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本故事虽非虚构,但不宜对号入座。若似曾相识,就当是对北大的记忆吧。</h3><h3><br></h3><h3>1.</h3><h3><br></h3><h3>初识S,是大二时在图书馆前浩浩荡荡的占座队伍中。虽然书包里只荡漾着几本号外杂志,我迫不及待地挤进攒动的人头,仿佛图书馆的一席座位,便能证明我还没忘记父母关于刻苦学习的谆谆教悔。</h3><h3><br></h3><h3> </h3><h3>馆门一开,排山倒海,连我手中紧握的"大众电影"也不幸被挤落在地。我惦记着夹在里面的饭菜票,于是奋不顾身地蹲下去捡,也顺手把倒在上面的一个女生拉起来。没想到这位名叫S的女生对我的见义勇为感激不尽。我和S的跨系友谊,就此诞生。</h3><h3><br></h3><h3> </h3><h3>S虽是学理科的,却也是个进步的文艺青年,尤其是对三毛和琼瑶的著作,造诣颇深。记得一次坐在空荡荡的食堂,喝着冷嗖嗖的粥,她若有所思地说: "要像三毛那样行走世界,要像琼瑶书里的女生那样追求生活",面对如此潇洒的情怀,我顿时肃然起敬。</h3><h3><br></h3><h3> </h3><h3>渐渐地,S身边出现了位貌似琼瑶故事主角的男生Y。未明湖溿,三角地旁,图书馆前,教学楼后,凡是情侣出没之地,都留下了Y英雄护花的倩影。 Y个子很高,需仰视才见,碰到女生一般目不斜视。但也有例外,比如,某日他目睹S与我热烈寒暄之后,从此便对我笑容可掬,毕恭毕敬,生怕因小失大,导致我在S面前出言不逊。而我因受宠若惊,自然会在与S畅谈时,夸赞Y的高瞻远瞩和虚怀若谷,每每此时,S便甜蜜地微笑,好像在说:琼瑶的境界已经渐入,该向三毛的世界进军了!</h3><h3><br></h3><h3> </h3><h3>2.</h3><h3><br></h3><h3>本科毕业后,S和Y双双留校读研究生。Y宿舍的墙上,挂着硕大的美国地图;S宿舍的床头,放着成堆的考托资料。共同的革命理想,让这对有志青年的感情,在轰轰烈烈的出国大潮中,蒸蒸日上。</h3><h3><br></h3><h3> </h3><h3>说到出国热潮,不得不提到当年风靡校园的美国乡村音乐。美国六七十年代的音乐大拿们,做梦也没想到他们早已被人淡忘的作品,在八十年代末的中国校园,如火如荼。无论是在凌乱的宿舍楼道,还是在拥挤的食堂角落,空中飘来的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激励了无数热血青年, John Denver若在天有灵,定会感恩不尽。而那首 "Sound of Silence",更是在漆黑幽静的夜晚,给各宿舍楼带来了无比生机。就连一向不进女色的Y,也在S的掩护下,混进女生宿舍,清唱表演起了"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那入神的表情, 比Dustin Hoffman的扮相酷多了,幸亏Mrs. Robinson不在场。若干年后,当Y再次唱起这首歌时,还能让情敌感动得热泪盈眶,不过那是后话。</h3><h3><br></h3><h3> </h3><h3>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通宵报名考托、连夜撰写申请等不懈努力, S 收到了美国某校的录取书。Y因为心气太高,申请的学校太高大上,暂时没能比翼双飞。S上飞机时,两人山盟海誓,抱头痛哭,惨不忍睹。</h3><h3><br></h3><h3> </h3><h3>S就这样去寻她的三毛梦了。</h3><h3> </h3><h3><br></h3><h3>3.</h3><h3><br></h3><h3>S的学校位于美国中部一个小镇。初来乍到,S对异国的一切充满好奇,就连租住的地下室旁边呼啸的公路,也成了她与Y鸿雁传情的主题。</h3><h3><br></h3><h3> </h3><h3>但很快,她便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S虽然在北大时看过几部好莱坞电影录像,但毕竟未曾亲耳聆听洋人授课,往往一到关键时刻,就如听天书,而学校给她的资助,要求她各科保持B+以上,压力可想而知。火上浇油的是,每次做TA时,不是学生听不懂她的话,就是她听不懂学生的话,几个回合之后,系里开始郑重考虑她的TA资格,要不是同系的Henry教授出面说情,她赖以维生的TA资助,早已不复存在。</h3><h3><br></h3><h3> </h3><h3>在这种艰苦卓绝的环境下,S仍然不忘为Y申请本校穿针引线。大凡中国学生有活动,她总是乐此不疲地为Y专业的学生端茶倒水,目的是为了从他们口中打探有关教授的招生动态。她憧憬着,如果Y来了,一个人的题两个人做,一个人的活两个人干,愚公移山,日子定能改观。</h3><h3><br></h3><h3> </h3><h3>可事与愿违,Y并没有拿到S学校的录取书,而是第二年到了东海岸一所大学。虽然同在新大陆,但相隔十万八千里,又没有视频微信等现代通信工具,连长途电话也只能趁老板不在时用实验室的电话当众轮流打一下,S和Y抒发衷肠的频道,并未得到大幅度改观。</h3><h3><br></h3><h3> </h3><h3>渐渐地,S的回信越变越短,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嘎然而止。</h3><h3><br></h3><h3> </h3><h3>这是因为有了他的出现。</h3><h3><br></h3><h3> </h3><h3>4.</h3><h3><br></h3><h3>他,就是那位曾对S拔刀相助的Henry教授。Henry不是S的导师,但与S同系,常在系里的休息室碰到,一来二往,与S就成了朋友。Henry是爱尔兰人后裔,多才多艺,酷爱运动,曾驰骋NCAA的football赛场,练就一副好身材。Henry虽算不上高富帅,还刚离了婚,但他热情洋溢的问候,和蔼可亲的笑容,幽默风趣的谈吐,犹如一缕清澈的曙光,照亮了困境中孤独迷茫的S。更难能可贵的是, 这位Henry与当年"大众电影"封面的阿兰德龙,有几分神似。思考再三,S做出了最痛苦的抉择。</h3><h3><br></h3><h3> </h3><h3>一年后,S和比她大10多岁的Henry,喜结连理。</h3><h3><br></h3><h3> </h3><h3>又过了两年,Henry转到西海岸一所大学教书。S本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北大精神,坚持留在中部继续完成博士学位,一年多后才西去团聚。</h3><h3><br></h3><h3> </h3><h3>而此时的Y,博士也该念了好两年了。</h3><h3><br></h3><h3> </h3><h3>5.</h3><h3><br></h3><h3>Y与S劳燕分飞后,着实低迷过一段时间。毕竟比起S在学业和生活上困境,Y还受着感情上的煎熬。雪上加霜的是,Y学的专业属于理论科学,在北大"民主与科学"的大旗下,光辉闪耀,可到了重视经济效益的资本主义社会,理论学科,没有钱途。看到师兄们临近毕业时日益紧锁的眉头,Y的痛楚与日俱增。</h3><h3><br></h3><h3> </h3><h3>一天做TA时,一个电脑系的白人学生来找Y。一番甜言蜜语的问候之后,该生说明来意:自己这门课快不行了,求Y能否判分时高抬贵手,放他过关,他马上就要奔赴高薪工作了。Y为之一震,茅塞顿开:滥竽充数者学电脑都能有如此钱途,我这北大高材生为何不走这康庄大道呢?</h3><h3><br></h3><h3> </h3><h3>从此,Y一边在老板面前佯装积极,一边选修电脑课。不到两年,在老板的斥责声中,Y终止了博士学业,拿到了电脑硕士。</h3><h3><br></h3><h3> </h3><h3>面对一堆工作机会,Y思肘再三。Y曾一度向往华尔街的美好钱途,准备到投行编程,但在听了数起"钱在银行人在天堂"的花街事迹后,决定改道硅谷。鬼谷高科技公司虽然不如花街投行光炫,但工作压力不大,比较容易消极怠工,若运气好,赶上高科技泡沫,还能鱼目混珠,发笔小财。</h3><h3><br></h3><h3> </h3><h3>怀着满腔的热忱,Y开车横跨美国大陆,来到了高科技革命圣地硅谷。这一迁徙,Y后来说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决定。</h3><h3><br></h3><h3> </h3><h3>6.</h3><h3><br></h3><h3>加州的阳光振兴了Y长期疲惫的精神。发扬兢兢业业的北大传统,Y工作勤奋,不断得到善于表扬的白人上司的首肯。闲暇时,培养了钓鱼等高尚嗜好。但春风得意之时,不免也有淡淡的哀愁,毕竟,事业诚可贵,爱情价更高。</h3><h3><br></h3><h3> </h3><h3>当然,Y也约会了不少女友:公司前台的白人秘书,附近语言学校的日本学生,体检时遇到的菲律宾护士,还有当地大学国内来的研究生。各族女友的出现,似乎暂时抚平了Y的情伤,但在内心深处,他真的放下了那段感情吗?</h3><h3><br></h3><h3> </h3><h3>我刚到硅谷时,在一次华人活动时碰到Y,几句寒暄之后,他便拐弯抹角地向我打听S的情况。我当时也与S失联,对S的信息一无所知,自然帮不上忙。看着黯然神伤的Y,我只好安慰他说,我去打听打听。可在那没有微信群的九十年代中期,我到哪儿去找S呢? S,你在哪儿?</h3><h3><br></h3><h3> </h3><h3>其实,S当时就住在附近。念完博士,S来到北加州Henry教书的学校做博士后。热衷于户外活动的Henry,常携S到硅谷附近的半月湾钓鱼。</h3><h3><br></h3><h3> </h3><h3>于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S和正在半月湾体验钓鱼新爱好的Y,不期而遇。</h3><h3><br></h3><h3> </h3><h3>7.</h3><h3><br></h3><h3>S和Y偶遇的细节,我无从得知,只是据S透露,当天Henry以为她失聪了,准备送她去急诊室;而Y也坦白自己连续两天无法入睡,上班当然也只能行尸走肉;连Henry后来也表示, 他当天有不祥之兆。</h3><h3><br></h3><h3> </h3><h3>几个月后,S向Henry说明原委,并提出要与Y破镜重圆。Henry毕竟是阳光男,震惊之余,潇洒地说: "I’ll let you go","祝你幸福", 完全没有死打烂缠和不欢而散。</h3><h3><br></h3><h3> </h3><h3>不过Henry还是有点小疑问:自己也算是德智体全面发展,为何S要离开呢?一次趁S在厨房时,Henry问我:"What does she want?" 望着他真诚的眼睛,我笑而不语,脑海里浮现出Y在冰冷的北大教学楼前通宵排队帮S报名考托的场景。</h3><h3> </h3><h3><br></h3><h3>后来,S和Henry离婚后与Y结了婚,过上了琼瑶书中的生活。Henry也另组家庭,和S仍然是朋友。有一年圣诞节,大家在一起聚会,夜深人静时,Y唱起了当年的拿手之作: "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歌声一止,Henry站起身来,热泪盈眶,与Y紧紧握手,并解释说,歌声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60年代末,高中生Henry就是唱着这首歌,纠集一帮哥们,逃学到旧金山投身轰轰烈烈的嬉皮运动,结果被校长记了过。瞧,天下的年轻人都一样!</h3><h3><br></h3><h3> </h3><h3>再后来,Y所在的公司趁着高科技的泡沫,一举上市,Y因为混进公司得比较早,小发了一笔,说是可以半退休了。S却没有放弃攀登科学高峰的理想,在得到一个盼望多年的大学教授的职位时,毅然说服Y,举家搬到那个学校所在的州去了。</h3><h3><br></h3><h3> </h3><h3>当年漫步在校园里的那对情侣, 已经走了很远很远。</h3><h3><br></h3><h3>如今的Y,上班是副业,主要精力花在培养两个娃上。数理竞赛,吹拉弹唱,棋球书画,Y无一不深入钻研,了如指掌。前次与他们通电话,Y如数家珍地跟我大谈XX竞赛,我丈二摸不着头脑,还以为他转行做了中学老师了。而Y和S的两个牛娃,在Y的精心培养下,正沿着大藤的枝干, 茁壮成长.</h3><h3><br></h3><h3> </h3><h3>前几天,我问S,要不要明年回北大参加毕业30周年聚会,答曰: "他去我就去"。</h3><h3><br></h3><h3> </h3><h3>何等豪迈的回答!</h3><h3><br></h3><h3> </h3><h3>最好不要问我S和Y到底是谁。如果把二位的庐山真面目公诸于众,这故事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八卦,而我,也就成了散布隐私的饶舌妇了。</h3><h3><br></h3><h3> </h3><h3>S和Y,如果你们正好读到了我上面的忆苦思甜,请把它当作是对你们的经历、我们的友谊、和逝去的岁月的记忆。</h3><h3><br></h3><h3><br></h3><h3>2017年11月20日于加州</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