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第一章 龙子印<br></h3><h3> 即便今年极寒,南昌的雪依然是不肯轻易落下。老天连续多日阴沉着脸,仿佛众生欠了它很多,又似乎是不小心得罪了它,它故意要给人脸色看。</h3><h3></h3><h3> </h3><h3></h3><h3> 憋了许久,终于沉不住了,洒下雪花片片算是释放了它的怨气。人们却不计较,竟忘却了寒冷,咧着嘴,眯着眼,一味地讨好这茫茫白色。</h3><h3></h3><h3> </h3><h3></h3><h3> 就在这样的季节,依姗踏着雪回来了。她的神情有些落寞,身体也有些倦怠。望着故乡难得的漫天飞舞的雪花,她本也该像孩子般的兴高采烈,可是此刻,她却怅绪纷涌,感慨万千。</h3><h3></h3><h3> </h3><h3></h3><h3> 再过数日,便又是2月14日,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故乡,往事一幕幕浮现。她喃喃自语,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子印,他不知道现在怎样,是否一切安好?</h3><h3></h3><h3> </h3><h3></h3><h3>二十年前,也是这个季节,那个西方的情人节,那个咖啡厅内,她和子印相对而坐,两人沉默无言,谁也不愿先开口。</h3><h3></h3><h3> </h3><h3></h3><h3> 有些幽暗的室内,微弱的灯光抚摸着相对摆放着的两个咖啡杯,略带忧伤的音乐听着总让人想落泪。咖啡的颜色依然那么晦涩,让人一看便能生出些许的苦味。</h3><h3></h3><h3> </h3><h3></h3><h3> "我得走了,陈枣已帮我联系好了单位,一切都安排好了。" 依姗忍不住先开口了。</h3><h3></h3><h3> </h3><h3></h3><h3>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她的眼眶已有些湿润。</h3><h3></h3><h3> </h3><h3></h3><h3> "我还能说什么呢?你去意已决,我说了有用吗?"沉默许久,子印长吁了一口气,目光向着窗外。</h3><h3></h3><h3> </h3><h3></h3><h3> 分别时,依姗抱住了子印,眼泪浸湿了子印的肩头。最后,子印轻轻地掰开了她的手,给她留下了两个字:"珍重!"便消失在街的转角。</h3><h3></h3><h3> </h3><h3></h3><h3>依姗和子印初中起就要好了,直到她大学毕业,这可是她终生难忘的初恋。</h3><h3></h3><h3> </h3><h3></h3><h3> 但是,不知为何,她忽然动了要寻求一种新鲜的活法的念头,她觉得这种一成不变的按部就班的生活会让她疯掉。</h3><h3></h3><h3> </h3><h3></h3><h3> 恰在此时,那个追求过她许久的陈枣,正从她向往的那个城市深圳不断地召唤她。</h3><h3></h3><h3> </h3><h3></h3><h3> 她终于没能坚守住初恋,而是选择了另一前途未卜的方向。但心中那份对初恋的不舍却又让她无比纠结。</h3><h3></h3><h3> </h3><h3></h3><h3> 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依姗木然而立,竟不知何去何从。</h3><h3></h3><h3> </h3><h3></h3><h3>雪依然下着,依姗的思绪又跳转到了那个他乡的城市。那里有她二十年的生活足迹,也留下了她刻骨铭心的痛。</h3><h3></h3><h3> </h3><h3></h3><h3> 与子印分手后,她便去了那个南方的海滨城市。如期与陈枣踏上了红地毯,然后步入了人生司空见惯的婚姻生活的轨道。</h3><h3></h3><h3> </h3><h3></h3><h3> 有点尴尬的是,很长一段时间,子印的影子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在她脑海里。这于陈枣是浑然不知的。</h3><h3></h3><h3> </h3><h3></h3><h3> 她很清楚自己当时的状态,也知道这样对自己和陈枣都不好。可是,后来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共同生活的磨合中,她却渐渐地改变了自己的想法。</h3><h3></h3><h3> </h3><h3></h3><h3>婚姻总是这样,只有在一起生活了,才能真正体会到对方的优缺点,才能真正感觉到两个人的性格和生活习惯是否能磨合到一种相对平稳的状态。</h3><h3></h3><h3> </h3><h3></h3><h3> 渐渐地,陈枣脾气暴躁,不顺心时就发火,家务事不愿做等本性便暴露出来了。</h3><h3></h3><h3> </h3><h3></h3><h3> 起初,依姗极力忍着。虽然是新的时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早已过时,但毕竟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所以她能忍则忍,总期望用自己的好去感动并改变他。</h3><h3></h3><h3> </h3><h3></h3><h3> 但是,事情却并不如她所愿,如果说之前陈枣的缺点她还能忍,那么后来的事情就让她忍无可忍了。</h3><h3></h3><h3> </h3><h3></h3><h3> 他经常在外赌博,而且有时候夜不归宿。再后来,发现他竟然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h3><h3></h3><h3> </h3><h3></h3><h3> 争吵是免不了的,长时间的家庭不和使她身心疲惫,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万念俱灰。</h3><h3></h3><h3> </h3><h3></h3><h3> 陈枣已很久没有碰过她了,她也不愿再与他同床异梦。</h3><h3></h3><h3> </h3><h3></h3><h3>天有不测风云,陈枣忽然常感身体不适,经医院检查,发现已是绝症晚期,绝望的陈枣不禁嚎啕大哭。</h3><h3></h3><h3> </h3><h3></h3><h3> 还是尽力尽一个妻子的本份,陪他治疗,不断安慰他。但终于,陈枣还是去了,那段时光,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过来的。</h3><h3></h3><h3> </h3><h3></h3><h3> 不堪的往事已随风而去,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对子印的思念却渐渐更浓。</h3><h3></h3><h3> </h3><h3></h3><h3> 马上又是情人节了,她明白这个时候更不该去打扰他的生活。她从朋友卿立那儿要来了子印正在使用的电话,只是迟迟未拨。</h3><h3></h3><h3> </h3><h3></h3><h3> 抬头仰望,雪下得更大了,寒冷已让她有些微微颤抖。这时,她摸出了手机,拨出了刚向卿立要来的那一串数字……</h3><h3><br></h3>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第二章 陶依姗</h3><h3></h3><h3> </h3><h3></h3><h3>陶依姗照直往前走,不再看行人,而隐隐中似乎有人一直跟踪她后面,她并不太放在心上,迷路她尚且不怕,何况尽处皆人。</h3><h3></h3><h3> </h3><h3></h3><h3>有人迎面而过,明显脸上不带丝毫讶异,可见即使身后有人不是很正常吗?</h3><h3></h3><h3> </h3><h3></h3><h3>奇怪是不远不近的味道亦随身不舍,闻久,像生命中一把钥匙开启了某段时期的记忆。龙子印独爱保安油的薄荷香,经常浑身擦的是这味道。她放慢脚步,故意漫不经心转过头去。像回首岁月吗?她正待一笑——</h3><h3></h3><h3> </h3><h3></h3><h3>后方味道凝在她四周。没料及又似意中,静静的。</h3><h3></h3><h3> </h3><h3></h3><h3>多少年后,龙子印仍这味道。而且脸上线条一纹未增减。而且笑着,气息扩大了。</h3><h3></h3><h3> </h3><h3></h3><h3>“龙老师!”仿佛并没有那么久没见,奇怪倒有一股异地相逢的感觉,因为回来后没依惯常去找他吗?所以不像在南昌了。</h3><h3></h3><h3> </h3><h3></h3><h3>“陶依姗,怎么还是这老毛病?”烈日炎炎,她总是爱在下午时分到处逛,直走到出一身汗为止。子印还记得。她看着四周觉得更乱、更慌、更没秩序。便一直笑。</h3><h3></h3><h3> </h3><h3></h3><h3>“你一个人?”子印反应直觉而正常。</h3><h3></h3><h3> </h3><h3></h3><h3>依姗仍然笑,又觉得不那么好笑,不应该那么好笑,仿佛她的笑是被背后的别种情绪所推动。这情绪是她想掩盖过去的。</h3><h3></h3><h3> </h3><h3></h3><h3>她继续保持沉默,一出声必定高吭失调。因为无由控制,更因为年来失平。</h3><h3></h3><h3> </h3><h3></h3><h3>子印反应过来了,挽起依姗向前,低声问道:“要不要坐车?”又忍不住问道:“看你喝得!”</h3><h3></h3><h3> </h3><h3></h3><h3>依姗盯着子印,知道该回话,却回的是他的第一句问话:“要不然应该几个人?”</h3><h3></h3><h3> </h3><h3></h3><h3>“总不至于三个吧?”子印说的另两个该是依姗的爱人和孩子。</h3><h3></h3><h3> </h3><h3></h3><h3>“管他几个。”依姗终于比较大声。</h3><h3></h3><h3>子印且不看她,一径与她并肩,架她进巷口一间咖啡厅,子印站在门内了,依姗却堵在门口,不进去,也不走,更不吭气。</h3><h3></h3><h3> </h3><h3></h3><h3>“怎么高兴是这样表达的?”子印逗依姗。</h3><h3></h3><h3> </h3><h3></h3><h3>“谁说我在高兴?”</h3><h3></h3><h3> </h3><h3></h3><h3>“我高兴啊!”</h3><h3></h3><h3> </h3><h3></h3><h3>依姗意识到子印已经清楚她喝醉了,却不十分在乎。依姗仿佛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喝醉过,所以愈益固执,想挺直脊柱,不相信两人中间四年未见,而她处于微醺。</h3><h3></h3><h3> </h3><h3></h3><h3>“你听我的,我们进去坐坐,喝醉的经验我太多了。”</h3><h3></h3><h3> </h3><h3></h3><h3>依姗摇摇头,嘴角倔强,眼眶无法控制,因此酸酸的,完全坚强不起来的松弛。</h3><h3></h3><h3> </h3><h3></h3><h3>“龙老师,我要回去!”依姗说,实际上是在“念”。</h3><h3></h3><h3> </h3><h3></h3><h3>龙子印立刻招手叫的士车,并不坚持。</h3><h3></h3><h3> </h3><h3></h3><h3>坐在车里,依姗的嘴角不那么板硬了,身上的线条还未恢复过来,腰杆挺得僵直,她转过脸遇上子印的眼神清楚意会到自己这辈子亦无法保证不再遇见龙子印。她对陈枣真的不是绝望,而是感到冷,她能说给龙老师听吗?</h3><h3></h3><h3> </h3><h3></h3><h3>龙子印看到高楼环峙之下的平房,是唯一的。</h3><h3></h3><h3> </h3><h3></h3><h3>推门进屋后,初升起的印象是不象刚有人住进,似即将迁离,依姗家中人丁并不旺盛,现在更少。屋子固执得比他们要先感染岁月,沧桑味儿十足。</h3><h3></h3><h3> </h3><h3></h3><h3>这个家,龙子印进进出出数不清多少次。</h3><h3></h3><h3> </h3><h3></h3><h3>龙子印环视屋内,扫到依姗的简单行李箱,摇摇头,半开玩笑道:“你看你比这老屋还固执。”</h3><h3></h3><h3>“我是比它老!”</h3><h3></h3><h3>子印相应不理,想找水喝,桌上只有矿泉水,他又是摇头。依姗知道龙老师虽不喜凡事立即反应,却有他自己的意见。</h3><h3></h3><h3><br></h3></h3>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第三章 冷西葆</h3><h3></h3><h3> </h3><h3></h3><h3>陶依姗是用调笑的心态喊冷西葆:“小弟。”西葆跟依姗招呼:“依姐。”</h3><h3></h3><h3>依姗忘了葆是什么时候开始叫依姐的,她应道:“我拿杯冰水给你。”</h3><h3></h3><h3> </h3><h3></h3><h3>依姗端冰水出来,她留心到葆的背影,他很明显地瘦了,衬衫里空荡荡的。</h3><h3></h3><h3> </h3><h3></h3><h3>依姗坐下来就问:“怎么瘦了好多?”</h3><h3></h3><h3> </h3><h3></h3><h3>葆答:“考试,熬夜。”</h3><h3></h3><h3> </h3><h3></h3><h3>依姗跟葆一块坐在台阶上,中间一大块空白位置,风吹着有奇怪的感觉。仿佛坐得很近,又有距离。</h3><h3></h3><h3> </h3><h3></h3><h3>葆常来看依姗,唯有葆一人过不去,总是心里很重的。</h3><h3></h3><h3> </h3><h3></h3><h3>依姗讲话像跟自己生气:“快要出国了?”</h3><h3></h3><h3> </h3><h3></h3><h3>葆垂头看自己鞋子:“哦。”</h3><h3></h3><h3> </h3><h3></h3><h3>依姗柔和地回答:“男人要这样才好!”</h3><h3></h3><h3> </h3><h3></h3><h3>葆要抗议:“我不回来了?”他说着把脸转过去。</h3><h3></h3><h3> </h3><h3></h3><h3>“你还好吧?!” 依姗笑葆,脸对着他的后脑,葆头发老长,厚厚杂杂的一大络,依姗说着手就伸过去拉葆的发尾:“头发好长哦。”</h3><h3></h3><h3> </h3><h3></h3><h3>葆吃了一惊,胡乱应道:“你给我剪!”</h3><h3></h3><h3> </h3><h3></h3><h3> “我给你剪?我的手艺不好啦!” 依姗是杂志上看来的,真正动手的只有给自己剪刘海。依姗把脑袋凑近给葆看:“你看看我的头,我自己修剪的。”</h3><h3></h3><h3> </h3><h3></h3><h3>他转过脸来时,依姗正凝定地看葆,他憋住什么的神情,眼睛里汪汪亮亮的。</h3><h3></h3><h3> </h3><h3></h3><h3>依姗情不自禁地爱娇起来,她偏脸问:“好不好嘛!”说完依姗自己先惊诧起来,葆向来是自己的小弟一样,看他长大的,可是那一下,葆光像个男人。</h3><h3></h3><h3> </h3><h3></h3><h3>依姗仔细地找张旧被单把葆浑身围起来,怕他热拿风扇轰轰对着吹。依姗先用湿毛巾把头发沾点水,湿湿的头发透贴着脑门,头一下子小了许多。葆乖乖坐着,浑身包裹起来,光剩个脑袋任她摆布,依姗拿把梳子隔起头发边剪边跟葆说:“像个女孩子了。”</h3><h3></h3><h3> </h3><h3></h3><h3>依姗垂眼笑着,葆翻着眼向上看她。</h3><h3></h3><h3> </h3><h3></h3><h3>葆头不敢动,依姗一边又说着什么,葆总说是,不知为什么要答得这样顺从。依姗光是想笑,以前接触葆时,他还是横头横脑的小男孩子。现在葆真是大了。连胡子也没刮,黑色那么明显的小茬茬,正式宣告是男人了,年轻男孩子的皮肉润润的,给人好干净的感觉。</h3><h3></h3><h3> </h3><h3></h3><h3>葆抿嘴坐着,这孩子惯爱摆这种笑脸逗依姗开心笑。剪下来的头发有烟草味,依姗嗔:“多久没洗头啦!”</h3><h3></h3><h3> </h3><h3></h3><h3>葆说:“你记不记得,以前你老给我洗头呢!现在没人给我洗嘛!”</h3><h3></h3><h3> </h3><h3></h3><h3> “你的手呢?”</h3><h3></h3><h3> </h3><h3></h3><h3> “被你包起来了。” 葆的手在白被单下头动了动,调侃道。</h3><h3></h3><h3> </h3><h3></h3><h3>静了半晌,依姗说“反正我不爱给你洗嘞。”又说:“懒。”</h3><h3></h3><h3> </h3><h3></h3><h3>葆愣头愣脑坐着,闭了眼像生气,怕是真火了。</h3><h3></h3><h3> </h3><h3></h3><h3>依姗唤:“葆,你去里屋坐呗。”里面是她自己住,葆到后面屋里去了,依姗在外忙了半天,才进里面去,内室只拿帘子挡着,依姗掀开帘子进去,唤:“葆。”</h3><h3></h3><h3> </h3><h3></h3><h3>葆已经把被单解下来了,坐在床上翻杂志看,帘子从背后哗啦啦立垂下来。是依姗自己编的水晶珠帘子。世界在外面可以看见,是零零碎碎的。房子里单搁了一张书桌,一张椅子和单人床,角落里搁着一个小垃圾篓。</h3><h3></h3><h3> </h3><h3></h3><h3>葆坐在里面,依姗忽而觉得房子小了,她有些拘束。背贴着帘子站着:“葆,你生气啦?”</h3><h3></h3><h3> </h3><h3></h3><h3>“没有。”葆把书放下:“依姐,你变得比较能干。”他把手一摆,突然带点淘气:“不是说你以前不能干哦。”</h3><h3></h3><h3> </h3><h3></h3><h3>“来洗头吧!”</h3><h3></h3><h3> </h3><h3></h3><h3>现在就把葆推到洗手间的妆镜前,洗了半天,依姗发现葆在镜子里看自己,遂停了手问:“怎么啦!”</h3><h3></h3><h3> </h3><h3></h3><h3>“什么怎么啦?”</h3><h3></h3><h3> </h3><h3></h3><h3> “你一直看我。” 依姗把脸板起来,做泼辣状,葆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不怕他。</h3><h3></h3><h3> </h3><h3></h3><h3> “姗,那不然我看谁?”</h3><h3></h3><h3> </h3><h3></h3><h3> “看你自己哟!”</h3><h3></h3><h3> </h3><h3></h3><h3>葆又答是,两人是撑不住的要笑,依姗小心地问:“交女朋友呀!”</h3><h3></h3><h3> </h3><h3></h3><h3>“还没有。”葆连笑都抿着嘴,显得孩子气得厉害。依姗在镜子里望葆,突然地有点心乱,葆那清楚的五官,也许是在镜子里,异常的明亮,他的下巴是狭狭削过来的,极平滑的轮线,很漂亮。手底下葆的头发一搭搭,全是湿的,丝绒似的黑亮,依姗觉得自己没法控制似的,要瘫倒葆身上了,依姗的头沉了沉,葆的气味泛上来,是烟草带了汗气,全很淡。依姗这里简直就是没男人来过。</h3><h3></h3><h3> </h3><h3></h3><h3>依姗怕自己,就说:“我看看外面。”掀了帘子出去。</h3><h3></h3><h3> </h3><h3></h3><h3>葆跟了依姗出来,依姗想笑,又掀帘子进去。</h3><h3></h3><h3> </h3><h3></h3><h3>葆又跟进来,他忽然就说了:“依姐,我喜欢你。”葆自己抵着门帘站着,世界让他挡着了,那么滑稽,湿的。葆也害怕,说完了抿紧嘴站着。也是个大人,却一下子,瘦寒得厉害,让人想搂着在怀里哄。葆也许这件事想了许久了,说出来像绷紧的弦突然松开了,脸上不笑,神色像定了心,两个人都不知该怎么办,只是站着。</h3><h3></h3><h3> </h3><h3></h3><h3>最后,依姗讲:“过来擦干吧!”</h3><h3></h3><h3> </h3><h3></h3><h3>葆过来静坐在书桌前,依姗开始哭,这一点,大概一生都不会变。葆要站起来,依姗按他坐下,一边眼泪滴答掉着。落在他头发上,好似草里藏珠,她一边擦,一边抹眼泪。葆发急道:“依姐,我,对不起。”</h3><h3></h3><h3> </h3><h3></h3><h3>“没关系,我就是爱哭!”</h3><h3></h3><h3> </h3><h3></h3><h3>葆给吓着了,依姗觉到自己可怕,又不是很凶猛的哭法,光是无声的,一下子眼里蕴了泪水,像日子过得多幽怨,其实不是,依姗一闹情绪总是哭,看书、报、电影总是哭得好伤心,依姗自己想着又笑了,葆听着笑声,看着她,放了心,害羞地回了个笑。</h3><h3></h3><h3> </h3><h3></h3><h3>依姗说:“我就是爱哭,跟你没关系。”</h3><h3></h3><h3> </h3><h3></h3><h3>依姗细心地梳着他的头发,她有点喜欢葆,可是喜欢到那程度就想他还是小,看葆那放了心的样子。依姗气自己,还不到三年,听到男孩子说喜欢自己,居然还哭了呢!葆是世界上最单纯的男孩子。</h3><h3></h3><h3> </h3><h3></h3><h3> “葆,你乱来。” 依姗说,觉得口吻不大正派,于是拿梳子敲了葆一下头,“我是你姐吔!”</h3><h3></h3><h3> </h3><h3></h3><h3>窄窄的房间,两人挤在一块,像弟弟,爱人,儿子,这么亲近的一个男孩子,依姗双手越过去,夹着他脑袋瓜子,依姗也许一辈子记得这些。</h3><h3></h3><h3> </h3><h3></h3><h3>葆很乖,安静着,可是好大声地吸着气,依姗晓得他在憋着,她自己也憋着,小心地屏息着,一次只呼吸一点点,可是憋不住的时候,就又幽又长地冒出来,像叹息。两个人紧张地贴挤在一块,葆大声喘着气,好像暧昧了,可是没有。</h3><h3></h3><h3> </h3><h3></h3><h3>依姗说:“是啊,过一个星期,葆,你出国了,我就安生了。”</h3><h3></h3><h3> </h3><h3></h3><h3>葆突然衰颓了,挣扎许久,半真半假的说:“嗯,我再不回来啦......”</h3><h3></h3><h3> </h3><h3></h3><h3>葆快速跑开了!</h3><h3></h3><h3> </h3><h3></h3><h3>这以后,依姗就不大能安定,总是心惶惶的,一种记忆轰轰过来,又轰轰过去,是洗发水的香草精味,流水哗哗,凉凉滑动的水,流过依姗手指间,她手指间是葆一条一条的发丝,黑色小蛇般蜷在手背上,浸在水里的发漂开来,丝丝络络,非常整齐,美丽,依姗触到的部分,全是凉凉的。</h3><h3></h3><h3> </h3><h3></h3><h3>依姗是灰暗,温静,安分守己的女子,或许她也很快乐,不是活得不好,只是葆的微笑,只是葆的善意,让依姗可像管不住自己,想胡调一下。</h3><h3></h3><h3> </h3><h3></h3><h3></h3><h3> </h3><h3><br></h3></h3> <h3>第四章 陈 枣<h3></h3><h3> 陈枣在灯光的迷雾中走了不知多久,忽然想到应该给陶依姗打个电话,他找了个电话亭拔了她的号码,只响了半声,便听到她明快的答应声,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对着话筒呼吸。</h3><h3> “怎样?”</h3><h3></h3><h3> “我对她说抱歉,说自己喜欢上了你。”</h3><h3></h3><h3> “你在哪里?在街上吗?”</h3><h3></h3><h3> “我随便逛逛。”他不想详细解说。</h3><h3></h3><h3> “你早上不是这样想的,不是吗?你很在乎她呀!我有点不习惯。”</h3><h3></h3><h3> “我觉得人的事是很难说的,谁知道真正怎么想呢?”他很消沉地说。</h3><h3></h3><h3> “我们碰面谈谈?”</h3><h3></h3><h3>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了,你保重。”</h3><h3></h3><h3> “你还是爱着她,不是吗?”</h3><h3></h3><h3> 他无辞以对,看着街上匆匆来去的车灯发怔。</h3><h3></h3><h3> “你和我不同,你知道吗?”她善意地提醒他,“不管怎样,你开心就好。”然后她沉默着,像是无法说下去。</h3><h3></h3><h3> 他觉得眼睛湿润了,他从未想到过从她那里得到接近情意的东西,但是,在那短短的一刻,他忽然无比依恋起来,他说了再见,便挂断了线。</h3><h3></h3><h3> 陶依姗和沈玉格是不同的。</h3><h3></h3><h3> 有时望着帘外的半格蓝天,那云来云往的景致,他会想起玉格,那一般短暂飘忽如维他命般无伤大雅的初恋,他想念玉格,犹如想念一个青梅竹马的小表妹,那些清净无忧的漫长的下午,粉蓝色腰墙的教室,动辄轻格作响的课桌,悠悠落地的窗帘,喷水池永远干涸的灯光球场,他想念玉格的娇柔与可亲,她单纯的笑容和单纯的满足感。她清甜如桔的肌肤,他再回家乡也见不到玉格了,于是,他想像她是在他头顶的空际自由自在地飘荡的云朵,那时他真的想死。</h3><h3></h3><h3> 假如有人问他,为什么和陶依姗结婚,陈枣不能肯定怎样才算诚实的答复,是他为她的哭求所动?抑或是他因极度的幻灭而自暴自弃,没有加以慎重的考虑?还是因为他自知已深陷某种诱惑之中,而将错就错。</h3><h3></h3><h3> 陈枣觉得这几个答案都有几分对,却又不是症结所在。</h3><h3></h3><h3> 陈枣也确实对陶依姗想入非非,编织过旖旎的幻境,基于这一点疑念,他无法心安理得地面对陶依姗,她一直是一个全然无辜的受害者,有时,他置身事外,甚至有过这样的错觉。</h3><h3></h3><h3> 结婚那天,依姗颤抖得厉害,虽然天气不冷,他和陶依姗只是在一条街巷的小照相馆照了2寸的结婚照,为了办结婚证,没有喜宴,没有仪式,犹如俩人表情的空白一样。</h3><h3></h3><h3> 不出陈枣所料,陶依姗父亲果然大发雷霆,用宣判官的口吻对他们说,以后不想再见到他们俩,请他们俩从此不要踏进陶家的大门。</h3><h3></h3><h3> 在陈枣而言,这就像是一枚棋子,准确无比地落在棋盘上最正确的位置,使一切变得更完整,陶依姗跪在地上给父亲磕了三个头,拉着陈枣就离开了娘家。</h3><h3></h3><h3> 陈枣父母作梦也想不到事情会落到如此惨淡的地步,家婆伤心失望之余,没多久她那乐观的天性便又毅然抬头,将全副精神集中在尽善尽美的意念上,不止一次地提醒陈枣,陶依姗甘愿抛弃荣华,来跟他做贫贱夫妻,理应善待于她,至于陶依姗的父亲再怎样他也是父亲呀,天下间没有一个父亲忍心将女儿永远摒绝于门外,相信假以时日,他会慢慢地回心转意,身为后辈的要做的事其实蛮多是退让求和。</h3><h3></h3><h3> 陶依姗在夫家安心过起日子来,勤快和干练,完整无缺地扮演着乖巧的善良媳妇,她仿佛是庄子眼中那尾水里的游鱼,优哉游哉地享受着不为人知的绿波横斜的乐趣。</h3><h3></h3><h3>所遗憾的是陈枣对她始终若即若离,漠不关心,却又周到得相敬如宾。家婆觉得这个媳妇没什么可挑剔的。因此将其归咎于翁婿关系的心病。陶依姗越是逆来顺受,陈枣越是不近人情,越来越深沉,越无可理喻了。陶依姗一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久而久之,渐渐便有种刺心的感觉,仿佛这是对自己的一种讽刺,依姗在夫家的日子里总是特别没有幽默感,家婆说陶依姗性格有点奇怪,特别的安静,特别的内向,最讨厌人多的地方,她心里认定了陈枣,便什么都是依附着陈枣的,眼中再也没有见她和旁人说过话,开开玩笑之类。陈枣一走开不见,陶依姗就找他,从心理上来说不是那么健康。</h3><h3></h3><h3> “这也没有什么不对。”陈枣忍不住帮陶依姗说话,“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只是不像她那么执著孤独罢了,我们都比较容易妥协地与别人相处。”</h3><h3></h3><h3> 陈枣一个人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生闷气,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听了母亲的话,想必母亲开始不喜欢陶依姗的偏执倔强。</h3><h3></h3><h3> 陶依姗穿着她那件淡黄色毛巾料子的浴袍,他可以感觉到热水浴后那干干净净的清水的气味,从袍子里热丝丝地散放出来,意味着温柔、丰盛,为什么要自寻烦恼,把轻轻易易就能解决的事弄得如此难堪?陶依姗父亲言犹在耳的话,陈枣可没有忘记,这样很过分吗?陈枣就是不行,不知道为什么很难真心对陶依姗好。陶依姗特别地温存,陈枣立刻将耳朵挪远一些。</h3><h3></h3><h3> “你知道,我很感激你,可是……”</h3><h3></h3><h3>“不要再谈了,好不好?”他翻个身,背对着她,黑暗中,谁也不知道下句话引向何处。陈枣只听街上的车声偶然干扰这沉默,想不到陶依姗会说:“你想离婚吗?”</h3><h3></h3><h3> 因为听不见他的回话,依姗又说:“这是我答应过你的,我是个病人,假如你想离婚,我可以走的。”</h3><h3></h3><h3> 陈枣沉默了一会道:“你呢,你想不想离婚?”</h3><h3></h3><h3> 陶依姗半晌才道:“我心里是不想的,但是我不想看见你不快活……”</h3><h3></h3><h3> “你快不快活呢?”</h3><h3></h3><h3> “至少我是想跟你在一起,但是我怕将来有一天,你会讨厌我,再也无法忍受我了,那时我怎么办好呢,那还不如现在就……”</h3><h3></h3><h3> 会不会呢?陈枣觉得很茫然:“没什么,你别这样……”</h3><h3></h3><h3> 她虽然这样极力不想让他听见,他还是听见她哭了,她被他的冷酷深深地伤害了,陈枣伸出手去表示理解的慰抚她。他也知道自己有时像是爱她突然又不爱了,他对她的感情忽来忽去更像个情绪化的病人,难道要听见她的哭声才会给她慰藉,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吗?在他的深心里,他知道她是待他好的。</h3><h3></h3><h3> </h3><h3></h3><h3> 那个夏天就如往常无数个夏天,太阳的火球如同滚红的秋千,晚上荡去早上又荡来,熊熊火焰在广东上空蒸焙着烧烙着,然后是黑夜降临,酒绿灯红。</h3><h3></h3><h3>陈枣记得从同事的生日聚会开始,姚艳就坐在自己的身边,不小心碰着她的腿,其后大家又去酒吧喝酒,他们开始低言蜜语的调情,说了许多醉话,说到什么好笑的,她整个人倒在他怀里,俩个人头碰着头,胯挨着胯,她这个人便像是火火烫烫的,他抱个满怀的什么,也许是陶依姗不在身边给了他放纵的藉口和方便,也许是不胜酒力的他两杯下肚之后,骤觉何妨风流,而周遭的气氛又是如此的红粉争香,恣意忘形,四周渐渐幽静了,尘世沉到了脚底……</h3><h3></h3><h3> 陈枣陡然有些忐忑不安,怎会这样,艳仿佛有感应似的,似笑非笑地问:“老婆快生了吧?”</h3><h3></h3><h3> “嗯。”他说,也不知道是想更清醒些抑或更不清醒些。</h3><h3></h3><h3> 陈枣看着这个从未深交又可以说是同事的女人,这两年来,她比刚进厂那会儿,倍添了一种放浪形骸的风情,什么都不在乎似的,仿佛天下间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天塌下来,有妖媚帮她顶着摆平,因为她正是最好的年华,他看了看表,是陶依姗给他的生日礼物,想起在他家乡的陶依姗,然而只是极轻极轻地想了一下,仿佛上面标着小心易碎的标签,而此时此刻他只知道他忽然很想尽情热爱一个女人,哪怕只是几秒钟也好,一刻钟也好。让他感受一次心动神飞的眷爱,如对初恋的沈玉格一样纯粹的爱着和活着地感受一遍……</h3><h3></h3><h3> 占有是一件微妙的事情,一旦拥有了一件物事,不管带来的是多大的苦楚和烦恼,随之而来的便是种种将它挽留下来的原因,他的人生只有一次,这时夫妇的关系已大致尘埃落定不管是时间的功用,抑或是消极的妥协,至少给予外人一种美满的印象,那些充满愉悦的片刻,如水中的倒影映入他摇摇摆摆的心海。陈枣有感于此,有几次相望着陶依姗,几乎能感到时光的回转,昔日也有心连心唾手可得的温馨日子。</h3><h3></h3><h3> 陶依姗的人生如同云根深重的阴天,不到一半,倾盆大雨迎头罩下,如同电影灾难片的特别效果,天一下子黑了下来,寂寂的依姗在雨中半明半暗,陈枣忽然癌症撒手人寰,家婆露出白白的门牙,哭着骂着陶依姗,一天到晚折腾来折腾去,壮得像牛似的强悍……</h3><h3></h3><h3> 陶依姗所经历的一切,使她不能接受和面对现实,像是一场荒唐颠倒的乱梦,梦中的一切如此销魂蚀骨,如醉如痴。而梦后的一切如此苍白,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什么原因,她就这样的命苦,当她猛得拿头向砖墙撞去的时候,大家又见怪不怪的为她止住了血。捂住了她的生命。家婆说她很会演戏。</h3><h3></h3><h3> 刹那的光与热,瞬间的失控,四大皆空只是幻觉,陶依姗终究还是不能自已精力十足地处世着。</h3><h3><br></h3></h3>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第五章 陶真如</h3><h3></h3><h3> 晚上,石芷和家人在客厅看电视,石妈妈正给每一个家人削着梨。</h3><h3></h3><h3> 突然电话铃响,芷接过话筒,喊:“喂,依姗啊?”</h3><h3></h3><h3> “芷!”</h3><h3></h3><h3> “依姗,你好好的哭什么?”</h3><h3></h3><h3> “哥找到了,他已经走了两天了,水上公安局里只看到一张黑白照片和验尸报告,遗物只有一块手表。”</h3><h3></h3><h3> “嗯!”芷应着,不知道石要告诉她什么!</h3><h3></h3><h3> “......” 依姗迟疑着。芷也没出声,陶真如走了?</h3><h3></h3><h3> “依姗,你坚强一点!”</h3><h3></h3><h3> “哥什么都没了,水上公安局说因为是男孩子,不用怀疑是什么自杀的,没有立案,所以不用公告登报,就火化了,一个人就这样没声没息的消失了。”</h3><h3></h3><h3> 芷连自己也不确定依姗要说的到底是什么?</h3><h3></h3><h3> 好快!芷有些恍惚,她一个人在电话机旁,怎么会这样呢?她看见她最亲爱的一家人都坐在客厅里,妈妈还在削梨,这不过是一个寻常家居的日子。</h3><h3></h3><h3> 芷心里恍恍惚惚的,也不说话,怕一说,就都是真的了。</h3><h3></h3><h3> “依姗,你还在听吗?”芷说:“我一直在家里,有事给我电话。”</h3><h3></h3><h3> 芷放下电话,坐回妈妈身边,妈妈见芷神情不好,便问:“什么事呀?”</h3><h3></h3><h3> 芷听了,怔怔地望着妈妈,仿佛没听懂,隔了半响,才说:“ 陶真如死了!”</h3><h3></h3><h3> 说完,自己也像是明白了,这才哭出来,也只是哭,倒不想什么,哭了许久,她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洗出来,说:“不用到殡仪馆,没有任何仪式,水上公安局已经把骨灰撒了,一切都好了,只是陶真如没了。”</h3><h3></h3><h3> “都十点了,去睡觉吧!”石爸爸劝道。</h3><h3></h3><h3> “嗯。”芷依然听话的睡觉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想起过年时,陶真如在梦山云居寺许愿。她为什么忘了向神明祈求平安?</h3><h3></h3><h3> 陶真如究竟许了什么愿呀!她一直忘了问他,还有风车呢?芷起身找风车,找了许久,都没找着,大约是自己弄丢了,芷在床缘坐下,她什么都没有握住,忍不住又要落泪,她急忙拭干了,陶真如不喜欢她哭,她不要肿着眼睛。</h3><h3></h3><h3> 后芷去了陶家,在外面烧天香,她闭上眼睛,张开时猛记起什么。却是依姗在一旁陪她。</h3><h3></h3><h3> “一直到他出事前的几天,他还想着你,我笑说哥没出息。”依姗叹一口气:“早知道这样,说什么我也要你打个电话给他。”</h3><h3></h3><h3> 芷默默听着,原来她错过了他的一生一世,她应该来看他的。</h3><h3></h3><h3> 回家后,生活很静,夜里睡不着,她就躺在床上听外面的风声,有时,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威在窗外,她常想起过去的琐琐碎碎的事,渐渐地,心下明白了,当初是她先喜欢他的,后来也是她先负他的。</h3><h3></h3><h3> 那几日,风雨大着,天气像是午后特别热,芷常常出去散步,一走就是一、两小时,倒不走远,有时在树下坐着,望着沿路的小草花发怔,坐得久了,简直像是一株植物。</h3><h3></h3><h3> 芷想起那一晚在陶真如身边,她真开心的握着风车,现在想来只觉得隔世一般,什么都不贴切了。</h3><h3></h3><h3> 猛然见了卖风车的,芷仍是惊心的痛,她弄丢了陶真如这一世的感情,芷微眯着双眼,看插在稻草杆上的风车,依然闪在阳光之下旋转,所有的事物仍在继续,除了陶真如的步调不存在,没有什么是停止的。</h3><h3></h3><h3> 芷记起了所有的日子,她却无处寻找陶真如了,真如这回是真的可以重新开始了,新的轮回里头完全没有芷了,她略略安心了些,她想,她能给真如的或者只有一个女孩子的碧玉年华里的初吻和她最初的恋情。</h3><h3></h3><h3> 后来,芷常想是自己先喜欢真如的,在他还没有察觉她之前,她便已经用心了。</h3><h3><br></h3></h3> <h3>那年,芷已上高中,入夜,窗外有成群闪烁不灭的灯光和吹得人心慌的风。芷的书桌靠窗,她总趴在窗台上向外看着,仿佛在等待着一些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而她确信生命中是有些她不知道,但会发生的事情。<h3></h3><h3> 那一向校园里十分热闹,新的海报映着阳光格外引人,芷走在其间,只是微笑,却无心流连。她也不明白,不安的心情为什么总萦绕着她。</h3><h3></h3><h3> 班上,真如参加了辩论赛,第一场完,芷已厌烦了台上的针锋相对,或者。芷是有点怕,怕真如咄咄逼人,几近放肆的言语,怕真如注意到台下的自己,更怕真如忽略台下的自己。逃开看比赛,却仍想知道结果,一下课,她就忙赶到会场,真如从台上下来,他嘴角上有一撇笑意,却不说话。真如没看见她,眼前人多,只听得他那儿,喧哗一片,都是和对方领队或队员握手。芷因为方才一路跑来,T恤汗湿粘在背上,穿堂风带过。竟觉得冷清 ,正感无趣,她看见真如拿起椅背上的薄夹克走出会场。她仍然站在角落里,看他随着人群的簇拥走进阳光,心里柔柔地疼起来了。</h3><h3></h3><h3> 芷是心事重重的眉间总是涩涩的,或者就这点不同,愈发吸引人,外班一个男孩子抄了一句歌词传给她:“我想告诉你,我好喜欢你!”芷看了,倒也不心慌,只是没有情绪罢了,她把纸条揉掉了,心一下子却又委屈起来,无端想起真如,他就这么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摆在这儿任人撩拨。外班的男孩子不高,一副和气的样子,她无意就避开了。</h3><h3></h3><h3> 真如是冠军队演讲团成员,芷莫明其妙地为这不好过。后来开庆功会,芷特意穿了一套红色的裤装去,真如也不是爱说话的人,见到她,也不说什么,只是芷觉得彼此好熟悉,他宽阔的嘴角,笑时总是像要掀起人的记忆一般。那天真如倒是一直殷勤呆在身边,她微仰着头看他,听他说些其实不太重要的话,她开始喜欢上他低沉的嗓音。</h3><h3></h3><h3> “这是今晚聚会的最后一支舞,请各位把握!”真如在台上宣布,灯光一时又暗了下来,芷依墙坐着等他,她相信他会来的,她拒绝了一个来邀请她的同学,而真如却被人绊住了,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再过来人请她时,芷怕别人看穿她的心事,便不再坚持地接受了。</h3><h3></h3><h3> 芷还记得那首歌,柔柔的男音不着痕迹地带过,后来,芷知道这是真如最喜欢的一首歌,她却没有和他跳过舞。想起来,她总是感到遗憾。</h3><h3></h3><h3> 一天傍晚,芷刚洗过头发,站在窗前,用毛巾擦拭着,房里一股清清的苹果香,暮色中,窗外的风景轮廓清新,空气中有点凉,芷很喜欢这种感觉,干干净净的,没心事似的继续梳理头发,是傍晚,可是芷没有吃晚餐的心情,隔了约莫一个小时,天已经黑得彻底了,芷看了窗外怔了一下,倒不惊讶,见陶真如闲闲地坐在窗下的铁栏杆上,看着倒不像来找她的,芷套了件红毛衣,仍是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芷走过去说了声:“嗨!”</h3><h3></h3><h3> “吃过饭没有?”真如问,很家常的。</h3><h3></h3><h3> 芷摇头。</h3><h3></h3><h3> “我刚来找你,想一道去吃饭。”</h3><h3></h3><h3> 芷笑了,在风里俩人讲了几句话,原来他这样,也许是故意的一直不动声色。芷暗自生自己的气,一直以为真不把她当一回事,原来都是自己捉摸不定的心事。</h3><h3></h3><h3> 吃饭、逛街,俩人看夜雾的时候其实比说话的时候多,俩人随兴走着,真如牵着芷的手过马路后,手一直没有松开过,隔着月光看什么都有一层薄晕,真如说月亮涨水了,芷突然想起那些趴在窗前看月亮的夜晚,漫不经心的,心不在焉的等待,原来是这般的牵手,俩个人便如此自然的走近了。</h3><h3></h3><h3> 金灿灿的一片晃过来,芷忍不住盯着瞧,风吹得风车沙沙作响,转得浑圆,似一朵朵的花,真如看芷的模样,就知道她想要,便拉她去挑,芷挑了一只金黄色的,觉得这颜色看着最幸福了,真如说要两个,俩个人一路玩回家,映着月光,风车耀眼的很,威拥着芷,在她耳畔低语:“这象一首歌。”芷不解,抬头望着他。</h3><h3></h3><h3> “我们的歌,今晚我们一人握着一只风车,挺好的!”真如说,芷觉得缠绵难尽,都记在心底,风车在月光中。因为歇了风,是全然的静止的凄绝,真如握着芷的手。</h3><h3></h3><h3> 一次,真如说,小妹依姗说他们走在一起,看着很相配,真如比芷约莫高了十几厘米!芷说依姗真好,心里就高兴起来,嘴角忍不住荡着笑意,似乎什么都有几分神似了。所以,芷思索着要钩条围巾,选了白色的线,得空便赶着钩,一个星期也就好了,冬至那天,芷悄悄走过去把围巾放在桌上,真如见了,脸上不发一言地围上了,那天他正好穿着深蓝色的滑雪衫,配着顶好看!</h3><h3></h3><h3> 有时演讲团在威家有聚会,芷也去了一次,因为与那些人不熟,芷就找了个位子坐着。顿感被冷落,一天的好心情一瞬间就没了,灯下只感觉人影喧腾,这般热络的氛围,却与自己毫不相干,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依姗端了一碗糖水鸡蛋来。</h3><h3></h3><h3> “哥哥在那儿和他们几个说一会儿话就来了!”依姗指指人群。</h3><h3></h3><h3> 芷手里拿着汤匙去翻搅碗里的鸡蛋,不留意便弄破了,里面的蛋黄流了出来,芷看得发怔,不想吃的,依姗说这是“长生蛋”,真如说最好吃了!芷只是虚应着,依姗却不愿意把她一人摆在这儿,聊天了几句,真如朝她这儿走来。</h3><h3></h3><h3> “你陪芷姐姐好了,我帮你招待他们吧!”依姗见哥哥真如过来了,起身让哥哥坐下来陪芷姐姐。</h3><h3></h3><h3> 芷没说什么,勉强把蛋吃了,真如看她很气闷的样子,以为是她不爱吃甜食。</h3><h3></h3><h3> 芷原来心里不自在,见真如一派坦然,因又想真如向来不是心细的人,方才未觉出她的心情,况且他并非存心冷落她,现在她特意拣出,反而显得小性子,也就撇开了这段心事。</h3><h3></h3><h3> 芷依着真如坐,真如隐约可以嗅到她发际淡淡的香味。黑暗中他只能依稀看见她的轮廓,更觉心神荡荡的,一时忘情,便吻了芷。</h3><h3></h3><h3> 半晌,芷只是低垂着脸不说话,关于这些,芷不是没幻想过,现在真的,真如吻过了,她只觉得不该这样的,或者是因为太突然,她不愿意往下想,暗忖时间不早了,芷拉拉真如的衣袖,说:“我要回家了。”</h3><h3></h3><h3> 芷今晚异常安静,真如最后一刻不愿分开,月光下的芷,真如看着只觉波光滟潋,他伸手揽过芷,低声道:“记住我的吻,我爱你!”芷抬眼看真如,他把光亮全遮挡了,芷的世界只是一片昏暗。</h3><h3></h3><h3> 芷回到书桌前,真如给她买的风车,静默地插在笔筒里,眩目的色泽浸在日子里太久了,只是显得不自然的黄。不该是这样的,芷想,她没有盼望中的喜悦,反而觉得无措,她从抽屉中拿出日记本,摊开后,却又不知从何记起,或者,这种记录对于爱情的自始自终,其实都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徒劳无功吧!</h3><h3></h3><h3> 夜显得特别静谧,芷草草收拾一下,上床后又趴在窗上望窗外的灯火,灯火依然远远的通亮不灭,隔着距离,感觉不出红尘的纷扰,只觉得美,想起真如也在一盏灯中,顿时,芷心里又涨得满满的。</h3><h3></h3><h3> 公历新年前一天,一早真如递给芷一张卡片后,径直到走廊另一头站着,芷抽出卡片,打开看,真如满满写了一页:“爱老虎油!”中文的、英文的、法文的、谐音的!芷又急忙合上卡片,怕给人瞧见了,抬头便看到真如移到窗外瞅着她,一时脸上就红了,故意转身和别的同学说话,掩饰心里的荡漾。</h3><h3></h3><h3> 芷回家路上又思索着送一张卡片给真如,就去了外文书店挑了一张青青的天空,挂着一道彩虹的,写好祝词。芷想给威一个惊喜,芷想凭着记忆去陶家,没想到真如不在,依姗说在另一个地点演讲团聚会。依姗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真如哥哥,芷在巷子口等了一会儿,又决定把卡片投进他家的信箱,要真如回来就看到,知道她等待过的心情就好了,真如怎能让她找不着他呢?</h3><h3></h3><h3> 那晚,芷迟迟没有入睡,真如会不会没有看到信箱......</h3><h3></h3><h3> 一早,电话响了,芷想是真如不错的!</h3><h3></h3><h3> “新年好!”芷轻声说。</h3><h3></h3><h3> “你昨晚来过?”真如问,芷不吭声。</h3><h3></h3><h3> “晚上一个人跑来,我听小妺说你本是要我开心的!”真如受宠地说。</h3><h3></h3><h3> “我也是心血来潮临时想到的。”芷不问,真如约莫也不爱说自己忙的事。</h3><h3></h3><h3> “团里常有事!”</h3><h3></h3><h3> 芷点点头,方想起是电话里,真如看不见,遂又说:“没关系。”</h3><h3></h3><h3> 真如约芷出去,芷看着窗外欲雨的天气,想了一下,仍然答应了。</h3><h3></h3><h3> 真如特别欣赏芷的善解人意,这样想心里又稍微放宽了些,芷应当是懂他的。</h3><h3></h3><h3> 农历新年俩人到梦山云居寺烧香许愿,芷不懂得规矩,只好与真如学着别人的样燃起香合目默祷。</h3><h3></h3><h3> 真如许好愿握着香看着芷满脸肃穆虔诚,竟不是芷平常似的,心里更觉得怜惜,待芷许好愿了,张开眼方发现真如盯着自己看,芷打了一下他。真如才接过芷手上的香一起插入香炉。</h3><h3></h3><h3> 现在,芷却觉得自己是要负他的,当真如对芷的感情愈发执着了。那注定的一场磨难,就宿命的开始了。芷沉静的性格,让她觉得自己哄骗了他一切,她无意折磨他,她害怕不能回报同样的心意,就突然不想和真如说一句话。</h3><h3></h3><h3> 说是二十几年过去了,真如是在什么时候决意要弃世而去的,芷和依姗永远想不明白。</h3><h3></h3><h3>因为一种圆满要用残缺来彰显。离开时不满17岁的陶真如,是陶依姗心中最好的真如哥哥,是石芷心中最完美的初恋!</h3><h3><br></h3></h3>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第六章 冷西葆</h3><h3></h3><h3>葆问:“你快乐吗?”</h3><h3></h3><h3>依姗想了想说:“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快乐。”</h3><h3></h3><h3> </h3><h3></h3><h3>依姗说:“三十五。”</h3><h3></h3><h3>说这话的时候,依姗似乎在自己的话语里开始审视自己,或者说是创造一个新的自己。现实令人失望,真实生活中的依姗充满着疲倦、无趣和无奈。</h3><h3></h3><h3>依姗是一个活得气馁的女人,于是她再说一遍:“我三十五岁。”</h3><h3></h3><h3>葆再问:“你属什么?”</h3><h3></h3><h3>这一问问到要害,依姗立刻慌乱地开始算计自己要不要坦白,最后依姗还是老实地说:“属虎。”</h3><h3></h3><h3>依姗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停顿,给葆发了一个抖动的窗口。</h3><h3></h3><h3>葆也说自己属虎。</h3><h3></h3><h3>依姗说:“你唬人!”</h3><h3></h3><h3>但她心里知道宝是属虎的,那是整整十二年的距离。</h3><h3></h3><h3>葆说:“让我看看你。”</h3><h3></h3><h3>依姗便灰溜溜地迅速地下线了。</h3><h3></h3><h3>两个人是在网络上认识的,依姗一直庆幸这种交流的只是文字,葆看不到她的样子有多衰!</h3><h3></h3><h3>一早起床,依姗开了电脑,看到葆说:“打电话给我。”原来昨夜葆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h3><h3></h3><h3>依姗空空荡荡的心一下子有了忽闪忽闪的泪。</h3><h3></h3><h3>可电话铃声响了许久,葆那边没有人接,没有人接电话?</h3><h3></h3><h3>当天晚上,葆打电话来,那个时候依姗已经睡下了,手机在床边的柜子上,她拿起来接,是在她“喂”一声之后,那边的葆仍无声回应。于是依姗又“喂”了一声,那头这时才出现一声低沉的男声,说:“你好吗?”那声音极像一个感冒之后的人,需要一种特别的温暖。</h3><h3></h3><h3>依姗说:“哦。”葆也拉长了腔似的“哦”了一声。</h3><h3></h3><h3>其实俩个人都是无语的很,更长久的停顿之后,葆轻声笑起来,说:“你为什么不说话?”</h3><h3></h3><h3>依姗觉得自己这样子好轻浮似的。</h3><h3></h3><h3>葆再说:“你的声音很好听,不应该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啊……”</h3><h3></h3><h3>依姗就挂了电话。依姗出于不明心理,留着那号码,手机上标明“宝”字。她不知道葆是如何标注她手机的号码,大概是“陌生人”的字样吧。依姗不知道葆打电话来要干什么,她按捺住过分战栗的心。</h3><h3></h3><h3>一直到晚上,依姗便鬼使神差的开始打电话给葆。</h3><h3></h3><h3>当然,依姗是有意选择晚上,电话才响一下,很快被接起,快到让依姗非常意外,那边响起了葆富含磁性的声音:“喂!”</h3><h3></h3><h3>而依姗呆住了,一言不发,那边葆又喊了几声“喂!喂!”就说:“是你吗?”</h3><h3></h3><h3>依姗回答:“是。”然后又像许久没上过发条的钟停住了。依姗也觉得自己怪异得厉害。</h3><h3></h3><h3>葆说:“你找我?”</h3><h3></h3><h3>依姗查问:“你怎么喜欢晚上接电话?”</h3><h3></h3><h3>葆不答,只说:“你找我什么事?”</h3><h3></h3><h3>依姗默然了好半天,说:“哦,我无聊。”</h3><h3></h3><h3>葆也就没话说了,许久之后,他问:“你还在吗?”</h3><h3></h3><h3>依姗说:“在,还在。”</h3><h3></h3><h3>葆说:“真巧,我也是无聊呀,我这个人不大会和人说话的。”</h3><h3></h3><h3>依姗回答:“我们一样。”</h3><h3></h3><h3>葆玩笑道:“我觉得你的声音很好听,我都不相信你会有三十五岁,声音一点都不成熟嘛。”</h3><h3></h3><h3>依姗说:“我要挂了。”</h3><h3></h3><h3>葆喊:“不要挂!”</h3><h3></h3><h3>依姗没挂。</h3><h3></h3><h3>葆说:“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话?”</h3><h3></h3><h3>依姗不语。过了一会,依姗又说:“我挂了。”</h3><h3></h3><h3>依姗挂上电话,这时才想起了许多不合理,葆似乎对她的兴趣很大,也许无聊只是大家的一个借口,也许葆留下自己的号码,是很自信依姗一定会和自己联系。依姗觉得自己连那个男孩子的名字都不想知道,却一心想着那男孩子标示她手机的号码会取一个什么字。</h3><h3></h3><h3>时间将近午夜了,依姗独自坐在了灯下,大约在猜想以后会发生的事。</h3><h3></h3><h3>依姗呆看着手机的显示荧幕,她设定的是“安静模式”。手机这时静默得像个石头,什么显示也没有。依姗想自己何尝不像个隐形人,需要着这种奇妙的幻觉似的。</h3><h3></h3><h3>依姗的手机放在枕头上,闪着寒寒的冰蓝光,她拿起来看,葆又打来了。</h3><h3></h3><h3>依姗有点不开心地说:“你怎么又打来?”</h3><h3></h3><h3>葆说:“无聊嘛。”然后则问道:“你怎么还没睡?”</h3><h3></h3><h3>依姗有点内疚地开口了,这时的她几乎是快乐的说话了。</h3><h3></h3><h3>事隔几年后,依姗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不在乎这种感情,想起葆的那一刻,依姗独自簌簌地掉落了伤心的泪水。</h3><h3></h3><h3>这世界诱惑太多,每认识一种诱惑,就多了一层苦恼。痛苦和快乐其实都是短暂的,平平淡淡的时间是枯水期的依姗需要内心的一种足够强大的精神支柱。</h3><h3></h3><h3><br></h3></h3> <h3>2009年的三月,是依姗最后一次有想谈恋爱的冲动,依姗是一个不怕孤独又严苛地让人会不寒而栗的女人。依姗觉得久了,自己害怕了感情,只是想逃避现实,异常懊悔的是依姗不能承受任何一种感情。<h3></h3><h3>依姗是一个喜欢独处的人,常觉得言不及意的聊天太耗元气,如果真要了解一个人,东南西北聊上半天,往往还不如短短几分钟里,全心全意在静谧中感知对方,所以依姗常给人文静的错觉,生性安静只是表面,无论孰种表里,像这样惯于独处的人,到哪里都给不了别人活泼开朗的形象。</h3><h3></h3><h3>依姗常会很想葆,但同时又畏惧内心,乱七八糟地翻搅,紧紧地揪住依姗的思维,干渴好象内里在烧灼。</h3><h3></h3><h3>依姗像悬空站着四面无靠。</h3><h3></h3><h3>葆对依姗的那些赞美,那些美妙的语句的浇灌,让依姗深深惊奇葆有这样大的力量,真正的发生可能宣示或许难以与过去的自己割离,而如果必得如此,依姗当然情愿,黑黑的日子里,有这样一个男孩子关心自己,那样就不用害怕生活下去了。</h3><h3></h3><h3>依姗是丈夫陈枣死后才开始上网的,因为自己非常阴郁,对生活别人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依姗就异常困难,她是坎坷的典型。</h3><h3></h3><h3>依姗从小到大对人总是近乎礼貌而羞意的微笑,有一副让人珍爱的少女般的神情,她那样的笑容使她完全不像自己的实际年龄,依姗呈露出这种陌生的一面,觉得分裂。因为分裂,她觉得自己头脑不清醒,似乎脑袋里有什么忽然卡住了。总之,依姗对丈夫陈枣的死也不觉得难过,或者心痛心碎,那些丈夫陈枣刚死应该出现的感受,她都没有,只是依姗像没心没肺似的非常疲倦,没有力气生活下去,依姗默许自己整天的叹气、摇头,过于复杂的事情,依姗从来不去想,她心削下来一片片只等晾晒。</h3><h3></h3><h3>依姗的人生就这样停顿了下来。她有时呆钝,有时非常激动,眼眶里充满眼泪,啪啪掉落,完全无法遏止,她会哭许久,感觉到自己内部有充足的库存量,可以哭到天荒地老,或是刹那间石倏然停住了,就好象天空会突然间停止落雨。那时依姗觉得生活只是疲惫不堪,这疲惫的自己和方才激烈的哭泣的自己,被某种东西分裂开来,完全两个人,分明到她觉得自己转头可以看见另一个自己,失去了日与夜的感觉,因为这分裂的感觉,依姗去看了医生,吃了药以后,每天便坐在那里发呆,看着天色逐渐转暗,以至全黑,依姗依旧在那里发呆,依旧看着天在那个巨大的阴影上,而她是阴影上的小小点,和过去的差别是这个阴影不会让她狂躁不安了,依姗的生活忽然成了一团漆黑的平面,好象石是钟摆上的小小点,每天那些时针在圆盘上正常旋转着,而石则永远在同样的位置正常的刻度。她每天在家里发呆。</h3><h3></h3><h3>疗伤,人生问题通常都是牵涉到一个人。陌生人的情感,带着那个人的情绪和性格互动,最后石的哭泣都消失了踪迹。这种交往没有争吵、埋怨和责怪。</h3><h3></h3><h3>依姗冷眼看着这一切,有奇特的宁静感。置身这些痛苦与悲伤之外,她便得到了净化,非常干净和清凉,那些痛苦在纯粹的,只是疼痛的时候,似乎相通的痛苦有着许多的种类,但每种痛苦、难过的痛感并不会有明显的区别,那许多的痛让人难以承担,无法言说,像是卡在心上,或快或慢的生长,或巨大或微小的刺疼让人不堪忍受,如何假装也不会消失,自己的生命情愿一个摧毁。</h3><h3></h3><h3>依姗在每次哭泣后都会安好一阵子,只是她不大说话。总是坐在角落里,不让别人关注自己,让自己成为阴影中更暗黑的部分。</h3><h3></h3><h3>人来来往往,自己这样的安静,无声退避,近乎不存在的状态,居然在一个人的空间里放置一种沉淀着混杂游戏成分的情绪。</h3><h3></h3><h3>如果葆再打电话,依姗就愿意跟他到任何地方去,做什么都可以,尽管葆只是一个陌生人,可是依姗想她是明白葆的,就像她愿意相信葆明白她一样。</h3><h3></h3><h3>那件事现在好象很遥远了,依姗完全记不清当时的感觉。葆也像一个极为冷漠的人,虽则冷酷却又有温情的模样。</h3><h3></h3><h3>整个夜漆黑一片,不辨四方上下,依姗觉得自己漂浮在不知名的空间中,或许是在奇怪的梦里,全然是黑暗。反正看不见,后来依姗就闭上了眼,在黑夜里,仅剩下手掌上的雨滴般拍击的寒凉,由掌心化下去的温度,另外就是自己的声音,异常地清晰,星光般带着金属性。依姗只是一件件把所有的事情诉说完,她的愤怒,她的不齿,她的忍受。</h3><h3></h3><h3>隔着落地窗,卧室里全黑。</h3><h3></h3><h3>葆在电话那头沉静地听着,而后当她终于全部说完,他问:“你长得怎么样?”</h3><h3></h3><h3>依姗诧笑,这是她完全意外的问题,她问:“你什么意思?”</h3><h3></h3><h3>葆说:“我喜欢漂亮的女人。”他在轻笑:“你要是长得很抱歉,那我陪你半天,不是亏大了?你是不是美女?”</h3><h3></h3><h3>依姗没法回答。</h3><h3></h3><h3>葆说:“你一定不是。”</h3><h3></h3><h3>依姗结巴了半天,逼出一句:“我父亲是标准的美男子。我也不会差到哪去吧?”</h3><h3></h3><h3>葆在话筒那头大笑起来,声音不宏亮,那是应该在午夜里发出的笑声,他笑了一会儿,说:“晚安,我要挂了。”迅即挂了电话。</h3><h3></h3><h3>依姗没有睡着,四周很安静,只是在下雨了,雨声碎碎。依姗张开了眼,夜色不似她以为的那样冥黑了。也可能是闭着眼,适应了光线,夜并非全然一无所见,只是非常昏暗,雨的洒落似乎也有形状,昏昏的粉状,极细致的极微小的,因为落雨,昏沉沉的空间里湿气很重,依姗一手伸出去接雨水。雨打在手掌心上并不会疼,许多的小雨点在她的手心上啪答啪答的汇聚着,之后融化流走了,化成水珠从掌沿滚落下去,有些湿凉。依姗与那陌生人的联络完全切断,似乎自己还沉浸在断线了的话筒里,或许是他的笑,或许是他的话,就像他那里有一根模糊的细微的线,跟自己相连,模糊并且细微得像蜘蛛丝,自己害怕会断失,隐没在夜黑之中,永远再也不会出现了。</h3><h3></h3><h3>然后到隔天的晚上葆又打来,这次葆很明确地,几乎带点戏谑:“你告诉我,你的名字?”葆显得非常滑溜。</h3><h3></h3><h3>依姗就不愿意说了,故意拿他的话来堵他:“我又不认识你,怎么可以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h3><h3></h3><h3>葆说:“那无所谓,我不勉强人。”之后葆就不再问这个事了。</h3><h3></h3><h3>后来通话,葆叫依姗出来见面,她也是不肯的。不肯的理由,依姗也说不清,根底上,她觉得自己还不认识这个人,通话几次后,葆事实上对自己说很少,两个人说来扯去,基本上言不及意。另外,依姗有罪恶感,和陌生人会面,依姗有很大的不安,虽然明明白白这不安其实是多么的滑稽。依姗不答应,葆也并不问理由,只说好吧,挂了电话。这之后,葆不再每天来电话了。</h3><h3></h3><h3>依姗时常望着葆的电话号码,胡思乱想着,自己该不该打过去,当然,她是绝对不会再打过去的。</h3><h3></h3><h3>依姗只是看着那号码乱想,在想象里,完成了所有的事情。</h3><h3></h3><h3>依姗猜想葆不再打电话来,总是对自己失去兴趣了,至少也是发现不可能再进一步。依姗在想象里询问,并且给了自己答案,依姗猜想那就是葆会说的话,但过了一天,她又给自己另一个假设,问另一个问题,给自己另一个答案,这男孩子有可能就此消失了。本来,依姗并不认识他,他只是一个陌生人,甚至于他不在她的世界里,但依姗每次看到他的手机号码,光只是该不该删掉,便前思后想了无数次,到最后那个号码依旧在依姗的手机里,顶着“宝”字存在着。</h3><h3></h3><h3>陌路,从此不相往来。</h3><h3></h3><h3>似乎有一些空隙和缺口,伤痛崩溃般地还依旧了的依姗又时常哭泣。</h3><h3></h3><h3>一个月后,葆嘻皮笑脸又打来了电话,依姗却一派的严肃和沉静。</h3><h3></h3><h3>“耶,怎么可以说你全部都告诉我了,那你不是没有秘密了吗?”葆说:“真的吗?觉得你好像漏了什么……因为是你,因为是你,所以我才想听,要不然,你真的以为我好无聊啊!”</h3><h3></h3><h3>葆那句,因为是你,因为是你。依姗的脸热了起来,忽然觉得恍惚,人昏昏的半天。</h3><h3></h3><h3>葆低声,非常轻微地说:“你第一次和我通电话,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想要见你本人。那不是偶尔的无聊。”又说:“你以为自己也真是无聊地乱打电话吗?”</h3><h3></h3><h3>依姗不能言语,但是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葆在她耳心又慢慢地说:“你呢,你现在不是一直会想我打电话给你吗?我有直觉,我相信那个人就是你,那个女人就是你,你应该也有感觉,我等了这么久,你就是我想等的那个女人。”</h3><h3></h3><h3>依姗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努力压住心跳,带笑又客气地说:“你好会说话。你这种话一定对很多女孩子说过吧?阅女无数的情圣?”</h3><h3></h3><h3>葆良久不语,然后说:“你要是这样想我,我就无语了。”</h3><h3></h3><h3>两人像在斗气?</h3><h3></h3><h3>依姗说:“时间晚了,我想睡了,晚安。”</h3><h3></h3><h3>这个晚上,依姗梦见葆覆盖她,那是一种纯粹的覆盖,是一种保护。依姗有种什么事也不用做的安心,就像葆即使要如何对待她,也会让她安心一样。</h3><h3></h3><h3>梦会极其温柔地像森林一样覆盖依姗,对,梦后会醒来。</h3><h3><br></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