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送儿参军

占国

　　儿子进军校两个多月了，才有勇气动笔写写。刚送走那会儿，就像身上被剜走了一块儿肉，怎么着都不舒服。看到什么都想起他，哪怕地上见到一泡狗屎，都能想起带他出去玩儿捡回一条狗的事儿。

儿子是在高考结束之后，才过十八岁生日的。一想到让一位还未成年的孩子在两天之中决定自己的未来，就忍不住要骂娘。

末了，还是犯了多数家长常犯的毛病——替儿做主，让他报考了军校。虽然最后他同意了，我们心里还是打鼓：严苛的军队生活，儿子能熬过来吗？

　　我们比通知书上要求的早了两天到的军校旁边，住进宾馆，为的是让他和我们多腻腻。宾馆正对着军校大门，拉开窗帘，学校的巍峨办公楼就在眼前。儿子不愿意多看，躺在床上玩儿手机。开了两间房，到了晚上，他要挤在我们房里，拿被子铺在地上将就。

没一起吃上两顿饭，报名的时间咣当一声踹进门来，轰着我们往外走。军校里彩旗招展，锣鼓喧天，一群群家长拖儿带女，热浪和声浪，死死地把那些离绪箍进每个人的皮囊里，再从脸上挤出差不多一样的淡定。

　　报名，办手续，购买几样日常用品，分配床铺，存放个人物品……急匆匆一样一样办完，还没聊上两句，儿子就被拖走，说是发型不合格。三分钟回来，儿子已被推成了秃瓢儿。望着眼前摸着光头有些羞涩的男孩儿，心中咯噔了一下，隐隐感到，儿子快不属于自己了，发型我们都做不了主，还能影响他什么呢？

很快，校方开始客气地请家长离开，离开孩子，离开宿舍楼，离开校园，而后不让再进来相见。

　　一句“爸爸妈妈再见”，一句“好好干”，我们养育了十八载一米九几的大儿子，便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拖着一堆来时带来、部队却不让存放的行李，走在宽阔的校园里，我和他妈妈保持了足够的距离。这距离刚好不能互相说话，不能互相对望，不能看见彼此蓄在眼眶中的泪水。

　　这儿子本就是我们的——

十八年前，把他母亲的肚子生生拉开，取出了一个八斤多的会哭会动的肉球球儿，那就是我们的儿子。

头两个月，每天夜里总是哭闹，烦得我真想抽他。忽然想到他个子大是不是妈妈奶水不足没吃饱呢，于是，冲奶粉，两百多毫升，他满头大汗地抢着喝完，一觉到天亮。从此，能吃能睡，风吹着一样地长个儿，这是我们的儿子。

　　两岁，自己玩儿大铁门，一根手指头夹得流血。此后的很多天，他那根被包扎的指头儿，总是不肯放下，一直举在眼前，见谁都让人吹一吹。

三岁，发烧，带他去医院。要抽指血化验，望着他前面一个个鬼哭狼嚎的小孩儿，儿子乖巧地对我说“爸爸，我不怕，我不哭”，我说“儿子最棒”。轮上我们了，需要把手指头伸进窗口，小子十分自然地抓住我的中指塞进去“阿姨，扎吧，我不怕。”

　　四岁，开始帮家里刷碗。个子不够高，特意给他一张木头凳子垫着。围裙、垫脚的木凳、拿着碗筷的小手、回头的笑脸，这张照片还在他的房间里放着。

……

这些，就是我们的儿子，每一幅画面都水灵灵的在我们的脑子里的。

　　小学、初中、高中，一天天长大的，是我们的儿子；牙牙学语、奶声奶气，再到叽叽喳喳，变声嘶哑的，是我们的儿子；一直牵着手不放，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再到同学聚会三通电话才能催回的，还是我们的儿子。

但在我们跨出军校大门的那一刻，那个一直不敢多想的念头，还是扑面袭来——儿子，不再属于我们，不再只属于我们了。一只无形的大手直接把他从我们身边扯走，再咣当一把把我们推开，没留下一点点的柔意……

……

　　好吧，儿子，分别就分别吧，长出翅膀就是要冲上蓝天的。

我的儿，你属于谁并不打紧，要紧的是你要属于自己。

我的儿，你的未来想成为什么样子都不打紧，关键是先要把自己锻造成一块钢。

慢慢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