巜偷娘》(小说)

美友2563716

<h3>《偷娘》</h3><h3><br /></h3><h3> 那年我大和我爷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并在十里八乡传成了的美谈。只是这美谈并不太好听,至今想起来还是令人觉得脸上发烫发烧。</h3><h3> 如果我奶奶活着,肯定会嫌我在这里瞎叨叨,家丑不可外扬嘛。她会说,你这个"小婊子生的",不怕外人知道了笑话?在我们老家那个地方,骂"小婊子生的"不一定是真正从本心眼里骂人,有时候不过是大人们对小孩子表达的一种亲昵,没有半点恶意,没准这个"小婊子生的"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呢。</h3><h3> 尽管奶奶最疼我,但我已经有好多年梦不到奶奶了,这让我很愧疚。</h3><h3> 我想梦到我奶奶。</h3><h3> 这个愿望真没怎么难实现,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个梦,这个梦长得像奶奶的裹脚布,奶奶是颤着小脚走进我梦里的,只是梦境潦草。我对我奶奶说,奶奶,我想把你写出来,把你的故事讲给别人听。我奶奶耳朵似乎有点背,拖着有点抖的长音说,你说啥?我说,奶奶,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我想把它写出来。奶奶不乐意了,反问说,苦?我咋没觉得呢?奶奶躺在了土炕上,和我小时候跟奶奶睡的那盘一模一样,奶奶出气多进气少,一些液体从奶奶的嘴角不时地往外咕嘟,水泡一样,一个接一个,大了就破碎,也毫无规律。奶奶的面容很模糊,意识似乎又很清楚,我问奶奶,奶,你吐的啥?奶奶说,黄莲。</h3><h3> 小时候我好尿炕,后来我知道我大从小不尿炕,我的这门绝活本想让我儿子发扬光大,谁想到到了我儿子这辈我突然发现竟然失传了。这可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事让我着急忙慌。</h3><h3> 我翻了十八代祖谱也没发现我身上有尿炕基因。</h3><h3> 那时候奶奶还睡在小北屋里的土炕,我上学之前一直跟着奶奶溜光席,光席上常常被睡觉不老实的我,蹉出一个大窟窿。当然最要命的还是我好尿炕,有时候我跟我奶奶睡一头,有时候分头睡,有时候奶奶睡里面我睡外面,有时候奶奶睡外面我睡里面,无论怎么调换,这边不干那边我又尿了。我曾试着晚上少喝水或不喝水,也不见效果。我大和我妈以及我奶奶,怕我浸坏身子,为治我这个毛病打听了不知道多少偏方,但效果都一样,不管事。夏天还好说,夜短,冬天夜长,又冷,即使奶奶起床往灶台里添把柴火,炕也一时半会烧不热。奶奶怕我把炕泡瘫,更怕我把她冲跑了,睡不着的时候,就说我给你说段瞎话吧。</h3><h3> 奶奶说瞎话不用点灯,省油。</h3><h3> 奶奶是十七岁那年嫁到我们家的,那年爷爷十四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嘛。听上去很吉利的。但我奶奶这一生过得并不吉利。</h3><h3> 奶奶十三岁那年就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人长得俊是我从奶奶老年的遗韵里发现的蛛丝马迹。我奶奶缠的脚又小又好看,走起路来挺销魂。从那时媒婆就开始上门提亲,我奶奶的大一手遮天,任凭媒人踏破了门槛,高不成低不就,像是待价而沽。最终我爷爷用半袋地瓜干和一匹粗布做彩礼娶回了我奶奶。据奶奶讲她的娘看到这么厚重的彩礼喜欢的不得了,对我奶奶说,你看,人家一回就能拿出这么重的彩礼,家里肯定要吃的有吃的要穿的有穿的,从今以后你就掉进福窝里去了。</h3><h3> 我奶奶出嫁的那天,天不好。不知阴阳先生根本不会看日子还是看差了日子。好好的天说变就变。突然捂上了一场大雪,雪才开始是米粒大小,后来越下越紧,越下越有劲,还带着风,有些暴风雪的意思,那风像刀子剔肉一样割得人生疼。雪没到膝盖,没法走,娶亲送亲的队伍只能拿些铁锨扫帚各在一头做些简单的清理。我奶奶本要早上6点过门,因雪受阻到了庄头已是下午。这时我奶奶碰到了一生中最晦气的一件事。致使在以后一遇到不顺的事就会联想起这个破日子。那天奶奶快进庄的时候,迎着了一支队伍,起初奶奶以为是前来迎亲的,却听不见锣鼓喧天,那队伍着一身白,奶奶心想这是雪下在人身上没抖落利索,走近一看,竟然是有人出丧。奶奶心里咯噔一下。奶奶后来才知道那天雪太大,迎亲的队伍在庄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有人建议回家烤火取暖,不一会的功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群出丧的。</h3><h3> 同样令奶奶感到倒霉的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昨晚钻她被窝的根本不是那个去她家砸大门叫媳妇的。钻她被窝的另有其人,且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h3> <h3>  昨天奶奶第一次来到婆家,并没有看到媒婆说的青石到顶的房子,更没看到婆婆家的鸡鸭成群,三间土坯房,就在那里杵着,家里连根鸡毛也没有。奶奶的心里比这个冬天还凉。现在知道了自己嫁了个瘸腿男人,奶奶没有感受到新婚的快乐和幸福,第二天回门去住娘家,问娘咋就打着灯笼找了这么一家好人家?娘说,都怪听了媒婆的一张好嘴,娘又说你不是也相看了的?奶奶再也无话可说。</h3><h3> 原来,奶奶是去相看过爷爷的,只不过她当时不知道自己相看的那个男人并不是我爷爷。媒婆把奶奶的亲事两头都说的差不多的时候,让奶奶相了一次亲。 </h3><h3> 离奶奶村不远有个叫天仓岭的地方,天仓岭上有座庙,庙里住着各路神仙,每年的四月八有个庙会,庙会那天奶奶知道没用还是将自己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早早地颤着小脚跟媒婆来相亲,按当时的风俗不结婚不能面谈。庙会上的人很多,奶奶去庙里拜了泰山奶奶。泰山奶奶挺灵的,我估计奶奶的许愿肯定和她的婚姻有关。在一棵老柳树下媒婆指着一个来赶庙会的后生对奶奶说,你看见了吗?那个就是。奶奶看到那后生,走路两脚生风,长得不错,也挺魁梧,俗话说山大有柴,将来肯定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奶奶正憧憬着自己的幸福,媒婆瞧准时机问奶奶,咋样?奶奶面带羞涩,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行。后来奶奶才知道那天爷爷根本没去。也就是说去的那个后生根本不是我爷爷。</h3><h3> 我们那个地方有个风俗,结婚那天新郎官必须亲自去新媳妇家砸门叫媳妇,新媳妇家佯装不开,新郎官也要反复佯砸若干次,并递进红包糖果,如此反复,一是热闹喜庆,二是也抬高了女方身价。免得以后过起日子来男的拿女的不当人。奶奶结婚的那天,爷爷去奶奶家叫媳妇,奶奶和她的男人有了近距离的接触,因为早,黑灯瞎火,奶奶并不知道,这个接媳妇的也是村里一个后生顶替的。第二天醒来,奶奶才知道上了当受了骗。</h3><h3> 奶奶的娘说,认命吧。</h3><h3> 我爷爷是单传,肩负的造娃的重大使命。别看我爷爷是个瘸巴,造娃的技术却很高,六七年的功夫一口气和我奶奶造出了仨娃,其间夭折了中间一个。留下了最大的我爷和最小的我大。自身的条件没法遮盖,又是骗婚,自知理亏所以对我奶奶特别得好。人如果认了命还有啥想不开的?奶奶虽然第一夜没让爷爷粘身,但并不影响后来奶奶在我爷爷的身子底下呻吟。我奶奶虽然面对的是自己不爱的男人,却感动于我爷爷对自己好。庄户人的日子不讲究,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h3><h3> 我大其实是个遗腹子,还有三个月就要出生的时候。我爷爷却滚了山崖摔死了。我们村东边有座死鸡山,因传说中的一只金鸡中箭死在山上而得名,山势陡峭,人迹鲜至 太阳每天都是从死鸡山上升起。那天太阳刚从夜里分娩出来,紫气东来中我爷爷看到又大又红的丹阳像新生的婴儿,娇嫩润泽,他肯定想到了我大,心情大好,不觉激动起来,情不自禁地扯了一嗓子。嗓门似乎调高了点,传出了很远。爷爷早早上山的目的是来采益母草,爷爷听先生说,这种草对产妇产后有好处,一大早就来采,也许悬崖上的那株长得最大最好,闪烁着耀眼得要命的绿色。爷爷经不起诱惑,却够不着,爷爷显然忘记了自己的残疾之躯,踩着崖石去够,崖石经过千年的风化,早已松动,爷爷快够到的时候,脚下那块崖石蠕动了一下,像长出了双臂,和爷爷抱在一起,咕咚咕咚唱着山歌一般,蹦蹦跳跳地一块滚进了山沟。</h3><h3> 村里人把我爷爷抬回来的路上,有人边走边埋怨躺在门板上的我爷爷说,让老婆喝啥益母草,自己属鸡的不知道?一大早就跑到山顶去打鸣。纯找死。</h3><h3> 家里失去了顶梁柱,愁苦的日子变得更加艰难。奶奶在后来的五年里先后送走了她的公婆,难免落下饥荒,沉重的债务让我奶奶喘不过气来。有人劝我奶奶改嫁。介绍的是个石匠,本村,石匠结过婚,结的晚,媳妇在分娩时大人小孩都没保住。石匠虽然是个好人,奶奶还是怕将来孩子跟着人家受委屈,劝我奶奶的人说,石匠有手艺,又老实忠厚,他虽说是孤儿,但人家已经答应你不再要孩子,你又没有人家图稀的东西,最多让孩子叫人家一个爹,让人家帮你把孩子拉拔成人。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奶奶思忖了好几天,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回绝了人家。</h3><h3> 有那么三年连续歉收,全国范围闹饥荒。要饭的人比比皆是。有时候一个中午要打发好几拨子,奶奶连自己的儿子都吃不饱,但只要锅里有一口吃的她也会分给人家半口。因为是全国性的,起初山里人还可以吃地瓜喝野菜糊糊充饥,后来很多城里的人饿得往山里跑,山里来的人多了,野菜也挖光了。有的人开始吃树皮。那段时间满大街上的树被扒得体无完肤,光溜溜的站着却毫不害臊。人们起初用槐花烙饼吃,后来吃槐树皮,大人孩子磨快了镰刀,踮着脚高高地往树上一搭,把树皮剥开头,然后放下镰刀,两手用力一扯,一条带鱼似的树皮,就被人扔进了张着大嘴的筐子里。最好吃的是榆树皮,榆树皮晒干,然后在石磨上磨细,可以做出好多能吃的东西。有一天夜里我奶奶在床上找不到我大了,穿上衣服要出去找,还没出门看到我大正在抱着天井里的老榆树啃,月光下我奶奶起初没看清楚我大在干什么,看到嘴角流血的我大,叫着我大的名字问我大,你这是干啥呢,我大说,娘,我饿呀。随我奶奶出来的我爷揉着眼也说,我也饿。</h3><h3> 有一段时间我大和我爷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善,竟然吃到了能卷大葱的煎饼。我大和我爷脸上圆润起来,我奶奶却日渐消瘦,要不是她晕倒在玉米地里,也许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经常往镇上跑的秘密。我的村庄离镇上三十多里,去镇上要翻过一座大山,大山陡峭险峻,因其险峻被人称之为"阎王鼻子"。自从山区通了盘山公路后,这里早就没人走了。大山上的羊肠小路一边是陡坡,一边是悬崖,蜿蜒崎岖,杂草丛生,于艰难处只能手脚并用,匍匐爬行,一脚不慎就会滑倒,稍不留神,轻则惊出一身冷汗,重则后果不堪设想。多年后我的驴友坚持要到我老家去玩,看到这条连我都不曾走过的路,人人惊怵不已。我根本无法想象奶奶是怎么天不亮就颤着小脚往镇跑的。奶奶晕倒后村里有人透露了奶奶的秘密,说,卖血卖的。</h3><h3> 医生建议奶奶半年卖一次血,奶奶却求告医生说家里缺钱,坚持三个月一次,去的频繁了,即使奶奶罩上粗布围巾,也难免不被人认出来。</h3><h3> 我大和我爷知道我奶奶卖血的事以后,求我奶奶以后不要再卖血了,我爷说,娘,别卖血了行不行?奶奶摸着我爷的头说,甭说喝我点血,就是吃娘的肉,只要恁俩饿不着就行。</h3><h3> 这时候又有人来劝奶奶改嫁,介绍的有村里的干部,除了石匠还有木匠铁匠,奶奶就一句话两个字:不走。</h3> <h3>  我奶奶晕倒,背她回家的人是石匠,那块地是奶奶开出来的新地,在半山坡上,半上坡上土少石头多,后来我也见过那块地,有三个胖女人的屁股大小,因家里没有劳力在队里挣不到工分,粮食分的少,自留地大都是贫瘠地,奶奶就开新地补贴家用,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庄里人都干,只是山里靠天吃饭,旱年成能否收回种子也得两说。那天石匠上坡间苗,路过奶奶的地,看见奶奶晕倒在地,石匠给奶奶喂上水,奶奶从昏迷醒来,有些不好意思,石匠对奶奶说,我背你回家。奶奶怕让人嚼舌头,撵石匠,说,你走,我能行。奶奶站起来,头又开始晕,一个趔趄又张倒在了山坡上,石匠不由分说背起奶奶就走。</h3><h3> 后来石匠当上了队长,怎么当上的奶奶并没有告诉我,石匠当上队长后干了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他把队里的地和社员的自留地全调换了,原来个人种孬地队里种好地,石匠当上队长后,队里种孬地个人种好地。自留地那时候是以菜地的名义分的,饭都吃不饱,谁还有闲心思去种菜?自留地是合法的。调换后的自留地我家的和石匠的紧挨着,后来几年我奶奶挑着粪去自留地里追肥,发现有人追过了,奶奶去地里除草,地里的草也被人锄过了。</h3><h3><br /></h3><h3> 日子再艰难奶奶也没忘了让我大和我爷念书,直到我大和我爷没考上高中。我爷十九岁的时候,已经在队里干了好几年活,秋后我奶奶听说村里又来了征兵名额,我奶奶颤着小脚找到民兵连长家里,我奶奶找到他家时连长正脱了一只鞋把脚放在椅子上吃饭,见奶奶来爱搭不理地说,谁都知道当了兵不用在队里下死力,能吃饱饭,将来还能安排工作吃皇粮,媳妇也好找。一年报名参军的就20多个,有的都等了好几年了,你说我让谁去不让谁去?不好弄。奶奶说,去年不就和你说了吗?连长说,说了有啥用?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收音机往桌子上一放,民兵连长看了一眼是自己喜欢的戏匣子,拨开一试说,嗯,这块比我那块音质好,但只能钻在被窝子听,都是庄里庄亲的还客气啥?你这不是让人犯错误吗?奶奶临走说,连长,孩子的事你操心。连长竟然把奶奶送出家门口,边走边说,看看吧。意思是不敢打包票,看情况。</h3><h3> 奶奶跟我说瞎话时说自己送礼送的是戏匣子,我不知道啥叫戏匣子,奶奶一解释,我才知道就是收音机。原来,民兵连长喜欢听戏,偶尔农闲,他一有空就拿着块小收音机去街头上在人群里听,农村人不管收音机广播的啥内容,都叫戏,收音机就叫戏匣子。我曾问奶奶啥叫吃皇粮,皇粮是不是黄的,奶奶说,不是 就是不用种地,到点吃饭到点干活,就叫吃皇粮。是吃朝廷家的粮食。奶奶又说,我也说不好。</h3><h3> 我爷个头不够高,差一公分,体检的时候是民兵连长给我爷出的主意,轮到量身高时别忘了一定要踮起脚。过这一关时却没逃过领兵人的眼睛。民兵连长跑前跑后做领兵人的工作,据说还买了一条烟,当然这条烟民兵连长没忘了让我奶奶报销。多年后我根据相关资料查到,民兵连长行贿的烟,可能是六毛钱一条的"泉城"。我爷就这么顺利地当了兵。奶奶说没想到那块戏匣子还真管事。憧憬我爷将来能吃皇粮,尽管一块戏匣子一条烟拽奶奶一个饥荒,奶奶还是感到很知足。</h3><h3> 民兵连长和我奶奶鼓励我爷到部队好好干。</h3><h3> 一年以后我爷给家里来了一封信,说自己光荣地入了党,提干了,现在穿的是带两个口袋的军装,以后如果再能提的话就穿带四个口袋的。看到自己的儿子长出息,奶奶偷偷地高兴,心里就有了盼头。干起活来也有劲。我爷到了找媳妇的年龄,我大也跟上来了。找媳妇既得花钱也得盖屋。奶奶除了干还是干。那几年花椒开始值钱,奶奶几年前在地堰边栽了不少,也开始能补贴家用了。</h3><h3> 奶奶给我爷盖屋用的是土,尽管山里最不缺是石头,要盖石头房子,必须请人起石头运石头,成本不是一般的高。用土打胚盖屋成本却小得多,不管怎么说,找媳妇总得有间房子,要不谁家的闺女会嫁给?盖青石房奶奶自己干不,盖土坯房奶奶可以自己打土坯。有一段日子我奶奶就没白天没黑夜地从土场挑土打坯。有一天早晨发现自己码好的土坯多了不少,我奶奶感到很奇怪,连续三天都这样,第四天晚上我奶奶打完一批土坯码好,在一边瞅着,发现了那个哼哧哼哧帮她打坯的人,我奶奶走进一看是石匠,那天我奶奶和石匠的对话很简单,我奶奶说,我们不会有结果。石匠说,我知道,我奶奶又说,你帮忙也是白帮。石匠说,我愿意。石匠说完,继续哼哧哼哧地打坯。</h3><h3> 三间新房盖在一块场院里,盖完新房我奶奶几乎累趴下了。石匠的脸上似乎也脱了层皮。</h3><h3> 石匠是我奶奶盖完房后第二年的秋后死的,消息传来,我奶奶噗噔一声就瘫在了地上,一口气上不来噎了好长时间,我奶奶肯定会哭,但不知道哭什么,只能好人好人的叫,边叫边说,好人啊,我给你去收尸。奶奶边叫边朝仓岭哪个方向跑,拉都拉不住。看到听到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有人侧着脸流着泪劝奶奶说,你还去给他收啥尸呀,皮毛不剩。原来,那年国家要修一条备战公路,这是一条从县城里修过来的路,备战是一大功能,也能方便山里人进城,它既经过我们的村头又能经过奶奶娘家那个叫天仓岭的村头。这条路计划是修十年,沿线每个村都动员了不少劳力,按说当了队长的石匠完全可以不去,但他还是经常把地里的活安排完后去时不时地干上几天,天仓岭也不是一般的陡峭,开山辟路要把人拴在悬崖上打炮眼,一个炮眼一人深。出事的前天下了场小雨,雷管和炮芯子可能是争着受潮了,紧等慢等不响,当大家都以为这管哑炮不可能响时它响了,结果是去排哑炮的石匠皮毛不剩。</h3><h3> 为此奶奶病了小半年。</h3><h3><br /></h3><h3> 我爷和我大妈是别人介绍的,在我们那个地方,伯伯叫爷,伯母叫大妈,有点不土不洋。把伯母叫成大妈大概是在城里上班的那几个工人带回来的时髦叫法,这些叫法起初觉得好玩,后来形成了主流。我奶奶为我爷淘换这个大妈没少费劲,这个年代的媒婆已经不叫媒婆,而是叫介绍人,据说两个介绍人去大妈家不下十几趟,大妈的娘家才让把彩礼下上。介绍人回来一是说的实情二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辛苦,对奶奶说没想到我大妈娘家大的头这么难剃。</h3><h3> 我奶奶为我爷找媳妇究竟花费了多少彩礼我奶奶没说,我猜不会少,那时候山里的闺女开始往外嫁,嫁得最好的进县城,次的也要想办法嫁到镇上,哪怕自降身价,不要彩礼,甚至不惜后来的有可能被婆家人瞧不起。当然无论城里镇上,条件好的人家一般也不从山里找媳妇。嫁到城里的闺女回来走娘家,不管是否受过委屈,走路张狂,说话都洋气,言谈举止中带着高人一等的自豪。她们追求的是用现在的话说: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在自行车上笑的生活。大妈白萍长得俊,像只百灵鸟,一对小虎牙,笑起来格格地。长得俊了追求的人就多,自然就少出不了洋相,也就是说少闹不出一些绯闻。</h3><h3> 如果说盖房子把我奶奶又拽了趔趄,给我爷找媳妇则是把我奶奶带了个跟头。农村人找媳盖房是大开销,没有几个不拉饥荒的,没办法的办法就是先借债后还账。</h3> <h3>  我爷能够成功地把白萍娶到手除了他们通过书信交流的好,当然也是我大妈白萍看到了我爷的前途,一旦我爷转业安排到城里,她也许会随着成了城里人,都是从老家出来的就不用担心在城里受到婆家人的歧视,一旦我爷提了干留在部队,我大妈白萍也许会成了随军家属。这个小九九不用别人帮她算,其实她自己比谁都清楚,要不腚后头那么多跟屁虫,随便拨拉出一个来,哪个也比我大条件好,我奶奶送重礼让儿子参军虽有无奈,但也算有眼光,要不我大妈白萍绝对不会跟我爷。</h3><h3> 我大妈白萍给我爷一口气生了两个闺女,大花和小花。生下大花时还不叫大花为大花,叫花子,白萍不怎么挣气的肚子又生下个闺女,用奶奶的话来说又是个丫头片子,第一个丫头片子生下来,奶奶的脸色就有点难看,第二丫头生下来时奶奶拜开小腿一看还是少了点东西,又一次的不如意让奶奶老了脸。白萍见奶奶脸色难看,自己也不给奶奶好脸色。其实她们之间的过节从白萍嫁给我爷的那天起就有了。这过节主要是传到我奶奶耳朵里关于白萍为(当)闺女时那些好说不好听的风言风语。</h3><h3> 我爷结婚的那几天给白萍种上了大花,,后来的一次探亲又种上了小花,关于白萍那些传说是在我奶奶下完彩礼后听说的,当时奶奶也想过不要我大妈了,按规矩,人不要了彩礼也就扔了,经济损失惨重。如果要,那些风言实在难听,奶奶已经没有能力再为我爷另备一份彩礼,思前想后,还是成全了这门亲事。小花出生不只是因为她是个丫头片子,更主要的是奶奶觉得弄不好她不是我爷的种,因为奶奶无论怎么推算,白萍怀孕的日子和我爷探亲的时间上有偏差,也就是说小花约等于是我爷的种。奶奶只能犯猜测,这个问题除了白萍谁都不可能清楚。</h3><h3> 我奶奶想找白萍的证据,有一次她去白萍也就是我大妈家,恰好看到一个男人从白萍的屋里出来,奶奶疑心再重,也只能是猜测,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奶奶毕竟没有把人家堵在床上。小花两岁多的时候奶奶又在白萍家碰上了那个男人,男人正在院子里拿着糖哄小花,奶奶听见那个男人对小花说,叫我大,叫我大我给你糖吃。小花就甜甜地叫了那个男人一声大。站在一边的白萍看到我奶奶,那蹲在地上的男人也看见了,白萍冲着小花说,叫舅。男人也对小花说,对,叫舅。一会叫大,一会儿叫舅,小花一脸茫然,不知所措拿着糖跑了。那男人朝奶奶讪笑了笑,朝白萍打了声"你忙吧我走了"的圆场,就匆匆走了</h3><h3>我奶奶看小花,咋看咋不像我爷,小花那眼神和刚才走的男人一样一样的。奶奶开始旁敲侧击地说白萍。奶奶让白萍注意影响,她和我爷毕竟是军婚。</h3><h3> 才开始我大妈白萍还知道做错了事,只听我奶奶数落。和我奶奶说话的语气也软,奶奶数落的多了就絮叨了,白萍不知道怎么知道奶奶和石匠的事,就开始反驳说奶奶是老鸹飞到猪腚上只看到人家黑看不到自家黑。一来二去,奶奶骂白萍勾引野男人,白萍骂奶奶大白天的跟人家钻棒子地,奶奶说,会说的不如会听的,那棒子苗没脚踝高。白萍说没有三百斤的朝天力别去干那丢人的活。说完又续上一句,让人弄晕了背回来。奶奶有口难辩。奶奶怕白萍的事传出丢人,只好在家里和白萍吵,白萍看透了奶奶的心理,越来越不怕我奶奶。</h3><h3><br /></h3><h3> 白萍给我奶奶生了两个孙女,其中一个还不是我爷的种,这让我奶奶饱受打击。我大虽然没当过兵,枪法却特别的准,他提前开枪,用先发制人的手段干了我妈,他用让我妈生米做成熟饭的方法,让我奶奶少操了不少心,也省了不少钱。 </h3><h3> 我呱呱落地的时候,奶奶肯定也掰开了我的双腿,并如愿以偿地在我的两腿间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东西。后来我知道我大还是蛮有心机的,我大和我妈是小学同学,如果我大按农村相亲定亲结婚的程序,我奶奶不用说再盖新房,就是把我妈娶回来也困难,以至后来年轻人要得彩礼越来越多,我妈就经常感叹说自己把自己贱处理了,我大就在一边嘿嘿地笑,说时代不同行情不一样。物价都上涨。我妈听了就用眼剜他,说,便宜恁家了。我奶奶不用担心我是不是我大的种,我妈是本村,可以说是我奶奶看着她长大的,算是知根知底。</h3><h3> 我大会吹柳笛,据说晚上甚至半夜也跑到我妈家的大门上来一段,我妈听到就出来,也据说那笛声老猫听了都受不了,我大就是用这种方法勾引我妈的。</h3><h3> 我妈和我奶奶有感情基础,婆媳关系融洽。持续升温我猜想是从我妈坐月子开始的,奶奶见我妈给她生了个带巴的宝贝孙子,肯定整天笑嘻嘻给我洗尿布,屁巅屁巅地伺候月子,我妈肚子争气也就有功似的支使我奶奶。我妈和我奶奶的关系一直好到两人打得不可开跤。我在我奶奶的疼爱中成长,奶奶对我疼爱有加,除了联想到大妈白萍那边,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不但是我家的带巴的精品,而且后来晋级成了绝品。因为计划生育开始了,谣传一对夫妇只允许生一个孩子,后来村里把很多男人赶上拖拉机拉到镇医院阉了,我大怕我单也怕被阉割,忙里偷闲地想和我妈再造一个,可不知什原因,我妈再也没怀孕,后来听说农村允许生二胎,我大我妈沉住气再造,可还是没造出来。</h3><h3><br /></h3><h3> 我奶奶疼我,有好吃的,总是给我留着,让我偷偷地吃。我们还没有大分家,和奶奶住在老院。但奶奶和我妈都有自己养的鸡。鸡蛋是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一般只去供销社卖个零钱让手里活便,不舍得吃。但奶奶日子再窘迫也要煮给我。那天奶奶在自己的屋里刚给我剥开煮好的鸡蛋,大花小花两个姐姐来找我玩,奶奶急忙把鸡蛋藏起来,大花一头闯进来,她眼尖,一眼就看到地上的鸡蛋皮,大花说奶奶,偏心眼。那天奶奶煮了正好三个鸡蛋,大花小花走了后我问奶奶为啥不让她俩吃,奶奶说,她俩早晚都是人家的人,吃了瞎了,你是长材。我似懂非懂。</h3><h3> 人凡事都喜欢往好处想,这叫展望未来。但好事有数,并不是人人有份。我爷当了四年半兵,快要有副转正的时候还是带着一脸的沮丧回家了。原来是那年那个搞了个571工程的军中统帅在蒙古从飞机上掉下来摔死了。我爷所在的部队是军中流帅的嫡系部队,因簒党夺权的事情败露,部队解散。我爷当兵的目的虽然不纯,但穷苦出身,处处事事努力表现自己,希望将来不管是转业还是提干,把老婆孩子带出来吃上皇粮。没想到一架飞机失事,改变了他的命运。部队虽说解散,上级还是在镇上给我爷安排了份下煤窑的工作,我爷一听连报到都没去。大妈白萍的家属梦落空,本来就缺斤少两的笑容不再轻易见到。白萍除了大呼上当受骗就是四处打听哪里有卖后悔药的,买不到就闹,闹得鸡犬不宁,闹得我奶奶大气不敢出,闹得我爷连个屁也不敢放。我大妈白萍不知道在信上和我爷说了什么,回来后我爷对我奶奶不冷不热。甚至说话阴阳怪气。</h3><h3> 我爷夹着尾巴做人,两年后却来了个咸鱼翻身,当上了我们村的党支部书记,是我们镇书记提拔的他,镇书记是我爷原来的战友,后来的团首长。我爷当了官,开始在村里东家吃了西家喝,说话底气足了,腰板也硬了。迈着四方步,村里人说挺像个大干部。我大妈白萍说话也大嗓门,半截庄子都能听到,东家长西家短的是非事,只要她一开口,女人们似乎就都忘了她那些令人心知肚明的骚事,也都觉得她说有道理,夸她不愧为干部家属,处理起事情来有板有眼,水平不在妇女主任以下,大妈白萍听了对这样的夸奖也很受用。</h3> <h3>  在农村一个人如果不会为人处世,别人会说这个人"不在二十四节气里"、"肆陆不懂",也含有不是好东西的意思。如果说我大妈白萍自以为了不起,感觉让人惹不起,是一个厉害角色,那么我妈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h3><h3> 我妈和我奶奶也正面交火了。起因是我妈想"大分家"。"大分家"就是把祖业分光的意思,旧社会无非是分地分房分家什,家什包括农具和牲口。有一天我妈用看似开玩笑的口气试探我奶奶说,娘,队里的地都分给个人种了,咱是不是也该分家了。我奶奶就打马虎眼,奶奶说,不早就单过了吗?我奶奶知道我妈一直惦记我大妈白萍住的已不是新房的新房,大妈白萍住的房子在村东头,宽敞朝阳,种地也方便。这意思我猜我妈已经不是第一次提,我奶奶不吱声,因为我奶奶清楚当年为我爷找媳妇,这处新房我奶奶为了把人哄进门答应归我爷。有一部分债何况是我大妈白萍还的。如果现在再分我大妈白萍肯定会把我奶奶吃了。我大妈白萍已经先入为主,我爷又当了官,让她搬出来的可能性几乎是半个铃铛没法想,我奶奶为难。我妈几次提出大分家见我奶奶没有明确态度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找我奶奶的茬口。俗话说干屎抹不到人身上,我妈是本村,她比谁都清楚我大妈白萍骂我奶奶大白天和石匠钻棒子地证据不足,她就另辟跷径。我妈琢磨了几天,没想出好办法。一天,她看到一只母鸡下蛋后高傲地叫着从她面前走过,我妈得到启示,她觉得老母鸡下个蛋主人还得抓把米犒劳一下呢,自己给我奶奶生了个孙子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新房子捞不着住,自己那时候傻乎乎地没要彩礼,挺着个大肚子就进了门,越想越吃亏。不收拾一下奶奶奶奶就知不道自己姓啥。</h3><h3> </h3><h3> 我妈广开思路,终于来了灵感,奶奶的鸡和我妈的鸡分开喂,也不一个鸡窝,但是鸡常在一块刨食,有的鸡常挑错窝,甚至鼓不住了把鸡蛋下到别人的鸡窝。鸡下了蛋就疙瘩疙瘩地叫,似乎告诉主人自己不是下的鸡蛋是"疙瘩"。用叫声提醒人们去捡。谁的鸡叫鸡蛋就归谁捡。那天我明明我看到我奶奶的一只鸡叫了,我奶奶捡了一个鸡蛋。我妈硬说奶奶捡了自己的两个鸡蛋。我奶奶说她的,我妈就说她的,总之就是自己的。我妈说我奶奶捡了两个,我奶奶说捡了一个,是我的鸡下的。我奶奶问我妈,恁家一只鸡一回下两个蛋?我妈说,我养的鸡下双黄蛋。</h3><h3> 我妈把我奶奶气得直打哆嗦。我给我奶奶当证明人说,是奶奶的鸡下的蛋,奶奶捡了一个蛋。我妈骂我说,吃里扒外,你懂个屁!</h3><h3> 我妈和我奶奶对骂,啥难听骂啥。骂来骂去我妈还是绕到了觉得给奶奶生了孙子,没有彩礼没住上新房便宜了奶奶这个老东西。我妈把奶奶骂急了眼,奶奶说,那是你贱。我大觉得我奶奶骂我妈没道理,给你省钱省操心把媳妇领进门,你还不知足,就问奶奶你是在骂她还是在骂我?我奶奶说不过我大和我妈就在屋里偷偷地哭。有一天夜里我大和我妈打起来了,我妈说我爸,国家都把地分了你娘也不分家,老大凭什么霸着新房不吭气?我妈让我大找我爷,我大怕我爷,不去。我妈骂我大,软蛋。</h3><h3> 我大和我妈结婚不久就单过,我奶奶自己过,我经常跟着奶奶吃饭。队里把地分了,在生产队分粮食有时按工分分有时按人口分,地分了,队不存在了,奶奶自己种自己一口人的地,我奶奶除了养了十几只鸡还因手气好抓阄抓到一头牛,那头牛被奶奶牵来家时和我差不多一样高。奶奶说将来卖了牛给自己买棺材。</h3><h3> 山区吃水困难,要到二里地外挑泉水,我们村有个鬼泉子,泉水诡异,时有时无,起初奶奶吃水,我大我爷还轮流着挑。后来县上扶贫在我们村打了一眼机井,家家户户在院子里砌了水井,水从机井里抽进水井,灌满了能吃一年,有了水井后我爷不再给我奶奶挑水,让我奶奶吃我家水井里的水,我妈坚决不让奶奶吃。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奶奶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卡在井口上,我妈说,跳呀,坚决点呀,老太太跳井,你尖脚(坚决)到底呀。</h3><h3> 我奶奶年纪越来愈大,地也种不了了,就想把地分给我大和我爷。奶奶怕我大和我爷种了地不给粮食,我奶奶想到两个儿家轮饭,我奶奶找我大我爷商量,我大和我爷推聋装瞎。</h3><h3><br /></h3><h3> 在农村如果出了家务事,一般情况是请"祖人"或者"娘家人"来调解处理。处理不了的再去村里。我奶奶不想去村里打官司给我爷丢人。"祖人"也是族里人,是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娘家人"一般是指孩子的舅。让舅来管外甥。我奶奶有个娘家哥哥早就死了,我爷爷是单传,倒是有个叔兄弟,比我爷爷小,我叫他五爷爷,那时也快七十的人了。我奶奶提了两瓶酒找五爷爷,五爷爷说,上次因为吃水的事我都把你那俩婊子生的得罪了,现在老大又当了官,我可惹不起。你又不愿意去村里,要不你去找"滚刀肉"?奶奶没办法,就找"滚刀肉"。 </h3><h3> "滚刀肉"是绰号,老光棍一人,在村里看见不顺眼的事就想管管,是村里的泥鳅。奶奶见了"滚刀肉",滚刀肉说,老嫂子我上次给你出的拿那个主意咋样?吃上水了?我奶奶说,吃上了。滚刀肉说,就是。我奶奶说了自己的想法,滚刀肉说这个好办,我奶奶问咋办?滚刀肉说,上吊。</h3><h3>临出门滚刀肉嘱咐我奶奶绳子别栓的太紧了。</h3><h3> 有一天我奶奶拿了根拾柴禾的聚绳,趁我爷在家,就不声不响地跑到他家门框上栓绳子,我爷看到要出人命,自己又是村书记,这是传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从这以后我奶奶开始轮饭。我大妈白萍说,两个孩子一个也没看,整天偏向孙子偏向老二,然后指着自己的屋顶说,盖了这点兔子窝,债到现在还没还完。凭啥养她的老?我大妈白萍差一点被我奶奶气死。 </h3><h3> 第二天我爷来我家牵我奶奶的牛,我大问我爷啥意思,我爷说,没啥意思,人轮着养,鸡我就不要了,牛我牵走。说完我大拉住牛角往外牵,快到大门口我大明白了,拽住牛尾巴往回拖,我大和我爷把牛拉了几个来回,只听扑通一声,那么壮的牛竟然下跪了。从此后两人的关系就跟出了五服似得。</h3><h3><br /></h3><h3> 半年后的冬天,"上级"下来每人200块钱的救济款,照顾困难户,滚刀肉像往年一样去领,账簿上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滚刀肉明白了,爱管闲事的是吃饱了撑的慌,能吃饱了撑的慌的人,不是困难户,自然不在照顾范围之内。</h3><h3><br /></h3><h3> 春节临近的时候我们村子出一条新闻,爆炸性的那种,我奶奶改嫁了。这在这个有着十里八乡都数的着的大村里,就像投下了一颗原子弹。据说让我奶奶下定决心改嫁的原因是有一天我大妈白萍在我奶奶生日那天破天荒地给我奶奶一个卷了豆腐的煎饼,尽管是生日,我大妈白萍突然的好还是让我奶奶很警觉,我奶奶趁我大妈白萍没注意把那个要命的煎饼扔给了我大妈白萍养的那条狗,不一会那条狗就口吐白沫一动不动了。之前我爷和我大妈白萍吵架很凶,村里人都说我爷睡了一个寡妇,我大妈白萍闹了寡妇又闹我爷,把我爷闹烦了,我爷急了眼说,你以为你办的那些好事我不知道?后来我猜想我大妈白萍以为是我奶奶告诉了她儿子,因为只有我奶奶见过那个男人让小花姐姐叫他大。</h3><h3><br /></h3><h3> 奶奶临走前几天对我格外亲。才开始我不知道我奶奶走了。我问我妈,我妈说她知不道,我奶奶正在我大妈白萍家轮饭,我跑到我大妈白萍家问她,我大妈白萍用风凉话的口气说,享福去了。</h3> <h3>  我奶奶改嫁的那年我只知道她七十多,究竟七十几岁我不会算,也弄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奶奶和我一属,都是属羊的。奶奶说过。听说我奶奶去的那个庄离我庄三十多里,我奶奶这是为了怕给两个儿丢人躲得远远的,我奶奶改嫁的那个人是个偏瘫了的退休老工人,需要人照顾。</h3><h3><br /></h3><h3> 两年后我考上了镇上的那所寄宿中学。一天傍晚我上完晚自习回宿舍,路过老师的那块菜地时看到前面几个同学从老师的菜地了跑出来,后面有老师追,学校那台给教室送电的柴油发电机已经关了,我还是就着月光看到那几个同学边跑边扔下了一些东西,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班主任连推带拥地带进了办公室。班主任老师没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踹了我两脚,拿起捡回来的黄瓜在办公桌上一摔两半,飞起来的半块黄瓜吓得我往后躲着,班主任老师厉声问我,是不是你干的?我说,不是。班主任老师似乎觉得自己说话不够严谨,又问我,你干了没有?我说没有!班主任老师又是两脚说,还犟?!回去写份检讨。</h3><h3> 那天我在床上蒙着头哭了一夜。泪水不听话地玩外流,我突然很想我奶奶了,我奶奶要是在就好了。她肯定不会让我受委屈。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家,路上闹玩,我调皮地给了我的一个同学一拳,那是我小学五年中的唯一一次发贱,谁知道第二天这个同学约另一同学截住我揍了我一顿,我奶奶没去找老师直接领我找到那两个同学家里,逼着那两个同学给我道了歉。.</h3><h3><br /></h3><h3> 我们的学校在山脚处。一天中午下课后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跑过去近看竟是我奶奶在操场上等我,我看见奶奶时奶奶眼里含着泪花,我也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我奶奶从一个用打包带编织的提兜里掏出一包大约十几公分长的干鱼递给我说,开胃,你还是长材。奶奶知道我背干粮啃咸菜上学。我奶奶又问我,还尿炕吗?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说现在睡的是床。我问我奶奶过得还好吗?我奶奶只抹眼泪。说了句都怪自己结婚的那个日子不好。那天我和奶奶聊到下午打了预备铃,临走我奶奶说人家儿女带着老头今天去医院检查,我才能够出来,还等我回去伺候呢,我奶奶嘱咐我说等她死了一定把她弄回家和我爷爷埋在一块。千万好好念书,念好书才能明事理。说到这里的时候奶奶笑了,说,说不定咱家还能念出一个先生呢。我知道奶奶所说的先生要么是医生要么是教师。说的就是那种吃皇粮的。</h3><h3><br /></h3><h3> 我奶奶死了。在我考完大学的那年秋后。我不知道我奶奶是死于那个老头之前还是之后,更不知道死因,我奶奶临死前让人捎信告诉我大和我爷,希望死后把她弄回家和爷爷埋在一起,我大和我爷的态度一样,谁也不管。我倒时刻记着奶奶的话,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能办到的事情。</h3><h3><br /></h3><h3> 时间又过去了十年,十年间每个家庭不可能不发生几件大事,问题是发生在我大和我爷家的大事都不是好事。先是我爷在我奶奶死后的第二年,他的官被人撸了,我分析可能和他管不住自己的裤裆和手有关,我们村是扶贫村,扶贫款应该没少克扣,这可以从我大妈白萍相对于别人的花钱大手大脚看出来。我爷被撸后心情不爽,看到谁都不顺眼。没法收拾外人就收拾老婆孩子,他和我大妈日子只剩下两项内容,除了吵就是打。小花姐姐看不下去,又知道了自己的耻辱的身份喝农药自杀了。大花姐姐结婚后因两个人过不到一块也离了婚待在家里。前年我爷到平屋上晒粮食掉下来摔断了三根肋条。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去年吃年夜饭时,我大妈白萍发现昨晚包好的水饺连放水饺的篦子不翼而飞,有人竟然说他亲眼看到那篦子水饺被一群黄鼠狼运走,当时吓得他没敢吱声。</h3><h3> 还有更诡异的,我妈得了"神病",整天神神叨叨的,除了这里疼就是那里痒,说镇上那么大的医院都看不好。我曾带她去省城医院,奇了,怪了,竟然检查不出毛病。我妈找了那种叫姑娘的巫婆看了,烧上香身上就差,停了就疼。我呢后来也真如我奶奶所愿吃上了皇粮,在全县一所重点中学先当了一名教师,后坐火箭一般当上了分管教务的副校,把一个不大的工程给了我老婆柏丽平的同学,没想到她竟然背着我拿了人家两万块钱。我被停职了,我老婆柏丽平的行为无法让我冷静,我无法克制地骂了她一个狗血喷头,我边骂边数落,你干银行不少挣,就差这两万块钱?你一天点进点出几千万,贪点污也比这个强。多亏我真的不知道,差一点被我的竞争对手弄进去。现在我们夫妻关系像个发了炎的浓包,越来越恶化,越来越臭,结果七年之际这个嫌我农村出身的柏丽平曾想和我解除婚约,我现在只能毫无犹豫地用离婚回敬…</h3><h3> 家里经常出这些烂事,我妈和我大妈白萍开始迷信,我大和我爷被家里的烂事折腾服了,原来兄弟俩出了五服似的,现在突然走的近了,虽然说话还是别别扭扭,现在也开始商量着找阴阳先生看风水,看了阳宅看阴宅看完家里看坡里,最后阴阳先去看(其实是问)出了毛病,点化我大和我爷说是因为没让我奶奶进茔地,我爷爷找事。这可不是个小事,你们不把你娘安排好,恐怕恁爹和恁西瓜皮擦腚。我大和我爷问这句话咋讲,阴阳先生呷口茶,说,没有完事。</h3><h3> 阴阳先生说,看了一辈子风水,头一回遇上这么难找的毛病,我这么给恁破解破解。要不家里还出事。乡里乡亲的也不多要,吉利数,一万八,我大我爷觉得花这么多钱真不如当时把奶奶弄回来,有点亏,但一想又比去医院强,哪是个无底洞,一咬牙,每人九千,给了。</h3><h3> 我奶奶已经死了十几年。当时那退休老头家让人捎信传信让我大我爷把奶奶运回来。我大我爷不管不问不要,家里常出事原来如此,如果自己的娘活着还好打听,现在埋在哪块荒草野坡里也不知道,这让我大我爷很为难,我大和我爷商量说,咱娘嫁的那个庄在西边,要不咱找人选个好日子朝西方拜上三拜,念叨念叨,路边抓把黄土和咱爹埋在一起?我爷说那可不行,咱娘一辈子不容易,咱不能狗皮贴墙不像画。 我大觉得我爷说的有道理,我爷说对我大说,要不给咱爹找个阴亲?小花就是让人找了阴亲。我大说那可不行,那不就是等于给咱爹找了小三?咱爹倒心满意足了,咱娘再在阴曹地府找咱的茬咋办?</h3><h3> 哥俩商量来商量去,我爷不亏当过书记,说我想起来了,那个庄的书记我们在一块开过会,我让他打听一下那个老头家的茔地在哪里,趴在八仙桌上的我大把肘子支起来,抻着长脖子问我爷说,你想大白天刨人家的祖坟?我爷撤了半步身子躲着我大的唾沫星子,竖起右手食指,放在面前边来回摆动边有些激动地说,不不不,咱们夜里一一话说了半截,我爷瞅了一眼门口,怕有人偷听似得,压低了声音补话说,去偷。</h3><h3> &nbsp;</h3><h3> 2017.11.20完稿于中医院<br /></h3><h3> </h3><h3> </h3><h3><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