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早晨

刘树生

<h1>  (题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h1><h3><br></h3><h3> 这幅尸横遍野的照片在网上传了很久,有的人说似曾相识,有的说野战医院救护所外头堆尸待运,有的说起战场救护,救活不救死,救活的,包扎止血麻醉消毒后送,没得救的,都请在一起,等着那旁挖坑。这是发生在1984年春天中Y边境老山战场一幕,春雨过后,死者升华。<br></h3> <h3>  无独有偶,我经历过的战事都发生在春天。1979年,2月27日,我们也经历了一次惨烈伤亡。几分钟炮火落在集结地,倾刻间尸横遍野。战场就是屠宰场,照片中相似的场景,二十一连活下来的人们怕是永生难忘了,三十几个人摆在公路边,伤员,尸体,集中在一起。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h3> <h3><div style="text-align: left;">  那个早晨,我记得阳光亮亮的,太阳初升的时候,我弄清了方向,我们从东面退下来。东面是Y南。一群炮弹落在人群里,连长、副连长,通讯员报务员都负了伤,一个连队几乎丧失战斗力。几个士兵轮流着把连长背下山,一个是謝敬德,一个是林炳文,连长个头大,谢敬德几乎是背不动的哩,半道上碰着林炳文,两人便把连长背到公路上。伤员和烈士集中在公路上就有了一派惨烈,有人在哭,很刺耳,司务长周再开冲着一个哭的人吼:你是不是共产党员!那人止住哭,绝望地点着头。</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共产党员流血不流泪!”</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周再开又吼,那人果然不哭了。周再开是连队救护组长,便为那哭的人包扎,那人伤着膝盖,知道疼,有知觉。“死不了!”周再开浑身上下都是血污,火线上救下很多人。现在,我身边经历过那些事而一起走着的老兵,在我们中间,有时也还嗑唠着那些事。“目不忍賭。”其实身在其境的时候,并没有刻意要记住情景。伤员被抬下来的时候,不吭不哈的,多半是生命垂危的重伤员。人在垂死的时候和已经死去是没有两样的,软绵绵的身躯,安静的表情和煞白的脸色,如果恰逢是相识的人,你还是忍不住地要唤他几句的,这时心里头便有一种淡淡的咸味,有时还难免要去把他乱停乱放的胳膊大腿拾掇一下,让他死得体面些,而那些放声呼号的伤员,多半是不顾体面的,他的大声呼号只是为了引起别人注意,你走近他,为他包扎,或是抚慰他一下,或许他就安静了。可也有的伤员是这样的,他出奇的镇定又随即死去,我看见卫生员余斯喜为一个伤员包扎,伤员我认识,普宁人,配属我连的重机枪班长,叫啥我不知道了,战斗间隙,相逢着,相互开个玩笑,讲着潮汕话:“你还没死?” 可是这次相逢,他倒大霉了,炮弹在身边爆炸,引爆了身上手榴弹,背在屁股上的四枚手榴弹有三枚炸了,一条腿整整齐齐地没了,不见着流血,或是血流完了呢,还是火药烘干了,股上的肉却是红白分明地新鲜,活象菜市里砧板上刚刚开市的肉品,我们捡到他的时候他还会眨眼睛,他表情平静,他也认识余斯喜,我们都是潮汕人,他说,急救包在裤兜里。哪还有什么裤兜?一条腿整整地不见了踪影,另一条腿裤子烧得精光,我们把他扶翻了身,余斯喜把雨布垫在地上,好让伤员身体与地上的泥巴隔离开来,俨然地似了一个手术台之后,便又飞速地撕开三两个急救包,合在一起,把那些烂肉敷做一堆包了起来,这个过程很短,三两分钟吧,重机枪班长慢慢地把脸歪到一边去,之后余斯喜看了看他的眼睛,说了一句“不用了。”</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他死了。他眼睛还睁着,盯着一个地方。</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那个早晨,我只是一名士兵,不知道总之我军伤亡的数字,我只知道,仅是我的连队,五营二十一连,四八零高地激战之后,又经历这一劫,能走动着的人,大约还有五十人。</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那个早晨,阳光下等待汽车开来把死伤的人运下火线,躺着的坐着的,装了几卡车。那位哭着了的共产党人,也许他自己不在意,可我还记得他的名字,他好歹地活到现在,而且就在微信群里,每天发个早上好之类的动作表情,发个红包什么的,乐融融的。战场上,各有造化,不管怎样,活着就好,而照片中场景,虽不是我们连队的镜头,却是一样的写照,看着起来,心里仍是淡淡的咸味。</div></h3><div style="text-align: right;"><br></div>