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知青路——走过酷寒

李月眉

<h1>  从浙江温州到黑龙江莲江口农场支边下乡,我最初的北方印象,是传说那里的冬天是"鼻涕流出来就会结成冰"的概念。一想到这点,就对未知的冬寒心里发怵不寒而栗。作为南方人,当时我实在想象不出北方的冬天,川流不息的江水会封冻结冰的情景。更不清楚不仅只结水面薄薄一层冰,且冰厚得江上还能走人、过牛车、马车和汽车呢!</h1><h1><br /></h1><h1> 在繁忙的田间劳作中,北大荒的夏和秋很快过去。下乡当年的九月五日,我们就看到了北大荒的第一场雪。北方知青告诉我们,这雪下得有点儿早,往年要迟一点,一般都在十月份左右才开始下第一场雪。</h1><h3> </h3><h1> 那年,北大荒的初雪,纷纷扬扬像面粉般的飘洒在地面,一会儿就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白雪。然后,雪就不下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没怎么再看到下雪,地面上原来薄薄的雪,却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厚厚的雪。天空上太阳也越来越少见到了,天总是灰蒙蒙一片,有时能看到太阳的光晕,却让 人感觉不到阳光照射的暖意。温度从冰点开始不断往负数跌落的极寒气温下,阳光也"退避三舍"了!站在田野上极目望去,大有"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之感。</h1> <h1>  此时,我也真正见识了北方冬天日常生活的各种奇异:洗好的被单衣物晾到外面,一会儿就被冻成了硬硬的薄板,拿进屋时要保持冻的形状,碰到或者弯折,衣物都会破掉。</h1><h1><br /></h1><h1> 所有过冬的菜蔬,不能露天存放,都要"挖地三尺"贮藏在地窖里,不然冻过以后,再化冻就跟腐烂了一样无法吃。但也有例外,"冻梨、冻柿子"却还能吃,但不能化掉吃,那会软绵绵的一点也不好吃,正确吃法是把这些冻得像石头一样的水果直接放到水里,一会儿变戏法一样,果子周围会"拔"出一圈薄薄的冰,这时一咬果子是甜丝丝通心凉,别有一番滋味。</h1><h1><br /></h1><h1> 而冻豆腐、冻饺子、冻馒头等在大自然冰点下冷冻的食品,却成了风味独特的北国美味佳肴,其色、香、味并不比新鲜的差。时至如今,这些速冻美食已经风靡全国,成了忙碌的上班族和"买汰嫂"们喜欢的方便食品。</h1><h1><br /></h1><h1> 还有让我们温州知青惊奇咂舌的是:冬天,农场放假了,我们到佳木斯,买来冰棍(棒冰)直接放到军用挎包里乘火车带回十分场,居然不会融化掉,拿出来吃的时候,照样是冻得梆梆硬的"冰棍"。这在南方,简直是匪夷所思之事。因此,有去佳木斯的温州知青,总会去买上好多冰棍,装满军绿色的挎包,背回来分给没去佳木斯的战友们解解咀馋。</h1> <h1>  在极低温度下的钢铁,像火一样会"烫"伤人。有天晚上外出,我没带手套,回来直接用手拉门把手,当手刚一碰到铁的门把手,马上就象胶水般被粘在把手上,我本能地使劲拉开,几个手指却火辣辣的痛。北方知青告诉我,我这是被铁把手冻伤了。还好,当时我只是轻轻搭到把手上,仅被粘掉手指上薄薄一层皮,过了一段时间慢慢痊愈了。</h1><h3> ,</h3><h1> "鼻涕流出冻成冰"的传说有点不靠谱,在北大荒现实生活中,如果鼻涕冻成冰,那人的鼻子和脸肯定也冻伤了,人们都会自我保护,所以一般情况下,鼻涕结冰的情况不大会发生。</h1><h3> </h3><h1> 不过,在冬天,我们女生上厕所就很成问题。十分场厕所设在很偏远的角落,结冰的寒夜,路滑得很,上一次可要摔好几跤,所以,夜里结伴上厕所的女生,就偷偷在宿舍墙边就地解决。一个宿舍住几十号女生,早上起来一看:哇!宿舍前的雪地里,赫然排列着几十条长短不一,像画出来的冰冻小沟。白天看看,觉得好难为情,赶紧拿扫帚把雪扫扫遮掩一下,但到了夜晚,又黑又冷路又滑,女生们仍然只能选择在门前雪地上继续"画小沟"(小便)"埋地雷"(大便)。完事后,一班人被冻得嘴巴里发出"唏哈唏哈"声,脚下再闹出很大动静,"咚咚咚"地跑回宿舍的炕上去。</h1> <h1>  寒冬季节,是北方农民农闲的季节。屯子里的农民基本上是窝在自家热炕上啃啃瓜子唠唠嗑(闲聊)。我们农场知青却每天照常出工劳动。干的最多的农活是在场院脱稻谷。因为在农场,按人均耕种面积来说,我们每人种了差不多一公顷的地,所以,十月份田地结冰以前,我们要先把田里的稻子割好,码在池埂上,然后人挑或用拖拉机,运回分场的场院堆好。脱谷全部在场院脱,虽然脱谷有脱谷机,但稻谷太多,又没有电影里看到的"康拜因"之类的大型自动机械。电影是理想的,现实是无可奈何的,知青们在农场领导指挥下,只能白天黑夜连轴转地脱谷,这样到春节时,才能把稻谷脱好入库。 </h1> <h1>  有次我二姐夫借出差之便,到农场看我。正好看到我们零下三十八度在十分场场院夜班脱谷的情景。回温州向亲友们描述我们劳动时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是雪(其实是人体的热气与冷空气接触,在棉衣表面上凝成的白霜),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眉毛、帽檐上、口罩上都是白白的雪霜,像从雪堆里滚出来的雪人。而且知青们积极要求进步,以多干快干为目标,都争先恐后地将已脱完谷的稻草,用绳子尽量装得多多的,摞得高高地弯腰背着走,草堆差不多把人都"淹没"了,远远望去,就像一垜垜行走着的稻草堆。温州知青的亲友们听后,心痛不已…… </h1> <h1>  春节后,我们就去离驻地很远的河道去,带着干粮抡着镐头刨冰修水利,每天累得只想睡觉和吃碗热饭。走雪路小心翼翼,非常担心掉到雪窝里。说实话,那时深度近视又没戴眼镜的我,非常害怕在北方的冬天走远路。</h1> <h1>  有一年,我们十分场二连的宿舍被"大烟泡"(暴风雪)埋了大半截,窗子,门差不多都被雪封掉了,人没办法出去。其他宿舍没被雪埋的战友就过来帮我们挖雪,挖了好长时间,总算挖出来一条两边雪墙的壕沟,通到连队食堂,我们大家就从雪墙通道里走到连队食堂用餐。 </h1><h3> </h3><h1> 刮"大烟泡"无法出工,分场就给我们放假。为节约粮食,食堂规定一天吃二顿饭。冰天雪地哪儿也去不了,我们除了搞内务卫生,缝补衣裤,没事就唱歌,唱着唱着,不知谁起头就唱起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当唱到"爹一娘啊!爹一娘啊!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时,我的眼泪总是止不住夺眶而出,唱不下去了。再看其他人,也都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h1> <h1>  我们这批知青,到黑龙江农场不仅仅参加农业劳动"接受再敎育",同时还是當时的武装民兵,武器配置虽然比较原始落后,却都是真枪实弾。我所在二连的朴京集指导员,就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立功并受过伤的老兵。我们十分场基本上都是水稻田,但有块旱地专门种大豆、麦子,是军马的饲料。这块旱地就是野战军某部的军马粮场,分场附近的就是某野战军驻地。驻军因军事秘密及随时准备开战,与我们来往很少。</h1><h1><br /></h1><h1> 1969年冬天一个晚上,当时室外温度是零下三十多度,极寒之夜在露天场院脱谷,时间稍长,在身体热气和冷空气作用下,棉衣裤会结上雪霜,头上包的围巾、棉帽,脸上口罩亦会挂霜结冰,脚上的棉胶鞋里面垫的三四层厚毡垫,也会因汗湿会冻得硬邦邦的。若不及时处理,脸和脚都会被冻坏的,所以,脱谷一段时间后,一定要进入场院小屋去烤火休息,把口罩、头巾、帽子、鞋垫、棉胶鞋烤干,重新穿戴整齐,才能再到室外去继续劳动。那天,当我们正在烤火休息时,有三位解放军战士也进来烤火了,看见解放军,我们连里的知青们都很崇拜地围上去与他们搭话,此时得知他们所在的部队刚从珍宝岛换防下来,大家很兴奋,热情要求三位战士给我们讲珍宝岛自卫反击的英雄故事。但没多会,指导员、连长就走进来,把我们这些知青们统统赶出去干活了,大概怕洩漏军事机密吧!战争是很残酷的,军民还是有别的。</h1><h1><br /></h1><h1> 珍宝岛离我所在的农场,以当时的说法,苏联摩托化部队过来是论小时算的。所以,我们的身份就有些不一样,平时是种田"接受再敎育"的知青,战斗打响,就成为不穿军装的士兵。后来,我国没正式对苏联开战。若开战了,就凭我们手中老掉牙"来福式"步枪之类的武器装备,也许我们很快就要为国捐躯了。</h1> <h1>  我们肩负"屯垦戍边"的"重任",边种田边军训,零下三十多度时,时不时还要雪夜武装"拉练"。场部领导经常训话说,"苏修"(苏联修正主义)随时会进攻我们,再冷的天气也要"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h1><h3> </h3><h1> 那时候,晩上紧急集合进行野外战备拉练,对我们要求是和正规军一样的:在最短时间内迅速打好六斤的棉被背包,按"三横压二竖"当时野战军战士行军包的标准打法,打好了还要在背包外面,鞋底朝外插上一双棉鞋。然后背包上架一条3斤重装满米的干粮袋,我是机枪手,所以还要扛上轻机枪,将子弹夹带系到腰上,以最快速度集结出发。</h1><h3> </h3><h1> 一级战备状态下,我们干脆不脱外衣睡觉。紧急集合的哨子一响,打个滚就起来,打好背包跑步列队。有一次,在雪地里连夜长途急行军拉练,队伍一路跑步前进,跑得人气喘吁吁的,突然前面传令让我们就地臥倒,我卧在一条雪沟里,雪差不多将人全埋了,一动不动地过了好长时间,从浑身是汗到全身冻僵,有人因此脸部和手都冻伤了。记得我们二连佳木斯知青梁永珍的脸颊曾被冻伤,本来泛着红苹果样健康色的两颊,被两团黑褐色冻疮覆盖,第二年开春伤处脱皮,过了夏秋才一点点恢复。雪夜长途拉练,如果行李没打好或装备不到位,是很吃苦头的,我有一温州老乡,其他分场的,冬天拉练跑出来忘记戴棉手套,埋伏在雪地长时间不动,把手指给冻坏了。</h1> <h1>  这时候,我才清楚,冰雪伤人的威力有多大和怎样处理冻伤的身体部位。一般冻伤的都是人体裸露或衣物抵御不了低温侵袭的肢体。冻伤的部位,像热水烫伤一样会发黑或起水泡,受热会淌水,严重的甚至引起肢体功能坏死。治一般冻伤不能用热水或直接用火烤,只能用雪使劲搓,以冷攻冷。若伤重的话,只能送医院了。这是作为南方知青,学习在北方冬天野外生存的重要一课。</h1><h1><br /></h1><h1> 北大荒的冷冬天寒地冻,来自南方的知青,只有身临其境走过酷寒,才深知在北方劳动生活的不易。</h1> <h1>  前些日子,北大荒农场的知青战友王晓冬、宿贵礼、王铁城相继在微信上发了几组松花江畔雾凇树挂和雪景照。从照片上我又看到了曾经熟悉的北国风光:松花江畔,冰封的江面在雪的覆盖下沉沉睡去。晶莹的雾凇妆扮了树枝,象嫁日新娘披上洁白纯净的婚纱轻盈而飘逸。尤如"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冰雪世界,素美而恬静……。近五十年过去,那时候的雪景对我来说,是遥远又模糊了,但北方零下三、四十度酷寒的经历感觉,却使我一直记忆犹新难以忘怀。</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