路上的太微不足道的一步了。很多年之后，当你离开高考之后，你就会知道，高考，其实真只是你人生路上的一小步而已，根本不会影响你的一点一滴。

妈妈这些年，之所以这样拼命地拽着你往前跑，只是妈妈不能肯定你以后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想妈妈爱你，所以只有我奋力将你拽到尽可能的高处，然后你以后，才会有资格，能上能下。如果以后，你真的觉得，你待在低处，会让你很舒服，那很好啊。妈妈爱你，只是希望你幸福、开心，做真实的自己，活出真的自我，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是妈妈最终的愿望。

宝贝，明天你就要18岁了，就要毕业了。在你18岁生日即将到来的日子里，在你即将毕业的时刻里，妈妈内心有太多难以言说的心绪，给你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快要下来了。千言万语，妈妈就说一句吧：这次无论成与败，无论得与失，你都不要气馁！人生的路上，都会面对很多的转转折折。所以只要你经历了、付出了，你的人生就已经圆满了，你的生命就已经鲜活了。当然，你以后的道路肯定会越来越开阔的啊。

最后，妈妈想对你说：妈妈祝你永远幸福、永远开心！妈妈爱你！

——2017年6月8号下午（这个时候，宝贝还在理综的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