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忆婆婆</h3><div> </div><div>秋风叶,寒灯孤影凄凉月。</div><div>凄凉月,年年岁岁,但凭风咽。</div><div>欣闻藤上瓜果结,奈何路上行人绝。</div><div>行人绝,车轮轧过,残阳如血。</div><div>——忆秦娥.熊如意</div><div><br></div> <h3> 在鄂州葛店一带,小孩子管自己的奶奶叫“婆婆”,而我的婆婆在长江南岸那凄冷的小山头上已沉睡了21个年头了。</h3> <h3> 记得那年带着您的孙儿媳到坟头看您时,山上的小黄花开得格外鲜艳。我承诺过您,每有好消息,我都会告诉您的。山荣山枯又一年,今年,我被派遣到边疆博乐工作,离您将近万里之遥了,未能像往年一样,带着妻儿到那个小山头去拜祭您了。但关山万里,思念却如潮水时时涌来,想起您担着我们姐弟上街卖菜的时光,想起您每次卖菜回来给我们带回的零食,想起您跟村里的婆婆们打“上大人”(葛店地区流行了一种纸牌游戏)的笑容,想起您满村喊我们回家吃饭时悠长的笑骂……,一幕一幕,如在眼前。</h3> <h3> 许多年来,每当回忆起您的种种,就心中悲戚,眼含热泪。您的一生经历种种苦难,先是养的几个子女因为种种原因夭折,三十来岁的时候,丈夫咳血离世,一个人含辛茹苦养大了爸爸和遗腹子的姑姑,在儿孙满堂的晚年却因横遭车祸去世。都说上天怜悯苦难人,可为何偏偏把您给遗忘了。</h3> <h3> 1996年的初夏,蝉偶尔在树上聒叫几声,正在高二课堂上课的我,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慌乱,一闪而过。中午骑自行车回家吃饭,妈妈告诉我,您被白浒镇上的大货车撞了,现在被送到医院抢救去了。我连忙赶到医院,您躺在病床上痛苦地低吟着,我忙走到病床边,关切地问道:“婆婆,么样了,哪里被撞了,哪个地方疼?”您听到我的声音,精神顿时好了起来,“大祥(葛店话念qiang,二声,音强)伢(葛店话念a,二声,音啊),婆婆造孽啊,车子从我身上压过去了”。您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车子从我身上压过去了”。但年少的我,看到您精神很好,以为不会有大事,好好医治应该很快就会回到我们身边,安慰了您几句,我就去上课了。但是当天下午,就传来了噩耗,您在转院的途中咽气了。您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您最疼爱的孙子。可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几句话啊,我以前说过的长大赚钱了好好孝敬您的诺言还没来得及实现啊。您就这么突然的离开了我们。晚上上完晚自习回家后再也没有人给我开门了,周末回家,也再也没人在我耳边唠叨了……。</h3> <h3> 您年轻的时候就很要强倔强。上世纪20、30年代,葛店地区还因循传统给小女孩裹脚。但是给您裹了几次后,您却再也不愿忍受这种非人的痛苦。当大人们再次要给您裹脚时,您飞也似的跑了。大人满村子追,您满村子跑,就是不裹脚。您的父亲见您这么倔强,也就妥协了。从此,您的脚就比一般的女孩的脚就要大,以至于落下“熊大脚”的外号。记得,小时候,看到您的小脚趾有点向内缩,我就问是怎么弄的,您就笑着跟我讲您裹脚的故事,讲您飞一般奔跑的故事。</h3> <h3> 后来,您嫁给了同村的爷爷。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英俊潇洒的,有个外号“绣花”。他很喜欢唱戏,尤其喜欢穿着花衣服唱戏,唱头一两句时很是能唬人,台下掌声震天,但是接下来就唱不下去了,故人称“绣花枕头”,简称“绣花”,只是外面好看而已。据说还曾闹过一个笑话,那年日本人进来的时候,爷爷正穿着花衣服唱龙船,结果被日本人抓住了。日本人得意地喊着,“花姑娘,花姑娘”,结果发现是个男的,后来爷爷是如何机智地逃脱就不得而知了。日本人走了后,爷爷参加了土改闹革命,逐渐成长为土改干部,打土豪分田地,帮助劳苦大众争田争地,那时应该是您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吧。</h3> <h3> 可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接下来你生下的几个子女接二连三地夭折,好不容易把爸爸养到六七岁时,爷爷却患上了严重的肺炎,隔一段时间就咳血吐血,丧失了劳动能力,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您一个人在操持。终于有一天,在您随全村人出工在田地里劳作的时候,爷爷又咳血吐血了,他一个人挣扎着走出大门,没走两步就跌倒了,吐血不止。当收工回家时,您发现爷爷瘫倒在地上,身体已经僵硬了。我猜想,您当时肯定悲痛欲绝,独子才刚刚六岁多,肚子里的孩子过几个月就要出生了,以后这孤儿寡母的日子该怎样过啊?</h3> <h3> 但是,您是坚强的,您没有向命运低头。您料理完爷爷的后事,生下了姑姑,在上世纪50-60年代那段艰苦的岁月里,您独自抚养儿女。您和其他村民一样,出工挣工分,辛勤劳作,勤扒苦做。即使这样,在那个农民普遍吃不饱饭的年代,儿女还是时常挨饿,姑姑哭着喊着要吃四两粥,懂事的爸爸只能在旁边默默流泪,而您却只能自责。因为爷爷在当土改干部时得罪了一些人,导致你们孤儿寡母时常受到别人的欺负。这时,您就竖起浑身的尖刺去还击他们,臭骂他们,骂的他们不敢抬头。我知道,这个时候您是无助的,您必须用全身的力气去保护您的孩子们。</h3> <h3> 在爸爸十来岁外出做义工挣回来一袋米时,你抱着爸爸喜极而泣,念叨着孩子长大了。我猜想,您当时心里肯定在说,锡木(爷爷的名字),你看到了吗,孩子能赚钱了,长大了。</h3><div> 再后来,您操持儿子结婚了,操持女儿出嫁了。国家也改革开放了,农村由走集体到单干了。姐姐、我、弟弟、表弟、表妹相继出生了,您也儿孙满堂了。笑容时常挂在您的脸上,您充满了力量,在自家的土地上干得更起劲了,菜更是种的有声有色。葛店的大街小巷上出现了您卖菜的身影。听到红钢城的菜卖的价格更好,您还跟随村民到遥远的红钢城去卖菜。爸爸见您这么辛劳,劝您不要劳累了,他说他做兽医赚的钱足够养活您。可您依旧坚持着,您说爸爸有三个孩子要养,能帮一点是一点。</div> <h3> 您依然起五更睡半夜地劳作着,而我们懵懂的姐弟三人却在您每次出门卖菜时,巴巴的望着您早点回来。因为您的担篓里总有油条、面窝、发糕等种种平时吃不到的吃食。记得我上初一的那年,学校新的教学楼刚刚落成,窗户还没装好,冬天就来了。老师们号召大家用尼龙塑料、草把等把窗户封起来上课。那天清早,天空还飘着零星的雪花,很冷,正在上早自习的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大祥伢、大祥伢,我是婆婆啊”。我凑到窗户前,您从窗户的破洞里给我塞了一个又一个面窝,数一数,足足有八个。我的心顿时被您融化了,含着热泪看着您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无尽飘飞的雪花中。多少年来,每当回忆到这一幕,我就热泪盈眶。</h3> <h3> 1996年的初夏,您74岁了,您种在山边那块地里的南瓜丰收了,这可把您愁坏了。爸爸妈妈在新开的餐馆里忙碌着,帮不上您的忙。您舍不得卖给村里的菜贩子,嫌卖的钱少,每天都要到地里摘一担南瓜挑去镇上卖。可是,在那个稍显燥热的上午,挑着一担南瓜的您,在村后的山路上摇晃地蹒跚着,无情的大货车撞倒了您,车轮还从您瘦弱的身体上轧过。那一刻,我知道您是无助的,是绝望的,是不舍的,是不甘心的。因为在病床前,我听到您说您不想就这样死去,您还有许多的福没有享!可是,我亲爱的婆婆,自从爷爷过世后,您可曾享过一天的福!!!您总是在寒灯孤影中操劳,不为别的,只希望儿孙能过的更好!</h3> <h3> 山几重,水几重,思念何浓!博乐今天也飘着零星的雪花,没有那天清早的雪大,我仿佛又看到您的背影在风雪中踽踽独行。</h3><h3><br></h3><h3><br></h3><h3>牛德祥2017年11月13日记于博乐</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