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邂逅

李文斌

<p>  1996年12月12日,好家伙! 河北坝上康保县,天气冷的有点出奇。发了彪的西北风喘着粗气,呜呜渣渣地教唆着积雪,劈头盖脸地袭来。马路两边的几棵杨树,可怜巴巴地任它们肆虐的东倒西歪。几根干枯的树叉被嘎嘎折断嘎巴落地。路灯杆无奈地被推前摆后,几个苍老的路灯,被嗖嗖掐断 啪啪破碎……</p><p> 车站外,穿着皮袄戴着狗皮帽子的摆摊老汉,搓着脸 ,哈着气,跺着脚,眉眼皆白。胡须上结着一层晶莹的冰溜碴子……一个好事者把一瓶水向空中洒去,水在空中顷刻形成冰雾。</p> <p>  老天爷没有好头脸,旅客也没有好生气。偌大个候车室里仨仨俩俩,相识的,不相识的旅客,跺脚的,哆嗦的,蜷缩的,哈气搓脸的,愁眉苦脸的,埋怨的,赌气的,老婆骂汉子的……</p><p> 就连通往各地寒气袭人的班车,也爬在那儿不情愿地有气无力地嗵嗵着,烦恼的排气管吐着浓浓的怨气,在风雪中似云似雾……</p><p> 我的心情 坏到了极点。生意上的惨败,相处一年的女友无端的别离。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让我伤心,让我忧的破地方。</p> <p>  心灰意冷,近似麻木的我,在朋友们的送别宴上喝的一塌糊涂。朋友们把我安置在去张家口的客车上,都特么的走了。晕晕乎乎的我,在下车解手时,鬼使神差地,上了去内蒙化德县的班车。</p><p> 一上车,就昏昏然睡着了。我不知车走了多久,我睡了多久。朦胧中,“咣当”一声巨响,我便失去了知觉。又不知过了多久 ,恍惚中胸憋,气闷,呼吸困难,胃里的东西想外扬。</p><p> 疼痛难受的我忽一睁眼。“妈呀!”一具鲜血淋漓,尚有余温的男尸压着我。魂飞九霄的我,顿时醉意全无,心跳加速,一激灵把它推开,胡乱地抹去脸上,头上的血渍,油渍后,才意识到出车祸了。</p> <p>  客车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羔羊,瘫软地侧卧在俩米多深的沟壑里。车外哭着,喊着乱作一团儿。车内不知谁带着几大桶麻油,正肆无忌惮地汩汩滴流着,我和车里的东西,像在油里沐浴了一样,油光可鉴……“</p><p> 庆幸!哈!真庆幸!”我除右小腿,被开了三公分左右的口子,左手上被剐破一点皮外,别无它伤。等什么呢?赶快往外爬吧!</p><p> “救——救我……”微弱的,有气无力的呻吟,好似地缝里生出的游丝。胆战心惊的我循声望去:“我的个老天爷!”车尾一条人腿弹出车窗外,深蓝色的牛仔裤被铁皮剐蹭的条条缕缕,迎风飘舞。另一条腿在车厢内被麻油完全浸透。身上红色的羽绒服,已看不出是被血还是油全部浸透。几缕长长的黑发挂在座椅上。头上,面孔上的鲜血已是模糊一片。无神的眼睛,透过杂乱的头发,煞是吓人,是个姑娘……</p><p> 这时的残车里除了死者,出气的就剩下我俩了。见了女孩就脸红心跳的我,有点犹豫。一个大小伙子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姑娘,总是让人有一种,疙疙瘩瘩的感觉。</p><p> “救——救我!”又一声嘶声裂肺的凄吟。“见死不救非男儿!”热血沸腾的我,情急之下也阿Q了一把。倏地把她弹出窗外的腿拉进车内,搬开压在她身上的油桶,书包之类的杂物。拨开她已被血凝成团儿的长发,抹去脸上的凝血,麻油,才看清姑娘的左额至眼角约有十公分的口子,肌肉反卷,白骨历历,鲜血汩汩地流着。此时此刻,我还犹豫什么?“刺啦”一声,把自己没被油浸的衬衣袖子撕下来,紧紧地扎住姑娘的伤口。抱起比我还高,消瘦的姑娘费力地往外钻……</p><p> 真的!这是我二十四年来,第一次零距离地,抱一个大姑娘。</p> <p>  救护车扯着嗓子,哇呜哇呜地向康保县法医门诊冲去。到法医门诊时我怀中的姑娘已经昏迷……</p><p> 所谓的法医门诊,实际上就是在县检察院的一间简陋的会议室,四周放了几张床。屋子中间点了个大火炉而已……</p><p> 门诊简陋,医护人员紧缺。只有一名大夫,二名护士。当我抱着姑娘冲开伸脖子,踮脚,探头探脑,往里看热闹的人群,进入门诊时。十多个伤者,及个别伤者的家属,已把偌大个房间挤的满满当当。大家都争着,抢着让医生包扎治疗。若把轻伤 ,伤不重而趁机讨药着处理完。处在昏迷状态的姑娘,会死掉。危在旦夕,刻不容缓,我跑上去抓住大夫的手不放。</p> <p>  姑娘失血太多,急需马上输血。在当时那个偏远,落后的小县城。医院血库里根本没有血。专献门诊的两个O型血者,恰巧明天才回来。医生说,处在休克状态的姑娘,如不及时输血就会死去。</p><p> “天哪!”这样鲜活的生命,怎么说死就死呢?震怒的我果断地伸出了自己的胳膊。感谢上苍!命不该决这个姑娘。我和她的血型竟然都是——AB型。</p> <p>  姑娘的血管里流淌着我的血液,昏迷了近五个多小时,于晚上十点缓缓苏醒过来了。“哎妈呀!”连大气都不敢出。神经紧绷快要崩溃的我,终于可以放松了吧?可大夫说她暂脱离了危险,须悉心照料,以防不测……</p><p> 刚从死神那里招回的姑娘,移动着疲倦的,肿的,只剩一条缝的眼睛像在寻找什么。当她的目光锁定在我的脸上时,她似笑非笑,无声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p><p> 我看着两个手臂上扎着液管,左小腿上打着石膏,满身是油的她 ,躺在没有被褥,冰凉的硬板床上。那样单薄弱小,那样孤助无力,孤苦伶仃的样子,心像针扎一样难受。我强忍着如鲠在喉的哽咽,不知是怜悯,还是同情的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儿……</p> <p>  这次车祸除死去的两个人外,伤势最重的就是姑娘和康保县城建局付局长老王的老伴。在那嘈杂繁乱的环境下,我和老王请求院方给予照顾。不知是老王的面子,还是院方考虑到伤者命悬一线。我们“两家”被安置在一间临时腾出的小办公室里……</p><p> 老王那一家——儿子,儿媳,闺女,女婿。拿被子的,铺褥子的,喂饭的,打水的……井然有序。亲朋好友送礼的,问候的络绎不绝。瞧!我们这“一家”,就一个亲人还是个赝品。</p><p> 姑娘在疼痛的折磨下断然不会在意这些,但我越发觉得姑娘的悲苦,可怜!</p> <p>  姑娘是严重的脑震荡,左小腿一侧轻微骨折。左上额至眼角,密密麻麻地缝了二十一针。</p><p> 头部水肿的厉害,甘露醇一瓶接一瓶地输。输甘露醇就能尿,几乎半小时尿一次。这也太难为我了,我是个保守,腼腆,内向的人。</p><p> 在大学里,舍友们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我却孤家寡人。在康保县,虽说处了一年对象,却连手都没拉过。</p><p> “嗨!你愣什么?你媳妇尿呀!尿完赶快给她换下油衣裤,小心点儿,不要碰了腿。什么也不懂,你不看人家早都换了, 麻大夫唠叨着走了……</p><p> “噢!my god!”我都不知道 ,她叫什么!怎么就成了我媳妇呢?让我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姑娘换衣裤,更要命的还让我巴结她尿尿。这!这也太那个……</p><p> 当我的目光和姑娘对视时,她满眼是羞涩和无奈。她大概实在是憋不住了,双齿紧扣,表情烦躁,欲起而不能。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颊流淌下来。“活人能被尿憋死?”没办法,帮人帮到底。明天,一定让她的家人来,我还没媳妇呢!</p> <p>  脸红心跳,笨手笨脚的我,实在没干过这活儿。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才帮她退下内裤,不经意手触碰了她圆润光滑,弹性的臀部。我整个人 像触电一样全身酥麻,差点失手把她扔下床去……</p><p> 我向上帝保证,我绝不是个龌龊下流之辈。做人要厚道是我一贯的宗旨。她也像电磁感应似的,全身猛一抽,尿就顺着我的手飞泻而下。由于她用力过猛,全身巨大的疼痛,使她整个人虚脱的瘫软在我的怀中……</p><p> “老天!”冷汗簌簌地湿透了我的衣巾。我放下她时,她紧闭双眼任眼泪在飞。</p> <p>  我的天! 这一宿把我折腾的 ,尿罢挤油 ,挤罢又尿。苦不堪言。但姑娘受到多大的痛苦和煎熬,那绝非是常人难以体会到的。从她咬牙,蹙眉的神态中,看出非抓心挠肝的痛所为。更要命的是一个大姑娘 ,让一个陌生的大小伙子宽衣解带……没办法! 老天爷捉弄人。</p> <p>  谢天谢地,天亮了。我表示让她的家人来伺候她。她微微痛痛地哭了。她叫刘娟,现年二十二岁。河北宣化人。都是中学教师的父母,在一次旅行中,出车祸不幸双双身亡。有个弟弟在石家庄读大学。父母死后,为了让弟弟读书,品学兼优的她,在读高二时,退了学,做生意。这次去化德县,进保暖裤,差一点见了爹娘……</p><p> 家中再没有别的亲人。她不想让她唯一的亲人——弟弟知道她出车祸。父母车祸的阴影,他还没有完全消退。如今她又出了。她怕弟弟承受不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p><p> 大哥! 感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如果,这次我死不了,日后定报答大哥的大恩大德。现在我不能再连累你了,你走吧! 我自己能行!”伤心欲绝的刘娟哭的泪人似的。我的眼圈儿也红了。</p> <p>  刘娟原本白皙青春的脸庞,肿的像个大肚弥勒佛。流水般的长发被剪去许多,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妩媚,靓丽。</p><p> 几天后,刘娟除了喝些流体食物外,也能吃些固体食物了。但还不能自理。当我喂她时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笑。看着她这种笑比哭还难受。</p> <p>  一天早上,我去拿药走到病房前,听到老王闺女对刘娟说:“大妹子 ,你是个有福的,找了个好丈夫,几天来,他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每天,跑前跑后,端屎端尿,总是给你弄一些可口的食物,他却躲在食堂里啃馒头就咸菜……”</p><p> 我进去看到刘娟苍白,稍有红润的脸颊绯红一片。其实,刘娟早已把她进货的钱交给了我,让我自由支配,并一再嘱咐我伙食好一点,注意身体。可我除了给她买了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外,没乱花她一分钱。</p> <p>  由于医护人员人手不够,我就成了刘娟的“专职”护士。可我扎针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刘娟的手臂总是旧针眼还没好,新针眼又扎上了。我越想一针扎准,越得好几次才扎上。有时,我实在于心不忍,赌气让护士来扎。刘娟就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调皮地说:“未来的护士先生,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我故作心疼状。刘娟小嘴一撅“我又不是你老婆,你心疼什么?”</p><p> 刘娟的乐观,开朗使一度萎靡,悲观的老王老伴逐渐开郎起来。</p> <p>  刘娟的乐观,豁达感染了老王老伴。她的温柔,体贴温暖了我的心。有一次,我给她兑药时,忘了用砂轮锯瓶口,用手一掰玻璃碎片把我的手扎破了。刘娟急的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带着哭腔急问:“怎么样?怎么样?我给你吹一吹!”我故意将她一军:“我又不是你老公!你急什么?”她嗔怪到:“人家心疼你吗!”她娇羞地垂下了头。</p><p> 我的心一热,原来让一个姑娘,心疼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儿。</p> <p>  一天,我跑车祸官司累的实在可以。晚上,帮刘娟输完液。倦缩在伴我度过二十多天的小单人沙发上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条被子。刘娟正坐在凳子上用手给我梳理凌乱的头发。我急把被子给她拿到床上,让她上床休息,她一把把我揽在怀里给了我一个甜甜的吻。这个吻一直甜到我现在……</p> <p>  伺候病人是苦差事儿。但我照料刘娟的四十多天,非但不觉累 ,还觉得过得快。我从心底偷偷地爱上了这个坚毅,果敢,爽朗,勤快的女孩。她高高的个头 ,姣好的身材,优雅的气质,得体的衣着……简直就是我的梦中情人。但我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我怕因我的鲁钝践踏了我们这份 ,建立在生死与共之上,最纯,最洁的感情。其实,我也看出刘娟对我也有好感,但我不知,她对我的感情是真爱,还是感恩。如果是感恩,我宁愿作兄妹。</p> <p>  刘娟痊愈了,没留下任何后遗症。我这个名誉丈夫也该结束了。</p><p> 我在送别刘娟回家的班车里,不知咋的,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魂似的,心神不定。刘娟本该高兴,可看上去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以往乐观好动 的劲头,不知跑到哪里了。我一抬头看到她,不自然地偷窥我。可我一看她,她又慌乱地垂下了头。我想打破僵局,可总是欲言又止,不知说什么好。</p><p> 就这样,一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p> <p>  刘娟家到了。我的心咚咚地跳着像要飞了似的,这么也按不住。我匆忙把东西交给她。故作镇定地说:“娟子! 我要到南方发展,你自己要保重! 你……你……”我本想安慰她两句,可声音抖的 ,就是说不出来。我怕她看到快要流出的泪,转身就走。“阿文! 我,我……我爱你……”刘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并一头扑到了我的怀中。我顺势紧紧地,紧紧地把她搂住。任欢喜的眼泪飞淌。</p> <p>  一年后,我心爱的娟子成了我的新娘。由老婆的加盟我经营的《文娟美术社》广告公司如鱼得水,业绩如雨后春笋——节节高。</p><p> 老婆确是一个经营天才。我们的爱情在她的经营下阳光灿烂,璀璨夺目。现在我们聪明,可爱的女儿已上高中。我们的婚姻,也在风雨中,度过了十八个春秋。在这浮躁喧嚣的社会中,婚姻的裂变 像似一种时尚,但我和娟子的爱始终如一……</p><p> 每当我们谈及那次邂逅,我亲爱的老婆,总是把我拥的紧紧的,泪花涌动,虔诚地说: “老公! 我们的默契厮守,相亲相爱是老天的撮合,我们一定要把爱情进行到底,我们就这样相携着慢慢,慢慢地变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