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生的事

宁静的海

　　前言：暑假期间，07级王亮同学要去美国留学，回校办手续时匆匆见了一面。中午吃饭时说起他来，许多事又浮了上来。这半年接触了不少旧时的同学、老师，感慨曾经的岁月。下面的文字是08年一月份写的，现在看来，仍是一波三折。

他走了，跟他姐姐回家了。

下午去办公室时给他姐姐发了个短信，问找到他了没有。他姐姐给我回了个短信：找到了，老师，我们走了。非常感谢老师对我们的帮助，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回去我再跟我爸交待一下情况，祝老师新年快乐。

收到这个短信，一下子松弛下来，突然感觉很累。我知道他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班级了，因为对他来说，最乐观的结局是休学，不然就会是退学或是更难堪的结果。

　　他入学报到时其他同学已经开始军训了，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吃了一惊：脸色苍白，身体瘦弱；更主要的是我发现他的精神状态很差，目光呆滞，沉默寡言。这种状态让我一下子注意上了他，因为担心。

军训结束后我开了几次班会，这期间他一直是一言不发，也不和别人说话，衣服很脏，依旧是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我隐约感觉在他身上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于是把他调到了班长所在的宿舍，目的是能方便的知道他的行踪。

大学第一学期对学生是很关键的，如果引导不好，许多学生会走弯路。所以，刚开始我抓得比较紧。一是想主动、及早地了解学生的情况，二是想让学生及早地熟悉大学环境。我让每个学生用书信的形式向我汇报各自的情况，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了解学生更多的信息，比翻阅档案要好得多；学生们也很喜欢这种方式，因为这也是他们与我交流的一种很有效的方法。可是他没有写。于是，一天傍晚，我把他叫到我的办公室，询问他的情况。团总支的老师说他来报到的时候没有交齐学费，学院给他开通了绿色通道才办完了各种手续。我猜想是不是因为家庭经济情况才使得他如此消极？如果是的话，在以后的各种救助活动中，应该向他倾斜。可是，那天我只知道了他家里四口人，父母在外打工，有个姐姐在上学，其它的一概不知。鼓励也好，刺激也好，就是一声不吭。我感觉要让他振作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一学期，差不多我每周都要开一次班委会，目的是为了及时地了解班级的各种情况，也可以及时地给予他们一定的指导，我觉得在他们刚入校时这样做是必要的。而每一次班委会我都要问到他。学生反映他精神状况不好，不与人交往，有几个学生干部试着和他交流都没有效果，渐渐地没人敢和他接触。他上课经常迟到，在课堂上总是坐在最后排，不是趴着睡觉，就是踡缩在椅子与课桌之间自己看书；有一次因为听力课没去上，被学院通报批评了。他这种状态让人很头疼，我不知道这应该算自闭症还是算抑郁症，但至少可以确定他在精神方面不健康。我告诉学生不要刺激他，对他耐心点，我担心如果刺激了他，他会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情来，那样的话，无疑是场灾难。同时，我以要建班级档案的名义要他的家庭电话，准备与他的家长沟通一下；他高考时填写的电话号码我打了，是个空号。他给我电话号码时并不痛快，犹豫了半天才用短信给我发过来。我记下后并没有打，因为我觉得现在与他父母联系还不是时候。老师给家里打电话一般没有什么好事，我怕把他父母吓着；两个孩子上学，我能想象到他们的压力，孩子没什么大问题就尽量不要打扰他们。

　　有一天他突然给我发了个短信，要求我给他调一下宿舍，理由是他现在的宿舍里有两个同学太能闹了，影响他。为这事调宿舍我觉得没必要，我告诉他那两个同学我会处理好的，但他没必要调宿舍，并且他应该学会与人交往，这对他以后有好处。他没有再回信息。但从那以后学生反映他每天回宿舍很晚，差不多是熄灯后才回去；早晨走得也很早，几乎别人没醒他已经走了。于是我打电话问他晚上那么晚干什么去了，他说在上自习。我没再细问，我相信了他说的话。但有一次学生告诉我说，他可能晚上在教室里捡废纸，然后收集起来卖掉。这让我很不好受。如果这是真的，我又有些欣慰，毕竟他没有放弃自己，还在努力地减轻家里的负担。我提醒学生这事不要给他说破，说破了他会很难堪。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很快，期末考试到了。对于大学里的第一次正规考试，学生们是很重视的，考得好与坏都会极大地影响他们的情绪。考试前我开了一次班会，可是他没去；打电话，关机。以前他也经常关机，所以我没再去找他，只是让学生转告他注意事项。班里王亮是唯一与他能接触上的学生，我多次通过王亮来了解他的情况，也希望能通过王亮来对他产生点积极的影响。

上周三考完第三门课程时，班长给我发短信说他没参加考试。我一下子感到事情比我想象得要严重得多。无理由旷考的后果很严重，要到毕业前才能给一次补考的机会，所以一般学生不敢旷考，更不用说是一个大一的学生了。我把班长叫来询问情况，班长说他第二次考试时考试证没带，监考老师话说得重了点，然后就找不到他了，并且这些天他回宿舍的时间更晚，同宿舍的人都有些害怕了。我打他电话还是关机，于是给他发了个短信，让他及早与我联系，但一直没有回音。这时我觉得应该与他的家长取得联系了，不能因为我的善良而出了大事。于是拿出他发给我的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座机号，一个是手机号；手机号他说是他母亲同事的。一打座机号，有人接，但说是话吧电话；于是又打手机号，通了，接电话的人听我说明我是谁后回了句：你打错了。我上网一查号码，是云南昆明的。我的这两个班的学生全是山东省内的，山东人一般情况下应该不会到昆明去打工。

我这才知道他给了我错误的电话号码，这让我很费解，也有些气愤。可是我更弄不明白为什么他高考时填写的电话号码也是假的？并且，我开始怀疑他以前告诉我的在图书馆或是教室上自习的话了，假如一直在学习，那么就不会到最后连考试都不参加。学生反映他这些天回宿舍时都要在十二点以后，早晨依然是别人还睡着他就没影了，并且他手机要么是关机，要么是不接；因为其他学生也要考试，所以没法让学生一直等他。也就是说，要找到他，不是那么容易。

　　我找来王亮，王亮说这几天也没见到他，短信及电话都没有回复。这么冷的天，他早出晚归能在哪里呢？周五班长告诉我，他又旷考了。我一方面担心他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担心其他学生的安全。我将情况汇报给了学院，学院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查档案，找家长，让家长来领人。可是如何找到家长呢？电话不对，即使派人到他家里去也不一定找到，况且来来回回又要花上两三天的时间；并且，我到校档案室查他的档案几乎一无所获，唯一的信息是确定了他父母的名字和他家的家庭住址。

周六上午我开了一个班委会，告诉他们发生的事情，又和他们分析了一下他可能去的地方，然后让他们分成几组去图书馆和教学楼仔细查找。我知道这样做的希望不是很大，一个两万多人的学校，要是有人故意藏起来了，想找到他是很难的。到中午时，学生们回来了，没有找到。我让他宿舍的人周六晚上一定要等到他回来，问一下他到底去了哪里。周日早晨，班长发短信说周六晚上他们等到一点他也没回去，早晨醒来时他又不见了，但可以确定他回来过。回来过，这就说明他的安全没有问题，并且周六周日根本就无法找到他，当下最主要的事情查到他的家人并联系上。

　　周一上班时又把情况和学院汇报了一下，没有其它好的办法，学院让给村里发快件，我觉得发快件只能说明我们的程序走到了，但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因为等到村里回复了，可能已经放假了。于是我想到了查114。先查他家的电话，回答是不提供外查。然后又查他村的电话，给了一个电话，打过去，是村支书的；支书说村子太大，又给了我他所在村的村主任的电话；村主任说他父母都不在家，把他叔叔的电话给了我；他叔叔又给了我他姐姐的电话号码。这样转了一圈，终于知道了他在另外一座城市上学的姐姐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可是一打电话，也是关机。

　　周一晚上我和一帮同事出去吃饭，不到八点，班长发短信给我，说他回宿舍了！我立即告诉学生别让他再走了，于是和另外一个老师一起去了学生宿舍。

他正坐在床上，班长和王亮也在。我问他去哪里了，回答是在老乡那里。问他为什么没考试，说是忘记了。这显然是谎话。想到他以前给我的种种假信息，我不敢相信他现在说的也是真的。于是便要他姐姐的电话号码，他查了查，给了我。我用手机直接打了过去。通了，是他姐姐。他叔叔给我的号码是旧的，他姐姐已经不用了。大致和他姐姐说了一下情况，然后和另一个老师开始劝他，因为第二天还要考试，所以只说服他让他参加以后的考试，他答应了。

从宿舍出来后，我到办公室又给他姐姐打了个电话，把情况详细地交流了一下，知道他高中时受过刺激；我希望她能过来，因为她父母无法联系到。他姐姐同意了，说很快就会过来。但我又开始了另一种担心，他姐姐只是一名大二的学生，这样的事能处理好吗？

　　第二天，他还是没有考试。我知道以他这种精神状态，他这个学是上不下去了；他应该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必须进行药物治疗。我给他姐打电话，没开机。于是发了个短信，告诉她让她早点过来。不知为什么，她竟一天没有开机。周三上午她给我回了个短信，说周四过来。周四有最后一门考试，考完后学生就可以回家了。我知道他不会参加考试。但我想他姐姐过来后情况应该能好一些。

周三晚上他没回宿舍。但有学生晚上七点左右在宿舍区看到过他。

周四上午他姐姐很早就来了。是一个朴实的女孩。她昨天要来时给他发了信息，然后就没再联系上，到现在他也没开机。连他姐姐也回避，这可不好办，我担心她会带不回去他。等学生考试结束后，我到考场去开了个简短的班会，他果然没有参加考试。然后就让班长与他的那位朋友一起来见他姐姐。中午，与他们吃了点饭，然后把他姐姐安排在女生宿舍，让其他学生下午帮她到每个男生宿舍问一下，但一下午也没有结果。

　　晚上十一点时，有同事打电话说在工程楼里有个学生来来回回地在走，一问是我班的。果然是他！我让同事把他留住，然后立即给他姐姐打电话，却是关机，想必是手机没电了，不然这种时候是不应该关机的。于是开车到学生宿舍，又叫上班长和王亮，但他姐姐却迟迟不出来。原来是宿舍服务员嫌学生晚上进出太晚，影响她睡觉，不给开门。学生好说歹说不起作用，便求助于我，我上前一看服务员那架式，说先让她出来吧，她要去接她弟弟。我知道，从某种角度看，这个服务员的病比学生的病更重，无药可治，我大不了不让她回宿舍就是了。

开车把他接回来时已经十一点半多了。同事告诉我说他包里还有啤酒，能闻到他已经喝过酒了。太晚了，没有多说什么，便回到宿舍区。大门已经关了。也就是说他们四个人都回不了宿舍了。于是决定找一个旅馆，让他们先住一晚，本来我也想让他们姐弟俩今晚能在一起谈谈，这样正好，四个人在一起，那两个男生还能帮他姐姐一些。学校附近就有不少小旅馆，问了一家，还有空房，上去看了看，两张大床，有空调，还可以，就同意了。我正要走时，他突然说要找我谈谈，我说先休息一下吧，都累了，明天上午我十点半监考完，让你姐姐陪你一起去找我。

周五上午监完考后，一直等到十一点多仍没有过来，打他电话，关机；于是发短信问他姐，回答是应该已经过来找我了。我又是一惊，他会不会再次借机失踪呢？十一点半多时，他姐姐过来了，说是八点多的时候两个人分开了，分别回宿舍收拾东西，约好下午回家。我说出了我的疑虑，他姐姐说不应该的，却也不能确定他到底去了哪里，只能再出去找一下。

下午上班时，我给他姐姐发了个短信，他姐回了开头的那个短信。

后记：这件事到此基本算是告一段落了，前后共八天（1月11日到1月18日）时间。他在家休学一学期后降到了08级，但最终还是没毕业就回家了。与身心健康相比，考不考上大学，考什么大学，都不是至关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